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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和規劃都把打亂:我想回到疫情前的平凡日子

疫情反反複複,不斷銼磨人們對生活的美好想象,但無論什麽,都抵擋不了大家對自由和遠方的向往。疫情終將會過去,我們終將擁有生活,在生活裏繼續創造、熱愛和思考,即便跌跌撞撞,但仍懷抱希望。

兩年前,製片人米米麵臨大學畢業。因為疫情,她不能回學校,所以一切都是線上進行的。線上答辯、線上畢業,畢業證書是被快遞寄過來的。沒有在大禮堂裏舉辦畢業儀式,沒有和同學們一起喝酒敘舊,也沒有在教學主樓前的大合影。

後來回學校收拾東西時,她們宿舍的幾個女孩,偷偷地在主樓前、操場上、體育場、學校門口“流竄”拍照,匆匆拍完,大家隨即從學校離開了。她形容,“莫名其妙就畢業了”。

那時,和很多人一樣,她以為一切隻是暫時的。但沒想到,疫情持續的時間,變成了兩年,甚至可能更長。許多人的生活和規劃,都被打亂了。過去看似平凡的日子,如今再回望,已變得格外珍貴。

不確定的路程

吳輝被一紙封條封在四平米的空間裏,兩天兩夜不能下車。車上,隻有幾包幹脆麵和一瓶礦泉水。貼封條的那天,他把車窗留出了一個小小的縫隙,讓一些風和新鮮的空氣進來。

跑車,一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吳輝入行並不算早,2018年開始跑車,第一次跑長途就遭了賊。他把車停在路邊,找了家餐廳吃飯。他還記得自己點的是14塊錢的宮保雞丁蓋澆飯,座位離車十來米。十分鍾的功夫,一不留神,油就被抽光了,油箱被扔在地上,損失一千多元。現在,吳輝停車都會找棵樹,把車底門打開,門擋住油箱。他在駕駛室睡覺時,一刮風,車猛然一晃,他就會驚醒,立馬坐起身,發車,看油表還有多少。在路上的時候,他很少有一個好覺。

遇到著急的單子,比如運瓜果蔬菜時,基本上沒有休息的時候。從廣東湛江到湖南長沙,1100公裏路,時間14個小時,時速90公裏,一直跑,沒法停,甚至路上堵車,就可能遲到。

本來就並不輕鬆的工作,疫情的到來,給他增加了更多的不確定性。第一次遭遇疫情時,吳輝在往湖北孝感拉蘋果。服務區一輛車都沒有,“相當怕人”,他的車上被貼上了封條。卸完貨後,他被要求直接原路返回,拉著空車回到了陝西。來回3000公裏,落在手裏不過幾百塊錢。一回到陝西,就被隔離了14天。

解除隔離後,他來到北京的新發地,進來就做核酸,做完核酸哪裏也去不了,隻能待在市場裏。他在裏麵得自己帶鍋,還有四五箱方便麵、兩大桶純淨水。

最開始,疫情是一件暫時要克服的問題,但現在,疫情變成一個要長期與之糾纏的麻煩,舊的問題還沒解決,新的問題就出現了。

現在,他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回過家,因為一回家就麵臨著14天的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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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視覺中國

在2020年之前,不管跑哪裏、跑多遠,吳輝心裏都很自在。他坐在4平方米的駕駛室,開著大卡車滿中國轉悠,覺得自己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以前,在卡車司機群裏,大家天南地北什麽都侃。現在,都在討論疫情,都在問路,這裏你去過沒,能不能走?高速能下去嗎?每一天,都要先看實時疫情,看哪裏有新增病例。

無論到哪裏,他下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做核酸,兩天最多做四次,兩個月做了三十多次。

如今,花在路上的時間也更多了。吳輝原來跑完一單需要兩三天,但現在要報備審批、等核酸結果,時間被硬生生拉長一倍,一周才能跑完一單,拉單的數量銳減。為了生計,車還得繼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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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新發地市場裏的貨車。圖 /視覺中國

被電話叫醒的早晨

3月9日,當威海市開啟封閉式管理時,很多貨車司機也碰到了和吳輝一樣的問題,他們都被堵在了高速關卡上,進不去市區,沒辦法卸貨,隻能在駕駛室裏耗著。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威海市公安局交警支隊電子通行證項目組成員薄其勇在家裏打包了行李,就來到了交警支隊大樓。在這吃,在這睡,每天熬夜到淩晨。他和團隊,開發出了“重點物資運輸車輛電子通行證”,將人工查驗卡車的環節,變成線上就可以進行的事情。司機可以很快就完成申請、審核、發證,進入市區。

因為很好解決了封閉式管理麵臨的貨運問題,這個係統很快被推廣到了山東省其他城市。有一天,薄其勇發現自己的電話突然變成了熱線電話。省交通廳把他的手機號寫在了他們的熱線頁麵上,一個接一個的電話打了進來。

現在薄其勇一天要接一百多個電話,電話那端是山東不同地方的交通部門,以及各個不同路線的貨車司機。盡管按照程序司機們要聯係交通局做備案,但是當他麵對一個個具體的人的時候,他還是一次次選擇體諒對方的難處,直接幫對方解決他們的困難。

電話那端的司機,總是著急,為難,又無助,有的打通電話後先是一頓哭訴。薄其勇理解他們,沒有任何怨氣。那段時間,四五點鍾睡,早上七點也能醒來,每天都是電話把他叫醒,一醒來就要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他沒空去想疫情什麽時候能結束,沒時間回家,隻是中間跟領導請了一次假回去拿被褥和衣服。每天唯一放風的時間,隻有做核酸的時候。第一次做核酸是淩晨兩點半,醫護人員給市民做完後,才抽空給他們做。隻有在這十幾分鍾的時間,他才能走出辦公室,才能得到一些休息,不然他總是想,自己會耽誤別的部門工作,耽誤那麽多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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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其勇和同事正在工作。圖 / 受訪者提供

“不曉得到什麽辰光”

在上海最初通知封閉四天時,米米隻準備了四天吃的。但四天很快就變成半個多月,她和80多歲的房東徐阿姨,一起隔離在家,團購和做核酸成了最日常的事情。

隔離限製了很多生活的可能性,但也促使她建立起另一種生活。房東徐阿姨是一個熱心的人,對人有種樸素誠摯的關心。她把米米當外孫女看,經常跟她說,爸爸媽媽不在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有一次米米出差久了,她接到徐阿姨的電話,說想她了,讓她不要太累。徐阿姨還幫忙她在社區醫院預約新冠疫苗。

米米沒有錘子、釘子的時候,就問徐阿姨要,徐阿姨什麽都有。她在淘寶買了個鞋櫃,徐阿姨看用著挺好,也讓她幫忙給自己買了一個。徐阿姨還在理財,但不會弄手機,米米就給她下載手機銀行。

有一次淩晨五點多,阿姨推醒了米米,說她眩暈,房子什麽都在轉,血壓量不出來,她就陪著阿姨去醫院帶她掛號、做檢查。醫生問她們什麽關係,米米說房東和房客。醫生調侃她:你這是見義勇為嗎?

隔離生活,讓米米和徐阿姨的關係變得更加親近。在這之前,她常常淩晨才回家,隻有早上去上班,才能和徐阿姨碰到麵。現在,兩個人每天都要為吃進行必要的交流。每天米米看到群裏的團購消息,都會敲開徐阿姨的房門:“米要不要?麵呢?水果呢?”徐阿姨也每天問她吃什麽,有沒有吃的:“我有小餛飩和水餃,儂要伐?”

家裏人擔心米米一個人在上海,天天給她打電話,她會跟家裏人講起房東阿姨對她特別好,家裏人才放心不少,覺得她在上海有個人照應,家人也囑咐她多關心老人家。

在陌生的城市裏,米米也慢慢建立起了鄰裏關係。在群裏發布團購時,如果她沒參與,就會有人問她,缺不缺吃用。鄰居會給米米打電話,讓她幫忙照顧房東阿姨。“你們家徐阿姨,耳朵也不好,我有時候說話說不明白,就跟你說,特殊時間你多照顧她一下。發的藥要看看,阿姨腎不太好,看她有沒有不能吃的。”

在這之前,米米從不做菜,廚具也沒有,現在她不得不自己做飯。當然,廚具也都是借的,徐阿姨將自己的鍋、炒勺、調料都借給她用。食材也是借的,在一個20多人的居民群裏,她問大家有沒有多餘的蒜、蔥花和辣椒。“大蒜頭我有,你要伐?”樓上的阿姨熱心回應她,“我有兩個半,給你一個半,我放在袋子裏,掛門上,你自己來拿吧。”米米在阿姨門上掛了兩個土豆和青椒,對方讓她拿回去:“留著點,不曉得到什麽辰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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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受訪者提供

就讓平凡的一天多一天

疫情反反複複,不斷銼磨人們對生活的美好想象,但無論什麽,都抵擋不了大家對自由和遠方的向往。疫情終將過去,我們終將擁有生活,在生活裏繼續創造、熱愛和思考,即便跌跌撞撞,但仍懷抱希望。

吳輝是陝北人,往年5月份,他都在和蜂農打交道。蜂農們聚在陝北,追棗花的花期。花謝了,他們就去新疆、張掖一帶,那裏油菜花開得好。他便拉著蜂農去新疆,那時吐魯番的西瓜也成熟了,回來時他帶著一車的西瓜到陝北老家。等到9月底,陝西有蕎麥花,之後有人去東北,有人去湖南,有人也一直待在陝西。

吳輝開著大貨車跑遍了中國,他喜歡七八九月份時的內蒙,草綠,天藍,雲白,牧民趕著牛群,馬群在吃草,野曠天低。內蒙的路好開,平坦、筆直,沒多少車,不刮風都是好天氣。他喜歡在閑的時候停下,拍個視頻,也喜歡站在自己的車頭上看風景,感覺天地廣闊且自由。他會在視頻裏給自己鼓氣,在內蒙古拍攝的一個視頻中,他寫道:“加油!明天會更好!”

跑車再辛苦,吳輝覺得至少生活一直在往前走,一直都向好。在這之前,他進過工廠,幹過快遞,賠了,欠了不少錢,他就開始跑車。如今,已經還完了車貸,快還完了快遞的欠債,到今年年底,房貸也能基本還完了。

喬伊斯甚至已經習慣了這種疫情時代的旅行生活。他是一名導遊,才做了四年,其中一半的時間都伴隨著疫情,即使今年疫情形勢格外嚴峻,他還在繼續見縫插針做著旅遊領隊的工作,隻是對於地點,他得再三審慎地挑選。他已經休息了一個冬天,那本來是去大興安嶺和東北的最佳旅行季節,因為疫情,不能帶隊,他憋在家裏寫文章,運營自己的公眾號。直到開春,他來到雲南,一批批遊客報名,又不斷有人取消,召集八人團,最後總是隻有三四個人。一向寬鬆的雲南,也一再升級防疫尺度——行程卡帶星的旅客要隔離7天。

48小時的核酸,隻夠玩兩天,一挪地方就得重新做。喬伊斯帶的隊伍,從大理去麗江要做核酸,從麗江到香格裏拉要做核酸,從麗江回大理要再做一次核酸。他形容核酸已經變成了一種日常生活,他和隊伍裏的遊客,聚在一起吃完飯,就一起溜達著去醫院,做一下核酸,又溜達回賓館。

喬伊斯經過麗江束河古城時,一個遊客也沒有,整條酒吧街,就隻有他一個遊客走在路上,冷清到讓他格外懷念那個人擠人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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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後冷清的麗江古城。圖 /視覺中國

現在,喬伊斯在觀望西北的風聲,他本來年前計劃五一帶隊走青甘環線,但到底能不能去,不到最後一天,誰都說不準。如果不能去,他就準備繼續待在雲南,開辟一個新的路線。

去不了遠方的米米,懷念每一個能出門的平常日子。她想走在上海的街道上,在武康路上踱步,無所事事,虛度一天。那裏的梧桐樹,已經鬱鬱蔥蔥,現在本應該是上海最舒服的日子。下班和同事們一起燒烤,喝酒,玩遊戲,劃拳、轉酒瓶子、逛三園、三字接龍,想到什麽玩什麽。

一些日常生活的片段,都被她從記憶中拾掇起來。還沒隔離之前,3月的一天,她為拍攝勘景。一掃過去半個月的陰霾,那天天氣晴好,她和同事從早上9點開始找景,從新虹橋公園逛到了前灘公園,公園裏的人悠閑地曬太陽,草坪剛剛出綠,江邊有小孩在玩耍,安靜,但滿是生機。那天,她在忙碌的工作間隙看到了落日。

還有另一個跟落日有關係的故事。有一天周末,米米特別想看落日,就和朋友約著去外灘觀看落日的餐廳,一路互相催促,但最終沒趕上日落。不過,那個晚上她們去看了沉浸式話劇《不眠之夜》。那是米米第一次去看沉浸式話劇,演員就在旁邊演,演員往上跑,大家也呼地往上跑。主演從人群裏抓住她,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她沒聽清那句話,但一切都很奇妙。

米米已經很久沒有跟著同事們出去拍攝了。她還記得去青海拍攝時,因為突然出現的疫情,定好的場地進不去,當地演員出不來,一切都要從頭來。他們開車繞著青海湖找到了下午四點多,馬上太陽就要落山,他們臨時跟牧民借了衣服,航拍師做演員,去趕羊,羊不聽話,攝影師就拿著航拍的飛機追在羊群後麵,一邊趕,一邊拿著攝像機拍,攝影師忙不過來,米米就幫他舉著攝像機。

整個過程都充滿了困難。但後來不知怎麽,米米很懷念那個時候,演員坐在小山坡上,前麵是羊群,遠處是一戶人家,煙囪裏冒著煙,雪覆蓋著遠山,陽光從厚厚的雲層裏灑出來。那一刻,她所見的、當下的、平凡的生活深深觸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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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受訪者提供

威海的薄其勇說,等忙碌完這一陣子,想去海邊待一待。從家裏走去海邊,隻需要十五分鍾,但他很久沒去過了。他以前最享受的時間,就是六七點下班後,走到海邊,一直看著天色變晚。天色早時,還能看到深藍色的海水下的魚和蝦。在海邊可以什麽都不用想,放空自己,看海,看潛海的人,在沙灘上散步的人,看樹上變色的燈,一瞅能瞅半小時。

“多希望能讓平凡的一天能多一天。”薄其勇說。

(除薄其勇外,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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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疫情持續的當下,過去很多平凡的一天、平凡的瞬間,都讓我們格外想念。珍惜當下,心懷遠方,有信心,就有希望。疫情總會過去,我們終將回歸正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