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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送外賣,住橋底下:感覺自己像過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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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橋底下,外賣小哥搭起了帳篷。

4月7日一早,陳剛收拾了幾件衣服,打包好一床被褥,走出租住的小區。

何去何從?諾大一個上海,哪裏能找到一個落腳之處?他想了想,跟著一群送外賣的夥伴去往複興東街的橋底下,在那裏安了“家”。

陳剛是內蒙古包頭市人,之前一直在家鄉做點小買賣,可是生意賠了本,壓力之下,聽朋友說在大城市跑外賣“一個月收入輕鬆過萬”,即將進入不惑之年的他,決定去大城市闖一闖。

2021年年底,他隻身來到上海,注冊了多個外賣平台,見單就接,一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但“月入過萬”的夢想仍遙不可及。今年前三個月,最多的一個月他掙了5千多元,省吃儉用,勉力維持在大城市的生活。他在浦西某小區裏租了住處,在那個租屋裏,住了七個和陳剛類似的快遞小哥。

4月份,上海疫情大規模暴發,全城實行嚴格封控,陳剛所在的小區也被封控了。

麵對生計的壓力,陳剛無法待在出租屋裏坐吃山空。他申請了通行證,繼續跑外賣。可是,小區居委會工作人員明確告知:“即使有通行證,一旦跨出小區半步,就別想再進來。”

就這樣,接下來的兩周時間裏,大橋底下、馬路邊,就成為了陳剛和同伴們的寄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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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地鋪熟睡中的外賣小哥。

以下是陳剛的自述:

出小區的時候,我就知道要露宿街頭了,走的時候,還帶了簡單的幾件衣服和被褥。

剛開始,我就跟大夥兒在複興東街的橋下住了下來,晚上睡覺時不能脫外套,因為太冷,每天早上5點多就被凍醒。

白天就是跑外賣。上海市民很難買到東西了,商店都關了門,我們得給他們跑很遠去買。一天大概能賺一千塊,我覺得受的罪都值了。

每天吃飯就是麵包、零食為主,泡麵很少吃,因為沒有熱水。一天吃一頓飯,不敢多吃,一是省錢,二是怕上廁所。隔幾頓也會買個自嗨鍋,算是改善夥食了。

這些都還能忍受,最讓人受不了的是沒有一個可以洗漱的地方,所以我十幾天都沒有洗漱,身上都臭了。另外,外麵的公廁都是封閉的,附近唯一一個沒有封閉的公廁離得很遠,而且那個公廁是給防疫人員用的,我們也不敢去,怕被感染,所以隻能在路邊解決。

4月17日,我聯係了租住小區的居委會,請求他們讓我們幾個人分批一次一人回去洗個澡、換件衣服行不行?哪怕是在半夜不影響居民的情況下也行,我們的核酸證明和通行證都可以隨時提供。

居委會工作人員請示完領導後,答複說“不行”,理由是小區居民怕我們把病毒帶進去,不同意我們進小區。

後來居委會的人又說,有核酸證明和通行證可以進小區,但進小區後就不能再出去了。

可是我得生存,全家老小等著養活呢,這樣一來,誰也不願意回去了。

我也打過110求助,民警表示會和居委會溝通,可是到現在也沒有答複。

從4月15日開始,有些小區封控有點鬆動,一戶能有一個人出來采購東西,我看見一些開門的超市門口都排了很長的隊。這種情況下,我們的接單量也下來了,一天也就能賺兩三百塊,今天(18日)才跑了一百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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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咖啡館外,人們打起了地鋪。

我每天還要自己去醫院做核酸,以前一次40元,現在28元,都要自己掏錢。

有一次,看見一些人排隊在做核酸,我也過去排隊,排了好久到跟前了,大白說,“你不行,你要自己去找地方做。”我和大白爭辯:“我們送外賣的,更應該給我們先做,看看健康情況,這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是對客戶負責。”

大白說:“這是規定,我們也沒有辦法。”

自從外賣人員露宿街頭的視頻被人發到網上後,很多人認為這是給上海抹了黑,就開始攆人了,我們也開始不安穩了。

“在馬路上睡個覺,影響你們啥了?”我跟他們爭辯,但對方根本不聽,有時還用粗口罵人。

15日那天,很多人在橋下住,一大早就有穿製服的工作人員過來讓我們搬走。晚上過來發現我們還沒有搬走,就直接對我們破口大罵。

沒辦法,我和同事又搬到複興東路工商銀行的雨棚下住了一晚。那天晚上下雨了,氣溫很低,我把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身上,特別擔心凍感冒發燒了,那樣就隻能去方艙隔離了。

工商銀行的保安還挺客氣的,對我們表示理解。不過第二天一早,又有人過來讓我們搬走。

“這裏不讓住那裏不讓住,小區也不要我們,我們住哪裏?”我問他們,他們說不管。

4月17日,我和同事在大街上幸運地找到一家小吃店的棚子,麵積6、7平米這樣,裏麵啥也沒有,我們把被子往地上一鋪,就地而睡。那個棚子擋不了風,但好歹能避雨,這算是過去十幾天住過的最好的地方了。

本以為找到了個安穩的落腳點,沒想到4月18日那天,又有人過來讓我們搬走。幸好路過的幾個記者求情:“通融一下吧,讓他們休息休息吧,挺辛苦的,疫情期間互相理解一下吧,他們住這裏也不影響啥。”

街道工作人員又把領導叫來,最後領導同意讓我們多住一晚,但要我們第二天必須搬走。

19日一大早,我們把鋪蓋卷好,隨時準備著,如果對方再次來攆人,我們隻就能搬走,又要找個橋下露宿。我感覺自己就像過街的老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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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宿街頭的外賣小哥。

那一天,我們一直提心吊膽,也沒出去跑單,還好保安一直沒有出現,我們一直等到晚上12點多才敢打開鋪蓋躺下。

上海很多送外賣的現在都露宿街頭,我們這些人都是為上海服務的,難道不應該感謝我們嗎?至少基本的住處應該得到解決吧?

可是,現在誰也瞧不起我們。打市長熱線也無法解決,打110過來登記一下沒信了,居委會也不管,就好像我們被這座城市遺棄了一樣。

還有一些人說我們“掙黑心錢”。疫情期間,客戶需要先在平台下單,外賣人員去找貨源,找好後在平台上輸入價格,還要拍圖上傳到平台,客戶同意後支付。錢都是走平台的,我們需要自己先墊錢幫客戶買,平台第二天把錢支付給我們,對於價格,外賣小哥哪有操作空間?

現在上海的物價本來就比較貴,有一個客戶要水果,我幫他買好後,打電話告訴他價錢,他也同意了。當送到時,他質問我,“怎麽就這一點”,還各種冷嘲熱諷。

我求客戶說,您要是覺得貴,可以退單,東西我自己留著,但還請高抬貴手,不要給我差評,都不容易。

還好這幾天都沒有收到客戶投訴或差評。我們就是掙個跑腿錢,平台上的錢,買多少就是多少,我也不可能貪汙。

可能是極少數外賣人員強行收小費啥的,把我們都推到風口浪尖,一粒老鼠屎很容易壞了滿鍋湯,對一些客戶心理都有影響,他們認為疫情期間跑外賣的都收黑錢。

但大多數客戶還是挺能理解我們的,有的人還會主動要求私底下加我微信,發小費給我。

4月13日,我給一個顧客買了一些東西,確實跑了很遠,排隊也花了很長時間,客戶私下要求加他微信,轉小費給我。我不好意思,但客戶要求必須加他,後來他轉我30元。另外,上海下雨那天晚上,我給客戶送外賣,跑了20公裏,客戶主動給了我50元小費。還有一次一個客戶給了我30元小費,這是我收過的三次小費。

這段時間,露宿街頭的日子很苦,也隻能一個人扛。我告訴家人自己被封在小區了,吃喝不愁,不用擔心。

(應采訪對象要求,陳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