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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手起家實現美國夢的“典範”,卻始終成不了美國人?

在美國,與白人和黑人不同,亞裔一生中可能會被問無數次這樣的問題:你來自哪裏?

新冠肺炎疫情中,很多亞裔美國人遭遇歧視和騷擾時,經常聽到的叫罵是:“滾回你的國家去”。

2021年3月22日,民眾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遊行集會,抗議針對亞裔的歧視行為和仇恨犯罪。圖|新華社

亞特蘭大槍擊案後一周裏,全美許多城市出現呼籲“停止仇恨亞裔”的抗議示威,各種膚色、年齡的美國人都參加聲援。集會上,許多亞裔手舉的標語是:“我來自這裏”。

多有學者指出,同為少數族裔,與非裔和拉美裔不同,亞裔在美國很大程度上總是被視為“永久的陌生人”和“他者”,而不是美國人中的一員。這是美國針對亞裔歧視和暴力的核心特點之一。

1 亞裔擔驚受怕之年

一年來,在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和中美關係逆風中,亞裔在美國遭遇歧視和暴力犯罪不斷升溫升級。

今年1月,在芝加哥,26歲的芝大實驗室技師瑪瑞·科布(Mari
Cobb)在一家餐廳的蘇打水自動售貨機旁給自己續杯。一名男子向她走來,大叫“東方佬碰了售貨機!”“阻止她!這一切(疫情)都是他們挑起來的!”科布母親是日裔,父親是白人。她從前並沒把自己當成純粹的亞裔。

2月3日,在紐約,61歲的菲律賓裔男子諾埃爾·昆塔納搭乘地鐵上班。他站在車廂門口,一個年輕人走近,再三踢他的包,接著拿刀割傷他的臉。昆塔納說,襲擊者沒有說任何明確的種族主義言論,但當時車廂裏,隻有他一個人是亞裔。

3月16日,在佐治亞州亞特蘭大地區,一名21歲槍手在亞裔開設的3家水療中心和按摩院製造槍擊案,造成包括6名亞裔女性在內的8人死亡,把疫情中美國針對亞裔的歧視和暴力,乃至亞裔在美國長期遭遇歧視的曆史和現實處境,帶入媒體聚光燈下。

即便如此,在連日來的多地抗議中,針對亞裔的歧視並未消停。

3月17日,即亞特蘭大槍擊案次日,在白宮外,一家美國媒體的華裔記者遭遇騷擾。對方粗魯地說:“我們是美國人,你們是外國人,外國人不能拍攝我們的白宮。”

實際上,早在亞特蘭大槍擊案發生前,亞裔遭遇辱罵、毆打、騷擾、被當成疫情替罪羊的事件已與日俱增。越是紐約、洛杉磯等美國最多元化的大城市,這類事件似乎越密集。這種狀況不僅已持續一年多,而且在去年底今年初疫情加重時變得更加惡劣。

這樣的事例不勝枚舉:

在得克薩斯州米德蘭,包括兩名年幼兒童在內的3名亞裔,在超市購物時被人持刀捅傷;

在舊金山和奧克蘭,亞裔老人行走時被推倒不治身亡;

在洛杉磯,韓裔男子當街被毆打……

一年來,在美國多地,華人餐館遭塗鴉,亞裔拚車和打車被拒,亞裔醫護人員遭患者吐唾沫和辱罵。不僅在多地公交地鐵、藥店超市及公園等公共場所,亞裔頻頻受辱遇襲,而且亞裔房屋被砸石頭和縱火情況也時有發生。就連知名華裔球星林書豪也在球場上被罵是”新冠病毒”。

《今日美國》報和益普索新近民調顯示,約四分之一美國人,其中包括46%的亞裔美國人,曾目睹亞裔被當成疫情替罪羊。

“停止仇恨亞太裔”(Stop AAPI
Hate)在線舉報平台稱,自其2020年3月創建以來,接到的針對亞裔歧視和暴力舉報近3800起,僅今年頭兩個月就達503起,這一數字遠低於實際發生數字。參與創建這一舉報平台的舊金山州立大學學者鄭羅素(Russell
Jeung)說:“我無法描述目前美國亞裔群體遭遇仇恨的實際程度。”

追究根由,疫情以來,時任總統特朗普及其鐵杆支持者頻繁使用“中國病毒”這一歧視性用語,以及中美關係的坎坷波折,都是導致疫情中針對亞裔歧視加劇的重要因素。

3月18日,《美國公共衛生雜誌》(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發表的研究顯示,一年來,伴隨反華言論的散播,美國社會針對亞裔的偏見和攻擊呈指數級增長。

研究人員對社交媒體推特實時流媒體數據的分析顯示,2020年3月17日,特朗普首次在推特上使用“中國病毒”後,一周之內,“新冠”標簽下的日均用戶數增加379%,而“中國病毒”標簽下的日均用戶數增加了8351%。亞特蘭大槍擊案發生當晚,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新聞台采訪時再度使用“中國病毒”。

3月19日,《國會山》網站,援引加州大學聖貝納迪諾分校仇恨和極端主義研究中心對警方數據的研究結果說,2020年,美國16個最大城市的仇恨犯罪案件總體下降了7%,但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飆升近150%,且這一數據很可能被低估。

另據美媒報道,一年來,美國社交媒體平台上頻繁出現攻擊亞裔的仇恨言論,但沒有得到跟蹤和監管。

亞特蘭大槍擊案後,有亞裔媒體人說:“我對自己是亞裔美國人的輕微焦慮,已經演變成恐懼。”加州民主黨聯邦眾議員趙美心(Judy
Chu),在國會聽證會上說,槍擊案表明,美國疫情中針對亞裔的偏見和煽動,已把亞裔社區推到“一個不可忽視的危機點”。

3月19日,拜登在亞特蘭大會晤當地亞裔社區領導人時說,疫情暴發以來的一年,對太多亞裔來說,是連上街都擔驚受怕,“生活在恐懼中的一年”。

2 模範少數族裔的迷思

人類曆史上,從黑死病、霍亂到西班牙流感和埃博拉病毒,疫病屢被用於為種族歧視和排外提供合理化依據。

不過,當前美國針對亞裔的歧視和仇恨犯罪加劇,既受疫情蔓延、失業高企之下,美國種族關係緊張、貧富差距拉大、社會戾氣加重等因素影響,也緣於美國社會長期存在的種族刻板印象和偏見,以及亞裔在美國政治和文化中的處境等多重原因。

圖片

2021年3月24日,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加登格羅夫社區服務人員、警察局、武術工作室開展女性自衛防身術訓練,此舉是為了應對社會上針對亞裔日益嚴重的暴力犯罪事件。

美國部分地區17世紀就有來自亞洲的移民,19世紀亞洲移民開始大量湧入。上世紀中葉移民法改革後,亞洲移民不僅數量大增,而且迅速多元化。

在美國人口普查局定義中,亞裔美國人包括所有起源於東亞、東南亞和印度次大陸的人。但現實生活中,亞裔美國人多指有東亞或東南亞國家血統的人,在多數非亞裔美國人眼裏,他們有著難以分辨的“亞洲長相”。

在美國曆史上,亞裔曾屢次遭受嚴重歧視。但直到上世紀60年代末,美國反戰和民權運動如火如茶時,“亞裔美國人”這一語匯方才問世——1968年,一群加州學生創建“亞裔美國人政治聯盟”,期望發動亞裔移民加入民權運動,共同反對美國社會中結構性的種族不平等。

根據維基百科,2018年時,美國亞裔總人口約為2091.6萬,占美國總人口的6.5%。其中,華人是最大族群,約535萬,印度裔次之,約450.6萬。

這些年,亞裔是美國各族裔中,增長最快的移民群體,擁有大學學曆者和專業人員占比高於美國總人口占比,收入中位數高於美國其他所有族裔。

與此同時,亞裔是美國政治參與率最低的族裔,暴力犯罪率也最低。美國國家司法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Justice)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各族裔中,亞裔向執法人員報告仇恨犯罪等犯罪行為的幾率最小。

不僅如此,美國亞裔人口分布高度城市化,近四分之三聚居在人口超過250萬的大城市,生活在搖擺州的亞裔人數較少。亞裔人口的快速增加,未能相應地加強他們在美國政治生活中的發言權。

長期以來,亞裔被形容為“模範少數族裔”,是白手起家實現美國夢的典範。

亞裔在經濟、教育和各種專業領域輕鬆取得成功,追求融入主流社會和白人的認可,遵紀守法,不關心政治,不招惹麻煩,不製造問題,不抱怨或吸引負麵關注……

他們的“努力、主動、個人責任感和成功,證明美國精英政治在按照預期運作”。

但恰恰是“模範少數族裔”的提法,掩蓋了美國亞裔顯著高於其他族裔的多元化和複雜性,助長了多種針對亞裔的刻板印象和偏見,也給亞裔自己帶來壓力,甚至於在職場幫助塑造了亞裔晉升時每每遭遇的“竹子天花板”。

實際上,並不存在一個單純的“亞裔”。

亞裔美國人也遠非普遍富裕或受過高等教育。來自亞洲不同地區的移民,語言互不相通,擁有不同曆史記憶和漂洋過海的心路,政治、宗教、文化和階層隔閡頗深。

即便來自同一國家的亞裔,在美社會經濟地位也可能相差懸殊。受到良好教育、擁有高薪工作的精英與他們在餐館、發廊、按摩院等低薪行業打工的同胞之間,疏離程度很可能猶如“相互排斥的負離子”。

統計數據還顯示,目前亞裔是美國收入差距最大的族裔。

過去50年裏,美國最底層10%的亞裔收入隻增加了11%,而最富有的10%亞裔收入則直線上升。亞裔美國人的收入超過所有其他族裔,但12%的亞裔美國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高於貧困白人占比。在紐約,亞裔甚至是最貧困的移民群體。

亞裔在勞動參與率和收入方麵還存在顯著的性別差異。過去一年裏,亞裔美國女性失業的比例尤其高。

早有學者指出,所謂“模範少數族裔”的提法,聽起來像在恭維,但不僅使亞裔被當成白人和非裔等少數族裔間的“楔子”,助長了少數族裔間的隔閡與對立,也令亞裔長期所遭遇的歧視和偏見被忽視。他們的奮鬥和成就被低估。

美國阿默斯特學院(Amherst College)教授、《亞裔美國》一書合著者帕萬·丁格拉(Pawan
Dhingra)說:“我們需要意識到,僅僅因為亞裔美國人擁有經濟成功、受過良好教育或安靜的形象,並不意味著他們被當成或接納為‘完整的美國人’”。

亞裔遭遇歧視和暴力,還受到美國文化中對亞裔存在其他刻板印象的影響。

一些亞裔團體指出,在美國各地唐人街,針對亞裔老年人的攻擊是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除種族歧視外,也因為很多作惡者認為亞裔軟弱、沉默、“不會反擊”,因而針對他們幹壞事“不會有後果”。

美國學校課程很少講述亞裔美國人的曆史和多元貢獻,也使對亞裔的偏見難於改變。

3 共同的恐懼強化身份認同

亞特蘭大槍擊案中,遇襲水療中心和按摩院均為亞裔開設和經營;8名遇難者中有兩名華裔女性、4名韓裔女性和一對白人夫妻。

21歲的白人槍手羅伯特·亞倫·朗(Robert Aaron
Long)已被控8項謀殺罪和一項故意傷害罪,並被發現曾在社交媒體上就新冠肺炎疫情等發布仇華言論。案發後,美國許多政要、媒體和民眾都認為事件本身“是針對亞裔的攻擊”,槍手動機至少部分緣於對亞裔的偏見。

但截至目前,聯邦調查局和當地警方都沒有把亞特蘭大槍擊案定性為仇恨犯罪,反而表示尚缺乏確鑿證據這樣做。槍手自稱患有“性癮”,開槍是想要報複性地清除“誘惑”,否認自己存在種族動機。但能否因槍手否認就排除種族動機?美國法律界存在爭議。

由此可以看出,在執法和司法層麵,美國打擊仇恨犯罪,特別是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麵臨諸多難題。

有議員和專家指出,美國打擊仇恨犯罪的法律資源不足。迄今,美國仍有18個州不跟蹤仇恨犯罪,有3個州缺乏打擊仇恨犯罪的州法。

不僅如此,現行的美國聯邦法律沒有考慮美國亞裔遭受種族歧視的多種實際情況,使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格外難以被指控和定罪,關於針對亞裔仇恨犯罪的數據也較難被確切統計。

曾擔任美國前司法部長珍妮特·雷諾(Janet Reno)法律顧問的吳山(音譯Shan
Wu)說,檢方往往不願起訴仇恨犯罪。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案件很難證明,容易輸掉官司。

阿默斯特學院教授丁格拉則說,在遏製針對亞裔暴力犯罪方麵,美國政府的力度遠遠不夠。他主張,消除對亞裔的歧視和偏見,“最有效的方法是通過教育”,美國應在中小學校和工作場所開展更多相關教育和培訓。

亞特蘭大槍擊案發生後,白宮降半旗,從華盛頓、丹佛、芝加哥,到洛杉磯、舊金山和波特蘭,全美多地舉行示威集會,不同膚色和年齡的人共同抗議疫情暴發以來美國針對亞裔歧視和仇恨犯罪的上升。

包括已故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的女兒在內,美國許多社會名流、知名球隊、高校、機構和企業聲援亞裔,譴責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

在紐約等地,大量非裔加入聲援亞裔的抗議集會。

在美國各主要媒體工作的亞裔記者紛紛發表文章,把美國亞裔遭遇歧視的曆史和現實攤開在桌麵。

一時間,美國各界似乎進入一個不甘作“啞裔”的“覺醒期”。

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疫情中亞裔遭遇的攻擊,與他們具體來自亞洲哪個國家和地區無關,與他們穿著打扮、收入高低、教育背景也無關,而隻關乎他們的“亞裔長相”和亞裔背景。

再有錢有體麵的亞裔,也麵臨在超市購物、在家門口散步甚至開車遇紅燈停下時遭遇辱罵、被吐口水、被扔垃圾甚至毆打殺害的風險。無從改變的身體相貌,令所有亞裔無從置身疫情種族主義之事外。

一年來,這種共同承受的恐懼和痛苦,成為一種深刻的集體記憶,強化了亞裔美國人的身份認同。

亞特蘭大槍擊案把亞裔處境攤開在美國輿論的“桌麵”,暴露了亞裔麵臨的“危機點”。

但是,疫情之下,針對亞裔的仇恨犯罪何時退潮,進而,美國亞裔何時真正不再成為“啞裔”?選票何時才能具有足夠含金量?美國社會文化中針對亞裔的偏見和刻板印象何時真正改觀?政經領域的
“竹子天花板”何時被打破?轉折點恐皆未至,仍有長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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