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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辭考研的“二本人”:擠破頭的逐夢 抹不去的出身

“海歸的看不起國內讀大學的,211的看不起二三本的,本科畢業的看不起大專學曆的……”學曆鄙視鏈一說隔三差五榮登各大社交平台話題榜。但對於一些“高考首戰”失利的人來說,“本科出身不好”的烙印,不會因為考研上岸而消失。

從21歲到25歲,畢業、待業、裸辭、考研穿插其間,構成葉梓初入社會的一段人生經曆。

經曆過兩次考研失利、做了兩年網站編輯後,葉梓下定決心裸辭。離考研還剩半年,她沒有告訴家人,怕被數落,懷揣著卡裏剩餘的1萬來塊錢,租了間教師公寓,開始她人生中最後一次考研。

對於像葉梓一樣的二本考生而言,通過二戰甚至三戰,為自己博一個不確定的未來,似乎是兼具現實和理想色彩的無奈之舉。也是鑒於此,二本、三本也有“考研基地”一說。

裸辭考研的“二本人”:擠破頭的逐夢 抹不去的出身
考研目標院校分布(圖源:宗師考研)

教育部數據顯示,2021年全國碩士研究生報考人數達377萬人,比上年增加了36萬人。與此同時,不少高校開始逾越“推免生數量不得超過碩士研究生招生總名數的50%”的紅線。

本科出身不好的“葉梓”們被擠入逐年龐大的考研大軍中,或給自己留了後路,或沒有。但考上研,一切就能如願了嗎?

裸辭:不甘與倔強

查成績的那天晚上,葉梓下班回家,剛給自己煮了一碗麵,“端著麵條碗的手都在抖”。

這是她五年內第三次考研。

她想去大城市看看,但憑之前的學曆和經曆,幾乎沒有可能。經曆過兩次考研失利、做了兩年網站編輯後,葉梓下定決心裸辭,揣著卡裏剩餘的1萬來塊錢,在山師(山東師範大學)附近租了間房備考。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還是失敗,就老老實實上班、找對象、結婚。”最後一次嚐試,葉梓沒有告訴家人,她害怕被數落。早在5年前,她就因考研和父母發生過爭執。父母覺得,她放棄學了4年的醫學專業不值得,她則堅持要報考自己喜歡的傳媒類研究生。

三戰的6個月裏,葉梓在山師老校區找了個自習位,從上午6點學到晚上10點,落下頸椎病。為了省錢,食堂6塊錢的手擀麵、校門口小攤4塊錢的卷餅、山師東路6塊錢的紅燒茄子蓋飯共同構成了不變的“老三樣”。

裸辭考研的“二本人”:擠破頭的逐夢 抹不去的出身
圖源:視覺中國

初試結束後,休息了1天,葉梓急匆匆趕回濟南找工作。“不管結果怎樣,得為自己找個著落,攢點錢,要麽去北京參加複試,要麽給自己攢點嫁妝。”

有數據顯示,2019年,在341萬人的考研大軍中,二本及以下考生占比52.5%。因此,也有“二本、三本淪為考研基地”一說。從某種程度上看,對於高考失利的人來說,考研是不甘與倔強的集中爆發。

對於懷揣名校夢、逐夢失敗的“執拗者”而言,考研是他們說服自己接受現實前的最後一搏。而對於因本科出身不好而被困“一眼望得到頭的職場”中的人來說,考研是他們掙離現狀的唯一方式。

“工作的那段時間,整個人很悲觀,感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本科畢業,方林找工作不順,隻有海南昌江核電站要他。“我父親當年武大畢業,父母對我一直不太滿意,我就覺得自己沒什麽價值。”賭氣之下,方林隻身來到昌江核電站。

從海口機場坐兩三個小時大巴到昌江黎族自治縣,再坐半小時小巴車到核電站臨時生活區,沿途遍布荒草農田。方林主要負責輻射防護,日常工作以巡檢為主。

“我們要佩戴劑量檢測計,檢測到輻射,儀器會發出‘滴滴’聲,聲音的頻率快慢對應劑量的多少。”正常情況下,巡檢人員聽到滴滴聲會快速通過,但方林不會,他有時會慢慢走過去。“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滴滴的環境裏,我才感覺到自己存在過。”

從助理工程師開始幹起,再到工程師、高級工程師,這是方林這個工作的升遷路徑,同寢室一同事幹了6年,做到了工程師。但方林不甘心。距離考研還剩40天時,方林毅然辭職備考。辭職的那一刻,他“很平靜,不悲不喜”。

烙印:出身與機會

“我們沒有高質量的講座,沒有過硬的教學設備,缺名師、缺資金、缺方向……我們有的,隻是向上的心和笨拙的努力。”

幾年前,懷左的朋友就讀於一所二本院校。畢業前夕,朋友去參加了211學校的校招,麵試一家500強企業。麵試官問:“你們怎麽跑這裏來麵試了?我們不收二本大學的學生。”

聽過不少二本生的求職經曆,懷左寫下了《對不起,我們公司不要二三本大學的學生》一文。在文章裏,他寫道:“差距就是這樣被拉開的。來自二三本學校的學生,缺的不是智商和努力,真正缺的,是機會。機會少,導致眼界窄;眼界窄,導致放不開;放不開的最後,更多人選擇了將就和穩定。”

將就的另一端則是掙紮和彌補。方林本科學的核工程與核技術專業,專業課之餘,他還學了會計第二學位和韓語。一周七天,有六整天排滿了課。夏夢本科學的是財務管理專業,為了彌補學校不好的缺陷,她考了不少財務相關證書。

“我遇到過的這類(本科出身不夠好)求職者總數不過百,都是挺焦慮、拚命彌補的人。”尹光亮做了8年HR,在他的印象中,這類求職者往往會考一個雅思7分以上,還有CFA、CPA、司法考試,或者走關係去大企業實習。“因為曾經失去過,所以倍感珍惜吧。”

而在彌補本科出身的諸多方式中,考研是最常被選擇的一項。在方林心目中,考上研,意味著自己隻是在高考中發揮失常,絕非技不如人。但他後來逐漸發現,橫亙在二本生和名校之間的,絕非一次簡單的考研機會,還有逐漸收緊的上升通道和內心深處的某種敏感。

裸辭考研的“二本人”:擠破頭的逐夢 抹不去的出身
圖源:視覺中國

有數據顯示,截至2020年,我國3000餘所高等院校中,僅有366所具有推免資格。其中,有推免資格的二本院校數量屈指可數。

2013年,教育部曾發布《關於進一步加強推薦優秀應屆本科畢業生免試攻讀研究生工作的通知》。通知規定,推免生數量不得超過碩士研究生招生總名數的50%。但從近年來全日製碩士研究生的招生情況來看,50%的“紅線”正在被逾越。

為此,高等教育數據研究第三方機構青塔曾指出,正是因為逐步升高的推免生比例改變了招生結構,才讓許多二本考研黨陷入“研究生總體規模在擴招,自己報考的專業卻在縮招”的兩難境地。

裸辭考研的“二本人”:擠破頭的逐夢 抹不去的出身
圖源:高等教育數據研究第三方機構青塔

除推免受限外,一些名校的優勢專業也直接關上了麵向二本考生的大門。2019年,北京某985高校的中國學(哲學與宗教)、地理學(景觀設計學)、粒子無力與原子核物理、保險碩士、統計學、高等教育等專業隻招收推免生。同年,上海某高校的部分專業推免接收比例達90%以上。

“海歸的看不起國內讀大學的,211的看不起二三本的,本科畢業的看不起大專學曆的……”學曆鄙視鏈一說隔三差五榮登各大社交平台話題榜。但對於一些“高考首戰”失利的人來說,“本科出身不好”的烙印,不會因為考研上岸而消失。

第三次考研,葉梓終於成功上岸,新聞與傳播專碩。入校初要選導師,她的第一選擇是一位課題多、經驗豐富的教授。顯然,大家想法類似,該教授成了熱門。反選環節,熱門教授選擇了一名本科211的本專業學生和兩名考研成績好的學生。

40天瘋狂學習後,方林考上了理想院校。“實際上等我上了研究生之後,我才差不多正式進入實驗室。”入校之初的一段時間,方林比較敏感,學術討論時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態度,不敢主動提出想法,“總擔心自己是不是有什麽常識性問題不知道,被人笑話”。他也曾一度自嘲“東郭先生”,生怕“被人找出不同”。

未來:起跑和過坎

今年11月,一檔綜藝節目《令人心動的offer
2》將29歲的“大齡”實習生丁輝推入觀眾視線。二本出身、做過銷售、裸辭跨考,當丁輝和名校出身、年齡更小的其他實習生站在同一賽道時,讀研期間的國家獎學金、多份相關實習經曆仍無法修飾他“不夠精英”的過往。

“我們太容易把自我帶入到丁輝身上,認為他就是那個麵對殘酷社會仍舊頂著高壓掙紮前行的我們自己。他贏了,我們就贏了。他輸了,我們也就輸了。”一位網友曾這樣在微博寫道。節目播出期間,與丁輝相關的話題閱讀量多次破億。

“卡第一學曆的,都是些不差錢的公司。因為不差錢,薪酬遠超行業中位數,頂級簡曆雲集,崗位數量少,這個時候就可以‘隨便作’了。”在尹光亮看來,無論這類“擁有話語權”的公司怎麽篩簡曆,最後留下來的都是最優秀的人。

尹光亮認為,對於絕大多數招聘企業而言,學曆+附加值,是衡量求職者的常用標準。附加值包括專利、SCI論文、比較突出的創業經曆、同類名企的實習經曆等。他也坦言,盡管本科出身不好的求職者會稍差於一直優秀的競爭者,但本科學曆不會成為一個永遠過不去的坎。

兩年前,時年28歲的葉梓研究生畢業。秋招加上春招季,她總共投出30餘份簡曆,有6個崗位進入到麵試階段,最終拿到4個offer,她本人更偏好的互聯網管培生、互聯網運營、內容策劃相關崗位全軍覆沒。

斟酌之下,葉梓選擇了一份互聯網內容審核的工作。盡管工作內容、薪資她都不是特別滿意,但這的確是她當下的最好選擇。工作半年後,葉梓抓住機會轉做自己喜歡的運營類工作。1年後,她跳槽到一個更好的互聯網平台。

“讀完研,我們可能還是競爭不過本科211、985的對手,但至少比我們原來的本科二本強很多,機會也更多。”對於葉梓和其他進入IT、運營等行業的人來說,本科出身可以通過後期努力淡化。但對於像方林一樣立誌從事科研工作的人而言,本科的坎短時間內可能還過不去。

研究生畢業後,方林繼續讀博,他計劃博士畢業後去高校任教。“二本出身對之後的就業影響肯定很大,越到後麵限製越大,除非在博士期間做出很厲害的成果來。”在方林目前讀博的學校,本科清華、有國外留學/科研經驗的求職者能直接被聘任為副教授。

方林計劃,如果能找到願意聘用他的高校,從助理研究員做起,一步步往上走。“高考就是一個分水嶺,當時不如別人做得好,就得用很久去彌補。”

朱琨今年28歲,英語語言文學專業研三,如果能順利考上博士,他也準備走科研這條路。關於未來,他更“佛”,沒有具體規劃也毫不焦慮,“能不能考上博、考上後啥時候畢業、畢業前能發多少篇文章都是未知數,沒必要現在做打算”。

在朱琨看來,“本科第一學曆至上論”無可厚非,不過是篩人的一種方式,不可否認好學校的確有其優勢所在,但也不要否認那些不斷讓自己提升的人的價值所在,“大不了不選那些不卡本科學曆的工作就好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葉梓、方林、夏夢、朱琨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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