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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人”限定:全球疫情下的特殊旅行記憶

2020年,海外華人前往中國成為莫大挑戰。“五個一”、“雙陰性”讓無數人不得不暫時斷了回家的念頭。即便如此,還是有人踏上旅途,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麽?一位親曆者記錄如下。

“回國人”限定:全球疫情下的特殊旅行記憶
法蘭克福機場

2020年2月,因為歐洲第一波疫情的蔓延和隨之而來的國際航班的凍結,我申請退掉了計劃三月回國的機票,退回了實地調研的資助,把原定的工作改為了遠程,靜靜等待回國之路的重啟。彼時的我並不知道,九個月之後,回國之難會卷土重來。2020年,因為疫情,每個
“回國人”都擁有了一段特殊的旅行記憶。

購票:過山車般的刺激

五月,隨著歐洲疫情的好轉,國際航班開始逐漸恢複,回國的希望開始顯現。但是中國民航局的五個一政策(即一個航司一個國家一個航點一周一班飛機)限製了航班數量,供需關係嚴重失衡,出現了不少天價機票和幽靈航班。麵對數萬元的機票,有網友戲稱,航班上乘客的每一次呼吸都價值不菲。六月開始,隨著民間的一些呼聲以及部分國家“航權對等”的施壓,五個一政策被慢慢撕開了口子,國內航空公司開始增加回國的航線和班次,多家外航開始複航,機票價格也開始回落。

待到我九月份購買機票的時候,已經有不少價格低廉的轉機航班供選擇,最終我選擇了11月26日芬蘭航空執飛的回國航班,從杜塞爾多夫起飛,經赫爾辛基中轉,目的地為上海浦東。當時的我為能買到600歐(約合4800元人民幣)的回國機票沾沾自喜,殊不知,充滿磨難的回國之路就此開始。

“回國人”限定:全球疫情下的特殊旅行記憶
很快,我就收到了芬蘭航空的航班調整告知郵件。首先是航班起飛時間的調整,由午後的航班變成了傍晚的航班。接著是前序航班的取消,芬蘭航空直接幫忙重新預定了前一天的航班。最終,我的航班從全程隻需14個小時,變成了需要在赫爾辛基過夜並且僅轉機時間就達20個小時。每一次郵箱彈出芬蘭航空的來信提醒,對我來說都是一次不小的驚嚇,如同坐過山車般驚險刺激。但是至少機票沒有被取消,在延長轉機時間至20個小時的情況下,我還是有辦法實現當時民航局發布的提供3日內核酸檢測證明的要求。

最大的意外出現在10月30日晚上11點,中國駐多國大使館發布緊急通知,赴華人員需提供48小時內核酸檢測和血清抗體(IgM)檢測雙陰性證明,在中轉國同樣需要進行再次檢測。根據新政策,在赫爾辛基轉機既沒有再次檢測的條件,也很難實現在48小時內拿到檢測報告,距離回國日程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亟需找出一個新方案。當晚,考慮到會有很多人和我一樣無法通過轉機回國,我當機立斷,立馬去尋找可以直飛回國的機票。最終,我購買了一張11月下旬出發的由東方航空執飛的機票,價格在10000元左右,才安心睡去。第二天一早醒來,我再去檢查這一航班的情況,發現機票價格已經上漲了2000元。

方案:沒有最好,隻有最貴

接下去的挑戰是製定能在規定時間內拿到雙陰性證明的檢測方案,然後再向當地中國使領館申請健康碼,即所謂的綠碼。

起初為了分享回國核酸檢測資訊而建立的微信群很快從200多人漲到了群上限的500人,不斷有群友呼籲新開一個群。航班起飛時間正處於新政策生效期間的乘客,焦急詢問著哪裏可以進行兩項檢測的信息,往往是幾分鍾不到,群內就累積了幾百條消息。一份隻是寫了“血清檢測機構”標題的文檔或者一條簡單的微博,也會被當作救命稻草一樣四處傳播。

由於大部分的航班是法蘭克福機場起飛,群友們首先聯係到了法蘭克福機場的醫學中心能夠提供血清快速檢測服務,價格為110歐元(約合880元人民幣),需要提前預約。雖然價格不菲,11月的檢測機會還是在短時間內被預約完了。似乎是了解到了中國出台的新政策,感受到了回中國大軍的熱情,這家醫學中心馬上推出了應對不同人群需求的“中國檢測套餐”,被群友戲稱為豪華大禮包。又有群友發現了法蘭克福市中心一家機構提供血清快速檢測,把信息分享到了群裏。過了幾個小時,就有人在群中提醒,由於谘詢量過大,對方表示不希望再接到來電問詢,請有需求的人直接郵件預約。

新購買的直飛航班將於周二起飛,我生活在波恩,距離法蘭克福有近兩個小時的車程,最妥善的方案便是周日在波恩附近完成檢測後再趕往機場。電話谘詢了幾家機構,得到的答複要麽是無法安排周末檢測,要麽是因核酸檢測量過大,無法繼續保證48小時內出具結果。在得知一位同城的乘客遭遇了核酸檢測樣本被實驗室丟失,又因為使館審核係統不支持跨領區檢測(波恩和法蘭克福分屬兩個不同的駐德使領館領區),無法在法蘭克福機場補測該項內容,因此無法登機,白白損失一張機票後,我改變了心態:便利、費用、耗時都不值得被考慮,盡快出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於是,我決定周六入住法蘭克福,周日奔赴當地兩家提供周末服務的機構做檢測,這樣如果檢測結果出具超時,周一尚有機會可以在同一領區補測。

確定做檢測的方案後,我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處理離德手續,退手機號,退住宿,退保險。有朋友問我,萬一回不去怎麽辦,有沒有預備計劃?我又把這個問題拋到了群裏,和我一樣徹底回國的人不在少數,但是沒有人有答案。

檢測:順利的和不順利的

周六下午,我和好友踏上了去法蘭克福的火車。“一言不合就晚點”的德國鐵路這次也沒有讓我們失望。首先是火車出發晚點了35分鍾,登上火車後不久,工作人員就給乘客發放了晚點賠償申請表。按照德國鐵路的規定,60分鍾內晚點不能索賠,超過60分鍾賠票價的25%,超過120分鍾賠50%,而當時的廣播正在播送:您的火車將晚點57分鍾。

在火車即將接近目的地的時候,廣播聲再次響起:很抱歉,本次列車無法停靠法蘭克福火車站,請目的地為火車站的旅客在法蘭克福機場站下車。就這樣,拎著大包小包的我和好友被“趕”下了火車。而當天恰逢法蘭克福的公共交通工會實施警告性罷工,全城地鐵和電車停運,幸運的是還有其他火車可以換乘至市區。麵對這一連串的德式驚喜,我和好友相視一笑,開玩笑說,反正第二天也要到機場做檢測,或許可以直接席地而睡。

“回國人”限定:全球疫情下的特殊旅行記憶
周日早上八點,前往法蘭克福機場進行核酸檢測。機場非常貼心地為乘客做好了標識,隻要跟著地上的藍色標誌走,就可以找到Centogene檢測中心。到達的時候,檢測中心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自發檢測的人員和落地的乘客會進行區分。經過幾分鍾的排隊和信息核對,我被工作人員領去了一個小格子間。采樣的護士溫柔地在用棉簽在口腔和喉嚨沾取粘液,當我有幹嘔的傾向時,她安慰道:正常的,很快就好。核酸檢測大約耗時半小時,稍作休息之後,我便趕往法蘭克福市中心進行血清檢測。

到達血清檢測中心的時候,房間裏已經坐了七八個中國人。在信息核對、休息室等待20分鍾後,工作人員把我叫入實驗室,為我指尖采血,然後將血滴入試紙上的檢測孔中。在等待結果出現的時間裏,我的心情如同在接受命運的審判,很擔心聽到工作人員說出那句
“tut mir
leid”(德語,意為我很抱歉)。同行的姑娘也直呼等得快要心梗了。終於,20分鍾後,聽到了工作人員叫我的名字,她告訴我檢測結果是陰性。我大大鬆了一口氣,那種喜悅不亞於中了一張彩票,非常愉快地支付了125歐(約合1000元人民幣)的檢測費。萬萬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回到上海後的第二天,大使館又發布了緊急通知,我當初采用的指尖采血的血清檢測方式將不再被認可,必須進行靜脈采血。

很快,我也收到了核酸檢測陰性的郵件,用時4小時。按照使館的要求,我把兩項檢測結果截圖上傳,在下午三點收到了使館審核通過的健康碼,群友們也紛紛分享著拿到綠碼的好消息。

回程:嚴密的中式防控

航班起飛時間為下午一點半,根據群友的建議,我提前四個小時到了機場。偌大空蕩的機場內,一條長長的隊伍橫亙在大廳,十分顯眼,這便是東航MU220辦理托運的櫃台。所謂的社交距離無法實現,隊伍在機場工作人員的指導下折了一個彎,避免影響到其他乘客的通行。乘客中年輕的麵孔居多,很多人都是在德國的留學生。排隊等待,托運行李,檢測體溫,檢查綠碼,一個多小時後,我辦理完了托運手續,拿到了登機牌。

相比托運窗口的熱鬧,安檢處的冷清更符合疫情下我對機場的想象,安檢工作人員甚至互相攀談起來:來的都是學生呀。候機區域隻有少數商店營業,休息區的椅子也被綠色隔離帶區隔開來,以保證安全距離。登機廣播開始提醒登機,嚴密的防疫流程也開始了:東航的工作人員穿著藍白相間的防護服引導乘客登機,而其他航班登機口的工作人員大多隻是佩戴口罩。檢查完護照後首先需要測量體溫,待走到機艙門口需要再次消毒雙手。進入機艙,所有乘務員也都全副武裝,防護服、口罩和手套一應俱全。機艙內的每個位置上,已經放好了兩份餐食,裏麵放著兩瓶水和一些幹糧。

坐定後,我觀察了航班的售票情況,預估上座率達75%,大約有150人,除了有幾排座位可能是預留給有症狀乘客之外,基本座無虛席。根據乘務員的介紹,飛機客艙每
2~3
分鍾會換氣一次,廁所也會每小時消毒一次。除了健康碼,所有乘客還被要求填寫一個海關入境表格,裏麵需要填寫是否有服藥史,發燒史等,有相關經曆的人會在落地時被要求提前下飛機。

“回國人”限定:全球疫情下的特殊旅行記憶
和在德國做的核酸檢測不同,上海浦東機場采用的是鼻拭子檢測

終於,迎著綿綿細雨,我的航班在北京時間11月25日7點半落地上海。分批次下飛機後,跟著指示,我一路向不同的工作人員出示著飛機上填寫的海關入境二維碼,報告最終目的地,領取采樣知情同意書和采樣瓶,最終來到一座進行核酸檢測的小房子前。和在德國做的核酸檢測不同,上海浦東機場采用的是“觸及靈魂”的鼻拭子檢測,即需要拿著棉簽捅入鼻子深處,靜置幾秒後取出,這份體驗讓同行的不少人都直呼“痛苦”。

核酸檢測完成後,就是正常的過海關,取托運行李等流程。根據目的地的不同,取完行李後的乘客被分往不同的區域,等待分配至不同的集中隔離點。

隔離:拆盲盒般的快樂

上海市自九月起,對目的地為蘇浙皖三省的入境人員,實施“3+11”隔離轉運措施,即在滬3日隔離期滿後,核酸檢測為陰性的人員,全程閉環轉運至蘇浙滬各省設置的集中隔離點,再行隔離11日。經曆又一輪的表格填寫和近一個小時的等待,我和其他十幾位目的地同為浙江的乘客,被大巴車送到了位於上海鬆江區富悅酒店進行隔離。

大巴剛剛到達,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早已經在酒店門口等待。他們先將所有行李取下消殺,再安排乘客下車辦理入住手續,老年人和小孩會得到特殊的照顧。人員離開後,經過的區域也要全麵消殺。在和酒店工作人員確認信息之後,我領取了消毒片、溫度計等防疫物資,繳納了三天共計1500的隔離費用,終於到達了已經放著午餐的房間。此時,距離飛機落地,已經過去了5個小時。

在隔離期間,每天會進行兩次體溫測量,每日三餐會定點放在房間門外的凳子上。外賣和快遞的政策在每個酒店各不相同,但是基本都不允許熟食和煙酒。和我同住酒店的人一起建了個微信群,一開始有人把群名設置成“富悅concentration
camp(集中營)”,我表示了異議,取得同意後把群名改成了一個更符合群內聊天內容的名字:今天在富悅吃什麽。

在機場等待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即將被送往哪個酒店;住在酒店的時候,大家也不知道第二天會送來什麽樣的三餐,隔離的生活就如同開盲盒一般,有驚喜,也有失落。在酒店隔離群中,有人因為留德多年後終於吃到新鮮的魚而歡呼,有人吐槽早餐太少,還在蔬菜中發現了小蟲子。根據酒店工作人員的說法,隔離的餐食是由政府統一采購,而隔離日程過半,我還沒有發現配菜相同的兩餐,不得不讓人感歎中餐的豐富。

隔離即將進入尾聲,暫時沒有我所在的航班乘客確診的消息,我的住址所在地也沒有繼續居家隔離的要求,似乎再過幾天,我就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從德國到中國,時代的矛盾體現在這一程的每個曲折裏,而作為一個“回國人”,這段特殊的旅行記憶將被我好好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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