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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抗疫互助網站:說出了多少上海人的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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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鄒帥

編輯|陶若穀

尿不濕也可以是「極緊急」

劉思談,發起者,「can you Text message to
me?」

網站運營的十幾天,求助的內容也總在變。一開始是需要食物,物資,然後是一些緊急呼救,” 我在哪個地方,人快不行了 “,”
我被封在哪裏出不來了 “。再後來基本上都是缺藥,尤其是老年人,一般是多發病,好幾個病在身上,很麻煩。

求助者可以直接到網站發布信息,不用注冊,減少這個環節是覺得那些老人年紀大了,子女可能也四五十歲了,如果家裏有一個人情況危急,那還是省去這一步吧。最早的時候要先審核,比較安全嘛,後來就算了,發布後會第一時間就直接展示,方便救援。

求助等級分為極緊急,緊急,較急,這個是求助者自己勾取,我們也可以去修改。沒有定一個具體的標準,什麽叫緊急,因為每個人也都會根據情況,有自己的標準。

有些掛 ” 緊急 ” 或者 ” 極緊急 ”
的是需要尿不濕,有些人看了很生氣,覺得怎麽這麽沒有公德。其實不是這樣,有些老人躺在床上,他大小便失禁,又動不了。如果床單汙染了,身上會有炎症,甚至化膿。

做這個網站還是相信我們大多數的上海市民。中間我還收到過一些(求助者的)短信,說看了網站,發現好多嚴重的病人,覺得自己的困難好像微不足道,可以再等等,讓我幫他下架。

如果仔細瀏覽,會發現很多人的求助是心理方麵的。可能情緒的積累,加上上海的天氣總是陰陰的,很多上海人需要心理疏導。如果不管,可能會出現嚴重的後果。一些心理醫生在提供這樣的誌願服務,還有不是持牌的那種。

印象最深的是幫助了一個聽不見的獨居老人,他的需求是吃飯,他隻剩下饅頭了。是他的女兒在網上代發布的求助。我們幫他弄到了蔬菜,解決了跑腿小哥的問題,然後最難的還是溝通。

他耳朵聽不見,手機又不小心調成了英文模式,不知道怎麽調回來,好在他會敲英語。跑腿小哥和他對接的時候很著急,打電話又沒用,他給對方發短信——
“can you Text message to me?” 後來我們四五個誌願者,加上他小區的保安,才幫他搞定這個問題。

上海有個詞叫老克拉,英文詞叫
classical(經典),二十幾歲穿西裝,八十幾了還穿西裝懂英文的那種老人,他就是這樣的。後來我還收到他的一條英文短信,對我表示感謝,結尾稱呼我為
“sir”。

●聽不見的獨居老人發來的信息。講述者供圖。

索飛,誌願者,「好像終於有人關注到他了」

昨天我打了 30
多通電話給這些求助的人,從上午十點持續到夜裏淩晨一點多。他們大部分的需求是缺物資,食物,尿不濕,嬰兒奶粉,有一些需要藥品,比如高血壓的藥,精神類的藥物,還有一些病重的人,想要去醫院。

後來幫助了 4 家孤寡老人買菜,3
位拿到了尿不濕,還有一位拿到了藥。老人都是子女幫他們登記信息,有一些老人食物真的很緊缺,要麽沒米了,要麽沒菜了。有一家是殘障老人,搶菜不方便,子女和他們沒有住在一個小區,雙方都被封控,打破了以往去看望送物資的習慣。

好在這兩位老人生活還能自理,可以自己做飯。另外一戶老人已經 95
歲,牙口沒法吃硬的食物,隻能吃一些流質的軟的,也沒有能力燒菜,之前都是子女燒好給他送去。所以把物資給他送去也沒有用,我隻能先把菜配送給他的子女。

尿不濕對很多老人是一種剛需,尤其是行動不便,癱瘓在床的那種,消耗量會很大。現在商超大部分都不開門,就算開門也隻配送需求特別大量的單子,而尿不濕又不像其他食品一樣,可以在小區發起團購。對有些家庭來說,這個問題很緊急,在我們網站上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訴求。

昨天有一戶人家,知道我們有尿不濕的資源後,他找了一個閃送小哥,把這些送去了養老院。他們家老人在那裏,子女也沒能陪著。電話裏他一直表達非常開心和感謝的話,解了燃眉之急的那種感覺。

有一個七八十歲得了癌症的老爺爺,他現在和妻子一起待在家裏,想去醫院住院,但是沒有床位,住不進去。他之前也做了一些嚐試,聯係醫院、社區,但是都沒有太大進展,整個人很絕望。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覺得非常開心,好像終於有人關注到他了,願意陪他想辦法解決。

像這種需要去住院的癌症病人,在我們平台上是有不少的。但其實並不是我們一定可以幫到,畢竟現在醫療資源都比較匱乏,我能做的就是在整個流程上給他一個陪伴,告訴他還有哪些醫院是開門的,可以去申請什麽樣的專家號,怎麽樣再跟社區去溝通一下。

後來他告訴我,已經約上專家門診了,但是時間是下周,我會繼續跟進,看他看完專家後有沒有辦法住進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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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亟需的紙尿褲。講述者供圖。

一個有體係的救助過程

劉思談,發起者,「醫生幫助找藥,但不願加群」

我們執行的是一個比較有體係的救援過程,前三個小時交給社會來配套,希望大家看到求助信息,如果剛好能幫上忙,就進行一些互助。有個求助者是我的校友,他後來給我發消息說,感謝你,有三個人都給我打過電話,問題解決了。

如果 ” 緊急 ”
的需求三小時後沒解決,我們的誌願者會把它整理出來,然後介入。當然這個時間不會很精確,並且由於這兩天訪問量激增,誌願者增加的數量趕不上發帖求助的量,這個時間又會延遲。

隨著訪問量增大,也出現了一些惡搞的帖子,並且在增多。這些挺消耗我們精力的,原本第一個例子(注:4 月 14
日有人在網站發帖,稱急需解決生理需求)來之前,所有人都在專心幫扶,但是這之後,我們有 6 個人要騰出來審核,而且是 24
小時連軸的。現在發帖還是不用注冊,但不得不添加了短信驗證。

如果需要的是難以解決的藥,誌願者會把類似需求匯總在一起,交給醫生,醫生給藥或者是解決方案,再由誌願者給求助者打電話。

誌願者和醫生的搭配,是我們逐漸摸索出來的。我加了好多醫生,或是在醫護體係內工作的人,他們因為工作性質,所以行事相對謹慎,但是又想奉獻愛心。他們不願加群,有的也不願意留電話。我們會核實他們的信息,也會保護好他們,保證絕對不會外泄。

誌願者可以聯絡溝通,其中有不少是大學生,所以就這樣搭配了起來——誌願者收集信息,醫生幫助找藥,誌願者再叫跑腿去送藥。誌願者過來以後我們給他一個
” 官方 ” 授權,他跟患者打電話代表的是我們網站,個人就不用擔心發生 ” 醫鬧 ” 之類的情況。

其實大部分需求是缺藥,不是需要醫生來看病。醫生所解決的也不是診斷,是如何把藥給弄來。他們在各種群裏轉,去想辦法,但他們會比普通人更接近這些資源吧。醫生最後會告訴誌願者,到哪個地方,比如醫院或者藥房,能買到這些藥。後來我們也去聯係了一些互聯網醫院,跟他們合作來解決一些處方藥的問題。

然後再跟求助者確認,如果他需要我們叫閃送,誌願者會去溝通時間,確認價格。找跑腿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現在誰都不好出去,有一個像跑腿的頭一樣的人,會幫我們把任務派發出去,可能也是那種
500 人的大群,看到底具體哪個地方附近有人。

我們也會發一些跑腿 App,通過加小費的方式叫單。費用確實挺高的,有一次中間加了 300 的小費才叫到,車費才 130
元。還有一次可能是因為時間段的問題,費用加到 700
元。跟求助者解釋這個費用也會有困難,我們就把最喜歡溝通的一些誌願者,放到這個位置上來。

誌願者也會在自己的群裏幫忙找藥,或者是一些物資。比如說紙尿褲,一些有孩子的媽媽就站出來了,可能之前儲存的比較多,那就先拿出來一些。

索飛,誌願者,「提供信息也是挺重要的」

4 月 13 號加進群的時候,誌願者人數還不是很多,當時網站已經有快千條訴求,誌願者隻有 60
多人,但就在這一兩天,求助量開始瘋漲,也不斷有誌願者加入。群公告裏有一個初步指南,要我們告訴大家自己所在的區域,擅長的領域——心理谘詢,協調資源,處理文檔等,我選擇的是客服,會跟求助者打電話去做溝通。

我的工作主要是兩塊,一部分是我自己去網站上看,比如那些缺食物的老年人,我們單位有發一些套餐,我一個人省著點吃不完那麽多,也問其他同事要了一些,集齊個三四份,就去聯係對應的老人派送。誌願者團隊也會聯絡物資,就配送給急需的人。

另一部分就是幾個小時後,有些需求被埋沒了,客服組組長就會發一個列表給我,我去跟進,一個個打電話看他們現在每一個人麵臨的問題是什麽,有沒有得到解決,或卡到了哪一步。

接觸下來發現很多人對信息是比較缺乏的。比如我聯係的一個女生,她需要精神類的藥物,不清楚現在配藥是怎樣一個流程,就覺得 ”
我被封控了,就無能為力 “。

其實是有一個流程可以去走走試試的——去社區申請出門證去門診看病,不行還可以找他們代配,如果社區那邊沒有滿足,還可以試試在網上配藥,然後找個閃送。我加了她的微信,把這些流程圖發給了她,還推薦了一些現在可以配藥的平台和渠道,讓她自己先嚐試,後續我會一直跟進,看她做到了哪一步,再給她更有針對性的幫助。

提供信息也是挺重要的,我們平台比較好的是這些信息特別齊全,相互分享,現在有哪個平台好用,有哪些成功的案例。

本來我是想每天抽出半天的時間,來做一些誌願者的工作,結果第一天就發現不行。訴求太多了,會讓我覺得很著急,尤其是一些老年人吃不上飯,就有種爭分奪秒趕快解決它的感覺,沒辦法到了原本預計的時間就停下來。吃飯就很隨便,迅速吃點麵包什麽的,家務之類的也都擱置了。

我們現在排了班,夜裏也一直有誌願者在工作。群裏一直在更新信息,某個編號的求助已解決,某個還在跟進中,都會立刻發進去,我們誌願者不會重複去處理一個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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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願者溝通群。講述者供圖。

用行動抵製無力感

劉思談,發起者,「他們是有尊嚴的」

我是山東濟南人,今年 37
歲,在上海讀完大學,去美國念了研究生,又回到上海,在一家影視公司工作,做一些程序技術的工作,也是個互聯網人。我挺喜歡上海的,很多人都很務實,讓市場來說話,感覺自己好像和這個城市很合適。

我自己一個人住在徐匯區,本身有多囤一些東西,覺得可能不會在原定的日期解封。一開始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發現大家蠻需要幫助的。樓底下有一個老太太,以前每天晚上十點鍾出來,她走得很慢,5
分鍾走不了幾米,以揀瓶子為生,我也經常給她紙盒子,我覺得她肯定會遇到問題。

我先去了居委會,發現那裏是空的,有些居民可能會不太理智,罵罵咧咧的。後來我問下來,才知道其實他們是去區裏開會了,執行一些做核酸之類的事情,這個時候弱勢的老人可能會被忽略,出現了不少團長來幫忙。

她們給我很大觸動,很多都是 30
多歲,然後有孩子的女團長,真的是話也沒說直接就做,蹲在一個小角落裏,或者有張桌子拿個手機,半天不說話,然後很多事情像打仗一樣在手機端操作。

我和這些團長是差不多的想法,我去了居委會做誌願者,有時幫忙搬搬貨,但我沒有參與做核酸,而是在解決物資統籌的問題。

後來加了小區的樓長以後,有的就說隔壁老太太有的哭一兩天了,沒有食物。還有的老人素質蠻高的,平時在小區口碑也不錯,但她自己在家裏也不對外說,過了一陣子才說已經吃了
6 天的醬油拌麵。

很多老人這次給我們感受最深,其實上海人平時過得都比較不錯,而且比較有精神追求,他們是有尊嚴的,有的人就很難低下來。但是其實如果光等著居委分配,供給可能會不及時,所以我就去敲門,”
老阿婆你好啊,我是賣菜的 “,她也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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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源自視覺中國。

我的定位非常清晰,中間有一些樓長拉我進那種 ” 半困難群
“,就是勉強會用手機,但是花很長時間也挺痛苦的,我不去先做這個事情,我就是找那些沒有手機的或者獨居老人,有的人不會團購,會被團長漏掉,我相當於是去補這部分。

我有個朋友在超市,店被封了之後,隻做 VIP,我讓他幫幫我,然後他每次發貨的時候就幫我發一些。

拾荒的老人我沒能去她家,她那棟樓有陽性,就不讓我去,居委會給我的說法是會有人管的。

一直到小區救援物資到了,每家每戶發了,我開始想外麵的事情。有些老人需要藥品,但是可能團長也沒有辦法買,如果有一款產品,可以讓隔壁小區有藥的看到這個需求呢?更有可能的是,我們附近
8 個小區,如果有個人有機會去看病,能不能順便幫忙帶一下這個藥?

當時已經在網上看到了不少小區裏的互助文檔,因為我是做互聯網的,就想到做一個網站,來打破地理空間的壁壘。

我很快就找了給我們公司寫網站的人,他也很迅速一天就寫了出來,4 月 3
號就上線了,後來有些小問題,又下架修改了一次。我把這個網址發到本科以及研究生的校友群,當時的夥伴隻有幾個人,不停地轉發,給求助的人打電話。漸漸的,有一些想做誌願者的人來加我,救助也越來越有體係。

索飛,誌願者,「這個就是要做一點事情的時候」

我今年 32
歲,在上海做文案策劃,最近一直居家工作。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在轉發這個網站,我點進去發現有負責人的聯係方式,就加了他問需不需要誌願者。

在這次疫情之前,我也想過要做誌願者,但不知道有什麽渠道,或者說一直在等更好的時機,比如工作更少一點,把自己的事情都整頓好再開始。

但這次疫情波及的麵特別廣,我覺得我很幸運,其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在家裏看著很多事情在發生也很難受,如果說獨善其身的話,我覺得很愧疚,有那麽多人都需要幫助,應該這個就是要做一點事情的時候。

其實對我自己也是有很大幫助的,通過為自己想要的社會、社區,為身邊的人出一份力,去抵製這種無力感。

可能我一個人能做到的東西挺少的,每天隻能幫助到幾個人。但是我發現發到朋友圈後,又有好幾個朋友加進去了。這也讓我覺得很暖心,其實行動是有感召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