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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藥危機籠罩上海抑鬱症患者

| 誰能打通上海精神衛生中心電話?

” 精神類疾病 “。接過保安送來的通行證,小董覺得,自己的臉被證件上這五個字抽得火辣辣的。但家裏的氟伏沙明隻剩下 2
片了,她必須靠這張通行證才能出門買藥。

小董是上海眾多抑鬱症患者中的一員。據世界衛生組織數據,目前我國抑鬱症患者人數高達 5400
萬。保守估算,上海抑鬱症患者數目在十萬人以上。隨著封城的持續,他們中的相當一部分即將或者正在遭遇斷藥。據《新京報》,北京師範大學心理學部碩士生導師林釵華表示,突然停止服用抗抑鬱藥物,很多患者會出現非常明顯的焦慮症狀,包括失眠、恐慌、噩夢等,甚至可能產生自殺意念。

沈樸宜斷藥後,每天都打上海精神衛生中心的電話,但始終沒打通過,下午 6 點準時關機,經測試,字母榜 & 直麵派於 4 月 13
日傍晚 4
次致電上海精衛,均無法接通。官網也無法登錄,找居委會,他們也沒辦法,她男朋友在網上求助,消息石沉大海。斷藥後,她每天看著上海確診人數新增,失眠加劇,”
像掉進大海一直往下沉,感覺活著很沒意思 ” 的想法又變得強烈。

周心心還沒斷藥,但她已經嚐過斷藥的滋味。2019
年,她覺得自己的狀態好轉,主動停藥,沒想到頭頂慢慢出現雞蛋大小的幾塊斑禿。那之後,她不敢再掉以輕心,每天乖乖吃藥。隻是目前,她服用的百憂解隻剩下
10 粒,而解封看起來還遙遙無期。

與亟需腎透析維持生命的尿毒症患者、病情不可控的心髒病患者相比,抑鬱症隱秘、邊緣、還要跟病恥感作鬥爭,求助麵臨層層阻力。字母榜
& 直麵派與 4 位上海的抑鬱症患者聊了聊目前的困境,並在文末附上一些求助通道。以下是他們的口述實錄:

一片藥掰成兩半吃,還好朋友圈幫我買到了藥

小黎,女,媒體人,26 歲,病史 1 年多,現居靜安

去年年初,我狀態特別差,每晚都睡不著,很容易哭,有時會用筆尖把手劃出血痕,還想過跳樓,同事都讓我去醫院看看。這一看,我就確診了中度抑鬱和中度焦慮症。

今年 3
月,我想換個城市換種生活,辭掉工作搬到上海。結果到上海朋友家的第二天,剛好趕上被隔離。

麵臨斷藥那幾天,我特別焦慮,有天晚上 11
點,我偷偷跑到樓下來回踱步,最後憋不住了蹲在路邊哭,不遠處有個男生大白坐在藍色棚子裏嗚咽地哭,沒有理我。一會兒,一棟樓裏一個大姐也崩潰大哭。我當時心想,這個世界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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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6 日,隻剩下 5
顆藥,我不好意思麻煩別人,隻好一片掰成兩片吃,心想過幾天可能就解封了。在朋友敦促下,我也覺得不能再拖下去,開始求助。

我先打上海靜安精神衛生中心的電話,醫生跟我說,可以聯係居委會代跑,讓居委會帶著我的病曆和處方去醫院開藥。

我打電話給居委會,對方說,我現在手上已經有 300 個病曆,你 5
天之後再打電話給我,說不定到時就解封了。其實他們可以開通行證讓你出去看病,我們隔壁就有一個大爺每周都去醫院做透析,但也許是控製風險,我沒能開成。

我再打電話給我們小區轄區的民警,民警小哥跟我說,要去找居委會開通行證;我還試過在京東買藥,但是快遞一直發不過來,今天告訴你過兩天到,明天告訴你後天到;外賣平台有緊急求助的通道,我做就醫登記後,確實有人給我電話,但是他們沒辦法開抑鬱症藥;上海有一個互聯網醫院,但是必須得有兩個月內的就診記錄,我剛來上海,這條路還是行不通。

我又到微博求助。有個熱心網友說要寄藥給我,他不知道上海發不了快遞,還說,” 如果你實在沒有藥吃你可以喝酒,我每次都這樣
“。我苦笑,我們家別說酒了,料酒都快沒了。還有個人加我,說他連靶向藥都能搞到,問我要處方,我怕他拿我的處方亂開藥,就沒敢再聯係。

一番嚐試無果,我覺得找病友可能成功概率更高。7
號發了一條求助朋友圈,一起追星的姐妹、高中同學、前同事都熱心地幫我轉發擴散,最後找到一個互助群,誰缺什麽藥裏麵可以互通有無。

幾個小時後,一位好心人聯係我說她有藥,而且離我隻有 7
公裏。我大喜過望,火速叫了閃送,那個姐姐人很好,還用低於電商平台很多的醫院原價轉給我。我就順利續上了藥,在朋友圈答謝朋友。之後幾天還是陸續有人來加我,問我需不需要發快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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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閃送拿到的藥

現在我買到了一盒藥,可以再吃 12 天左右,到時可能就真的解封了吧?

下單買藥發現一直無法發貨

小董,女,設計師,25 歲,病史 3 年多,現居長寧

兩三年前,我上大學時,開始出現軀體化症狀,胸悶氣短,早醒多夢,頸椎腰椎疼,不過我一直以為是我久坐多思導致的。後來出現驚恐,關燈睡覺看到黑影會有聯想,比別人更容易憤怒,因為害怕吃藥就忍著,每天看書看電影聽曆史,把時間填滿。

今年 1
月,情況加重。一個非常小的工作煩惱讓我開始思考自己的問題,覺得一切都沒意義。從那天開始,我關掉了所有社交方式,什麽也不想吃,什麽都不想做,沒辦法出門,出門則必須戴帽子,把自己裹嚴實,避免和別人眼神接觸。

但我還是不想吃藥,我有個病史七八年的朋友告訴我,吃藥確實可以緩解痛苦,但斷藥的戒斷反應會讓他無法忍受,他會走在路上,就突然感覺被電擊,讓我非常恐懼斷藥。但我醫生告訴我,我已經是重度抑鬱症和重度焦慮症,必須藥物介入。

今年 2 月,我開始吃藥,情況有所好轉。3 月 21 號,知道即將隔離,我在線上藥房買了一盒氟伏沙明,能吃半個月左右。

4 月 1 日,浦西開始封禁,一開始說封到 5 號,我就沒擔心。直到過了 5
號還沒解封,我開始慌了,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要買藥。我去看網上藥房,沒法配送,我就匿名在去豆瓣抑鬱症小組、閑魚、微博上求助,發現很多人都在求藥,一直找到第二天早上六點。

我也嚐試過瑞金醫院互聯網醫院,發現精神科藥物無法在線配藥;在網友的幫助下在電商平台上做了斷藥登記,但是一直沒有消息;後來還在電商平台找到藥房可以買到氟伏沙明,下單以後發現一直處於無法發貨的狀態。

萬念俱灰下,我想過斷藥,去問了一位學心理學的朋友,她給我做了一些測試,給出的建議是不可以斷藥。7
號,隻剩下最後 2 片,我又繼續尋找辦法。

網友告訴我找居委會很管用,但我一直把這當成最後的辦法,因為我們小區是公寓,隻有兩棟樓,和大多數人都互相認識,我特別怕暴露自己的隱私,在微博求助,都是把性別改成男生,但現在我更怕斷藥。中午給居委會打電話,晚上通行證就到了。

通行證是保安送上來的,那張單子沒有信封,所有信息暴露在外麵,寫著:精神類疾病,我看了覺得刺眼,但無能為力。第二天,我把通行證給保安看,把頭壓得低低的,順利出門,騎共享單車到附近的瑞金開藥,我藥量小,三盒能吃一個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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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看小區群裏說,居委開始擺爛,也不給開通行證了,想想我還是很幸運的。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電話永遠打不通

沈樸宜,女,25 歲,病史 1 年,現居閔行

我在閔行區,和男朋友封在家裏已經兩周多,我是中度抑鬱,輕微焦慮,還有強迫症,疫情之前,我是兩周去一次醫院複診,醫院開藥,小區被封到現在,距離我上一次複診治療已經過去
5 周左右。

得不到複診,我的藥也已經斷了。我平時吃的是三種藥,一舒是抗焦慮一天三次一次 2
片,伊坦寧是安眠藥睡前一片,來士普是抗抑鬱的,中午飯後 1.5 片,其中兩種藥已經斷了,一舒和伊坦寧。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打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的電話,但一直是正在通話中,而且六點準時關機,怎麽打都沒人接,互聯網醫院官網也沒法登錄,我又去找居委,但居委會連
2 月交上去的醫保卡還沒有配下來,也幫不了我。此外,我還讓男朋友到處在網上求助,但一直沒什麽消息。

好在來士普還沒有斷,來士普其實在 3 月 16
日就吃完了,那時上海的物流還可以進來閔行,但是比較慢,我從京東先買了四盒,但是一直在路上,等不到貨送來。

幸運的是,我找到鬆江區的一位病友,同城快遞送來整整八盒藥,才讓我現在沒有斷掉來士普,但解封遙遙無期,來士普眼看要吃完,我很有可能要麵臨徹底斷藥的局麵。

為了自救,讓來士普吃的時間能更長些,我改成了一天 1
片。沒有伊坦寧,我最近一直失眠,白天也沒有精神,現在能明顯感覺自己的電量被耗盡,像掉進大海一直往下沉,自己也沒有力氣掙紮。斷藥的副作用開始顯現,每天看到上海確診病例增多的新聞,又產生了
” 活著很沒意思 ” 的念頭。

我上一次產生這個念頭還是在剛畢業,我最初畢業去了杭州,找了一份平麵設計工作,但我總覺得自己做的不好,後來在社交上遇到一些問題,有了自殺的念頭,辭職後,我去醫院看得知自己患上了抑鬱症。

後來我選擇換了一個環境,就在去年年底來了上海,轉行做了營銷策劃,在藥物的治療下我的病情還算穩定。上個月我辭掉工作,雪上加霜的是,上海又發生了疫情,如果這次疫情過去,我打算重新找工作,還是回到設計老本行。

藥隻剩下 10 粒,我會再度斑禿嗎?

周心心,女,傳媒行業,29 歲,病史 4 年,現居浦東

我原本是需要每天服用鹽酸氟西汀——也就是百憂解—— 40mg
的,兩粒白色的藥丸。但是這幾周,我都給自己的藥量減半了,怕不夠吃斷頓,現在一天隻吃一粒。減半總比斷頓好吧。

斷頓的壞處我是嚐試過的,2019
年我剛來上海,這邊的醫保卡還沒有辦下來,自費買一盒藥得三百多塊,再加上工作很忙不想請假,總就覺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我就自己斷藥了。

我 2018
年還在北京工作的時候開始服藥,當時的診斷是神經性貪食症和焦慮,再加上家裏破產,房子變賣父母離婚,受到了比較大的打擊。

那會兒症狀比較明顯,已經影響到我的生活。每天夜裏,我會在三點半準時驚醒,並且覺得客廳有人,渾身出冷汗,不敢動甚至不敢看手機,就這樣躺一兩個小時再睡著。此外我還會在電影院、商場等熱鬧的公共場所突然心跳加快,自覺非常恐慌和害怕。進食也越來越不受控製,經常一個人吃一兩百塊的麥當勞,邊吃邊哭,吃到最後牙齦都麻了,還是停不下來。

開始服用百憂解之後,我的症狀就慢慢好轉了,可以正常睡覺,飲食問題也有緩解的趨勢。到了那年年底,我最親近的奶奶去世,我的情況也有反複,在和醫生商量之後,服藥量從每天一粒增加到兩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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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這類問題的人大概都有點不願意接受吧,我就總覺得自己的症狀不重,那百憂解這個藥呢,我也查過,是精神類藥物裏比較 ” 溫和 ”
的,至少我自己從網上讀來就這個感覺。

到了 2019 年我自己停藥,就明顯是掉以輕心了。結果停藥之後,慢慢我的症狀又開始回來:半夜驚醒、進食問題
……最要命的是,在那年十月,我斑禿了,頭頂和右側各有雞蛋大一塊沒頭發了。

剛開始我沒有把斑禿和我的停藥聯係起來,還是去看皮膚科醫生的時候,醫生詢問病史,提醒我的。我這才第一次去看上海這邊的三甲醫院心理醫學科,那位醫生也說我的斑禿有可能和突然停藥之後的心理狀態有關。

後來有整整一年多,我冬天戴帽子,夏天就在頭頂紮個小辮子,來掩蓋自己的斑禿,並且乖乖吃回了百憂解。

現在我想得比較開,好好吃藥,好好鍛煉身體,調整身心,然後到合適的時候和醫生商量著慢慢減量。

所以這次上海封禁,我第一反應就是我的藥怎麽辦,醫院肯定是去不了,本來有網絡醫藥平台是可以憑我的病曆買到百憂解的,但是快遞停了這條路也走不通了。

好在減藥量,目前看來沒有什麽特別大的不適感,但是我今天數了數,我的百憂解隻剩下十粒。而我住的這個小區有八千多人,一直陽性不斷,始終處於
“14+7” 當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解封。

(小董、小黎、沈樸宜、周心心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