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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四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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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長春郊區西湖生產隊審訊鬥爭會的一幕。房樑上吊著一位白髮蒼蒼的七旬老人。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群專隊長(姓齊和姓張)一個手操木棒,一個手握牛皮帶,邊審問邊抽打,不時傳來老者撕心裂肺的嚎叫。這吊著被抽打的老人,是本屯唯一的地主分子李景堂。他是我的同族堂伯,排行老四,稱他四伯。

據說有的地方從地主家裡挖出了槍支,為了擴大戰果,號召各村各屯都要對地主家進行一次土改式的追繳槍支的鬥爭。解放前東北農村土匪多,一般地主家都有槍支。這次追繳槍支的土改式鬥爭,當然少不了四伯。姓齊的群專隊長開始審問。他衝著吊在樑上的四伯問:「吊著舒服嗎?」四伯不敢說不舒服,脫口說了句「舒服」。「看來你還沒吊夠,那就繼續吊。」張姓隊長裂嘴奸笑一聲。伯父意識到回答失誤,急忙改口說:「不舒服,確實不舒服!」「還想吊嗎?」齊群專問了一聲。「不想吊了。」「既然不想再吊,問你一個事能說實話嗎?」四伯父急切地說:「能!能!」

「解放前,你家養過槍嗎?」「養過。」「養過幾支?」「養過兩支。」「是什麼槍?」「三八大蓋。」「有匣子槍嗎?」當地人將手槍叫匣子槍。「沒有。」

張群專怒吼一聲:「你他媽的不老實,還得吊起來讓他清醒清醒。」話音剛落,兩個造反派迅速將四伯父重新吊起痛打。幾分鐘后又把他放下來。四伯父兩腿剛落地,齊群專走上前怒吼一聲:「匣子槍有幾支?」「真的一支也沒有。」「是不是還要吊起來再悠一悠。」「再吊起來,就是打死,我也拿不出匣子槍。」

「老東西,那兩支三八大蓋槍藏在哪裡?」「解放前就交給區工作隊了。」「誰能證明?」「當時給了一個字據。」「既然有字據,就交出來吧!」「字據放在夾襖的夾層里,被老嫂子洗衣服時洗碎了。」「你他媽的不老實,再給我吊起來再幫助幫助他。」

四伯又重新被吊起,一陣暴打。我實在忍不下去了,衝動地喊一聲:「我可以證明。」群眾隊長們以為我這個串聯大江南北的高中生見過世面,肯定能和地主分子劃清界線,揭其老底,就很客氣地叫我到前邊來。我走到會場中心。齊群專對我說:「你和他對質吧!」我說:「有一天我三伯母將一個洗碎的紙條拿給我看,問紙上字能看清嗎?我說只能看清一個槍字。三伯母嚇得哭了。這個字條真的洗壞了。」「你這個孝子賢孫,這哪裡是證明!是為地主分子開脫。」齊群專火了,衝著我嚎叫謾罵。

「我是協助群專隊把問題搞清楚,怎麼是為他開脫呢?」「你這是破壞文化大革命,保護地主分子過關。」「我只是說實話,沒有保護他過關的意思。」「李景堂是地主分子,是階級敵人,你恨不恨他?」「當然恨。」我不敢說不恨。「李佐廷你恨敵人,現在敵人就在你面前。他藏槍要變天,你給我狠狠教訓改造他一下。」齊群專邊說邊將一個手指粗的木條遞給我。「毛主席教導說要文斗,不要武鬥,我不能搞武鬥。」我不能打伯父,只好用毛主席語錄來拒絕。「李佐廷露出了本來面目,是地主的是孝子賢孫,今天來鬧會場,保護地主分子過關,向毛主席請罪!」齊群專一邊喊叫,一邊用力摁我的頭,讓我跪下。我掙扎著不肯下跪,張群專上來助陣,我無可奈何地跪下了。齊群專又摁我的頭,讓我向毛主席請罪。我又掙扎又喊叫:「我無罪。」這樣一來,激怒了兩個群專隊長,不容分說,對我劈頭蓋臉一頓打。為了不再吃眼前虧,我只好老老實實跪下,並自我安慰說:「我李佐廷給父老鄉親下跪,跪得著。」我老老實實的跪著,兩個群專隊長覺得制服了我,獲得到一種內心滿足,趾高氣揚。「李佐廷,今天就要你來幫助幫助這個地主分子,你能不能幫助。」齊群專向我下達打四伯的命令,我還是堅持「只能文斗,不能武鬥」。

為了繼續擴大戰果,決定將追繳槍的追查鬥爭會,改為對地主階級孝子賢孫李佐廷的批判會。群專隊帶著大家念語錄,「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然後高喊口號:「李佐廷不投降就叫他滅亡!打倒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李佐廷!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轉入批判我以後,四伯閑起來了,雖然也跪著,但總比吊著舒服。幾個人都衝著我批呀罵呀,再沒有人理會他。我引火燒身,遭受批判鬥爭,但四伯獲得了解脫,我心裡很痛快。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骨瘦如柴,用繩子吊在房樑上,還有群專頭目的毒打,再折騰幾個小時,不死也要脫層皮。過後,四伯及四伯的家人見我時說:「你救了四伯一條命,叫你受苦了。」

挨斗后,我返回本來不願意返回的開始派性武鬥的學校。父親受我株連,群專隊繼續折騰我的父親,又派人去學校要把我揪回來。我不能任其揪回去遭受肉體折磨和人格辱侮,無奈之下,我開始浪跡天涯。當時大串聯尚未結束,有學生證在身,坐火車不用買票。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六期,2010-10-16)

來源: 黑五類憶舊

作者: 李佐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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