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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我寫了三千首歌詞,說穿了也就四個字

很多時候,人生不能盡美,但做一件事,卻能夠盡力。此時此刻我想做的,也無非就是盡力讓諸位看到我更多的文字罷了。

  這篇文章裏,有往事,不過都是瑣碎的舊事。是時光的灰燼,也是心碎的塵埃。但灰燼與塵埃之中,往往也能生出瑰美。就像這雖然是我很早之前寫下的文字,也期待能給諸位帶來新鮮的呼吸。

  01

  早在上高中時,就聽過林夕的名字。閑來無事,常去貼吧溜達。那時,百度貼吧欣欣向榮。林夕的吧裏麵,常有人拍好看的照片,配上林夕的歌詞。

  我把心儀的句子存在筆記本裏,以為可以留住一些東西。三年後,硬盤崩了,圖片、文字再也找不回來。一如存儲在腦盤裏那些灼灼發燙的日子,最後都被風帶走。

  想來世事如此,沒有什麽能永垂不朽。關於林夕的很多事,都是後來知道的。

  他是父親第三個老婆的兒子,幼年過得不怎麽快樂。父親有躁鬱症,脾氣上來,回到家見什麽砸什麽。

  林夕也因此變得敏感而憂鬱。

  憤怒出傻逼,憂鬱出詩人。上中學時,林夕開始讀詩。葉芝和埃茲拉·龐德成了最愛。初三時,看到雜誌上介紹詩人周夢蝶。林夕被中文的旖旎之美所迷倒。手邊能碰到的詩,無論古今,讀個爛熟。

  上港大後,林夕毫不猶豫選了中文,並嚐試著寫一些現代詩和歌詞。那年月,他一身朋克打扮,行為乖張,儼然一個二混子。誰能想到一下筆,全是纏綿悱惻。粵語歌盛世時,林夕想當詞人,但始終沒人告訴他:“你小子不錯,這碗飯,你吃得起。”

  直到1985年發表處女作《曾經》,林夕多少有了點自信。不久後,教父羅大佑從美國歸來,轉戰香港開設“音樂工廠”,找到林夕說:“你這麽年輕,出來跟我闖一闖吧!”

  林夕這才當了職業填詞人。

  02

  關於筆名由來,有人說,林夕偶得一本簡體版《紅樓夢》,於是把“夢”字拆開,做了筆名。其實這是誤傳。

  入行時,林夕非常喜歡一個叫林振強的填詞人,覺得“林”字很美,發音好聽,就拿它做了姓。又看到《紅樓夢》的“夢”字,覺得林下有夕陽,意境很美,故而取名。從此,梁偉文就成了林夕。

  高曉鬆常言,世上有才之人,分兩種,一叫祖師爺賞飯,就是你跟著祖師爺練,肯定能練出來。還有一種,叫老天爺賞飯,這事兒是老天爺把著你的手幹,別人攔也攔不住,練也練不出來。

  林夕自然是後者。

林夕:我寫了三千首歌詞,說穿了也就四個字

  高曉鬆多膨脹的人,提起林夕時說:

  “我也就寫《萬物生》,讓老天爺把著寫了一段。林夕不是啊,老天爺太照顧他了。你看他寫《你快樂所以我快樂》,13韻裏最難押的就e這個音,一共才十幾個字,有的韻上百上千字,e這個音,林夕都敢寫,‘你快樂所以我快樂’,這還不算什麽,有點能耐都能寫出來,下麵愣是來一句‘由我來重蹈你覆轍’,這個‘轍’都能入韻,叫人望塵莫及。”

  有些人天生甩你一條街,這事兒找誰說理去?當然,林夕的詞能流傳這麽大的麵積,離不開那幾個巨星。

  站在最前麵的便是王菲。

  林夕自言“與王菲好似無名分的夫妻”。給天後寫詞,常常不假思索。因為他知道,無論寫得多麽天馬行空,王菲都能夠完美詮釋。於是乎,林夕做了大量創新,甚至以現代詩手法創作《催眠》和《臉》。

  經常一首曲子寫完,丟給王菲,王菲說看不懂,問是什麽意思。

  林夕笑:“現在看不懂,過幾年就懂了。”

  後來王菲拿到作品,索性不看,進棚就唱。當初寫完《約定》,林夕覺得匠氣太重,想再改改,一個電話打給王菲。

  王菲說:“不好意思,已經錄完了。”

  初見張國榮時,哥哥已是一代巨星。那天,張國榮開一輛紅色奔馳跑車,帥得林夕幾乎吐血。恐怕是粉絲包袱太重,頭幾次寫詞,林夕總寫不出滿意的句子。

  直到兩人關係越來越親密,才寫出《追》獲得金像獎最佳電影主題曲。

  林夕平生最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幫張國榮寫了《我》。

  當年,張國榮突然給他打電話,問:“有沒有看過一出戲,叫《假鳳虛凰》?”林夕說:“看過,怎麽?”

  張國榮說:“裏麵有句‘I am what I
am’,我想你拿它做第一句,你幫我寫歌。”沒等張國榮說完,林夕就說:“好,你等著!”

  哥哥大笑:“知不知道我要你寫什麽啊?”

  林夕笑:“你想寫gay嘛,你想走出來!知道你威風,行!像你一樣驕傲!”

  後來,又為哥哥寫下《陪你倒數》《夢死醉生》《玻璃之情》。哥哥自殺後,林夕回顧詞作,在隨筆集中萬分愧疚:

  “遺憾的是,最後五首歌的歌詞,我依然按以往路線在感情世界中唱遊。監製曾經提醒我,別寫太悲的東西,我也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忽略了當時他心境上的需要。寫下了那麽多勾引聽眾眼淚的歌詞,究竟對這個世界有什麽意義?”

林夕:我寫了三千首歌詞,說穿了也就四個字

  此後,林夕心境有變,越發希望能以歌詞度人,用作品開解人心。因長期被抑鬱所困,就想寫首歌來寬慰有自殺傾向的人。當晚就打電話給Eason:“我想寫一首關於自殺的詞,你願意唱嗎?”陳奕迅說你問的這是什麽屁話,你寫的歌我當然唱的啦。

  這便有了《黑擇明》。僅此一曲,不知拯救幾多苦悶的心靈。

  多年後,有位聽歌的人寫信給林夕說:“沒有你這首歌,我早就死掉了。”

  03

  眾所周知,林夕最寵楊千嬅。王菲帶著好友唱K,林夕在席間。王菲問:“為什麽你總把最好的歌詞留給她?”

  天後也就別吃醋了。畢竟楊千嬅與林夕情同姐妹,他公開說過:“自從唱完《再見二丁目》,便知道她是我想要的那個人。十多年來,我倆好像經曆了同一段感情,我所有的親身經曆,都寫給了千嬅,聽她的唱片就像在聽自己的故事。我倆是合二為一的。”

  林夕寫了許多情事,多半都是他人恩怨。用別人在聚光燈下的身影,成全自己的深情。陳奕迅說,林夕寫的詞,看不懂,也要唱。楊千嬅則不然,深知林夕內心的瘡洞。知道詞背後,立著一個人。

  那就是黃耀明。

林夕:我寫了三千首歌詞,說穿了也就四個字

  林夕筆下太多金句,都來自黃耀明。當年,兩人去日本看U2演唱會,結束後,林夕約黃耀明在二丁目見麵。守著內心孤寂,林夕聽路邊唱片店的音樂聽了足足3個小時,黃耀明始終沒有出現。

  回酒店後,寫下那曲《再見二丁目》。

  有段時間,林夕心情不好,找黃耀明傾訴,一個電話過去,對方心不在焉。林夕很悲傷地說:“我覺得我說不下去了。”

  黃耀明說:“那不如去寫歌咯。”

  於是掛上電話,真的坐下來寫了一首歌。也就是那首《假如讓我說下去》。

  類似的故事,還有太多:

  《至少還有你》裏麵,一句“你掌心的痣,我總記得在哪裏”,隻因黃耀明手心中有一顆痣。何韻詩的《忘》裏麵,那句“黃是你的姓紅是你愛的,就當做常識”,聽起來如世間最美的告白。《綿綿》這首歌裏,那句“從來未愛你,綿綿,可惜我愛懷念”,全歌都在對“綿綿”柔情傾訴,隻因“綿綿”的粵語發音,近似普通話的“明明”。

  《富士山下》裏,那句 “忘掉我跟你恩怨,櫻花開了幾轉。東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遙遠”,心裏抹不去的,還是日本舊事…

  想當年叱吒殿堂推舉十大詞人自選代表作。林夕欽點《春光乍泄》,眾人詫異,因《春光乍泄》完全無法代表他的實力。

  林若寧跑去問林夕:“好詞那麽多,為什麽偏偏選這首?”林夕說:“這是明哥久休複出之作,有紀念價值。”

  然而千萬字句叩心,換不來一眸深情。黃耀明假裝聽不懂,更不願贈回憶。

  04

  林夕的詞戳心,是因為太能夠代我們說話。每個失過愛的人,幾乎都能在他的詞裏找出你心底最想說的那句話。

  對於摯愛前任,你可以說:“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運氣。”

  對於放不下的戀情,你可以說:“閉起雙眼我最掛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對於低到塵埃的姿態,你可以說:“當赤道留住雪花,眼淚融掉細沙,你肯珍惜我嗎?”

  對於暗戀某人的心境,你可以說:“被你一貫的讚許,卻不配愛下去。”

  對於心頭恨恨,你可以說:“做隻貓做隻狗不做情人,做隻寵物至少可愛迷人。”

  對於重逢的舊侶,你可以說:“即使見麵,成熟的表演,不如不見。”

  30年間,林夕填了幾千首歌詞,涉及情愛、政治、文化、人心各個層麵。流傳最廣的,還是“傷情怨曲”。當年林夕貼吧,常有人更新他的作品。翻得多了,我發現林夕說來說去,講的無非四個字:求而不得。

  大概是受張愛玲影響頗深,生命無常始終籠罩在林夕心頭。蒼涼底蘊,歡喜悲憂,所謂纏綿的傷口,是張愛玲的底色,也是林夕的底色。哪怕開解人心,讀來也是“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

  從《約定》《至少還有你》《大城小事》,到《明年今日》《人來人往》《一絲不掛》和《富士山下》,表麵上,講男女之情,其實,講的是求而不得之苦。

  往深了說,就是人生的無力。

  這與祖師奶奶寫《紅玫瑰與白玫瑰》《留情》《年輕的日子》一個路子。

  這體諒,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裏說得明白:

  一夜,白流蘇給範柳原打電話說:“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一首最悲哀的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是多麽小,多麽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做得了主似的!”

  愛慕一個人,卻不能得到回應。得到了回應,卻不見得能在一起。哪怕在一起,也未必能相守終老。

  人生好多時候,就是做不了主的。這是張的蒼涼,也是林的傷情。

  想當初,因求而不得,林夕極度悲傷,差點在浴缸中解脫自己。那時王菲、竇唯婚變,竇唯說了許多絕情的話,王菲始終緘默不語。看到失戀給人帶來的苦痛,他提筆寫下一首《百年孤寂》,勸大家看開一點。

  多少年過去了,林夕說:“其實喜歡一個人,就像喜歡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麽方法可以移動一座富士山,回答是,你自己走過去。愛情也如此,逛過就已經足夠。”

  於是有了《富士山下》。

  看了那麽多沉浮世事,林夕覺悟,求而不得的愛情,最好的解脫,是“不執著”。一如《人來人往》裏所言:“愛若難以放進手裏,何不將這雙手放進心裏。”

  

  05

  村上說,人生有入口,則必有出口。顯而易見,寫詞就是林夕的靈魂的出口。乃至多少金句,都是他日常的倒影。

  一日,他看日劇《戀愛世紀》,見裏麵失戀的女主角熬糊了一鍋紅豆,不禁被那種悲傷所感染,瞬間哭紅了眼。

  於是提筆就寫下:“還沒為你把紅豆,熬成纏綿的傷口。”

  又有一次,焦慮症複發,喉嚨抽痛,次日還要開會。他躺在沙發上,看了9個小時的滾動新聞,心情越發痛苦。深夜一點,整個人才靜下來,用兩小時寫了一首詞,名字叫《怯》,暗示內心的恐懼。

  還有段時間,他成為周圍朋友的感情專家。不知道怎麽搞的,男男女女感情上遇到不順,紛紛來找他傾訴。然而,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林夕環顧四周,卻發現沒有一個人能趕來撫慰自己。

  於是流著淚寫下了《七友》。

  我有個領了十五年好人卡的朋友,每次聽到《七友》《鍾無豔》以及《富士山下》,都要痛述戀愛革命家史。後來知道林夕寫這首歌的心境時,我心頭不禁掠過一絲涼意。寫東西,真是件殘酷的事。

  正因為在幽深隧道中走得足夠深,林夕才能寫得那麽好那麽狠。這是每一個創作者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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