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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讓女性生存的中國情境,麵對此景又有何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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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K FENG

中國的飯局可以各種各樣,但絕對和美食無關。
飯局更像是一種體育運動,主要目的是向桌子旁邊的每個人敬酒,而且是按照一個嚴格的次序,從最重要的位置開始,順時針往下轉。如果聽起來很簡單,其實一點也不:你得記住,席上的每個人都在玩同樣的遊戲,這意味著,當你瞄準目標準備行動時,他可能正舉起酒杯向另一名客人敬酒,而那個人很有可能正在把杯子舉向另一個某人。

其他的規則還有:每次碰杯後都要把杯子裏的白酒喝幹;敬酒時要說些恭維話,但不要太花哨;樣子要親切,還要有風度;要麵帶微笑,但要避免不恰當的身體接觸。最後,當你忙著圍著桌子轉的時候,別忘了吃東西。

在國內的飯局上,吃是最不重要的部分。但問題是,筵席上的菜特別好吃,讓人無法抗拒,尤其是對在國外生活了四年、剛回來不久的人來說。所以今年夏天,當我從國外回到老家成都後,一個朋友打電話約我在當地一家餐館見麵,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那天,我遲到了。我上次去這家餐館是六年前,如今餐館已經重新裝修過。一位身穿紅色旗袍的苗條女服務員在門口歡迎我,懸掛在高高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吊燈令我眼花繚亂。我把朋友的名字告訴服務員,她把我帶到大廳盡頭的一個包間。

服務員把包間門打開。我走進去。包間有半個遊泳池那麽大。中間擺著一張大圓桌。桌子中央的裝飾物是一個微型中式花園,幹冰的濃密霧氣從中緩緩升起。我不用看已經就坐的客人的臉,就知道上當了。這不是一頓隨意的晚餐也就是四川人說的一頓飯,是以吃東西為主的聚會。這是一場席一個盛大的宴會。

大約2000年前,我們的老祖宗造了一個短語:民以食為天吃對老百姓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但那時的中國與現在很不一樣。在後鄧小平時代的今天,我們已經把吃飯與做生意結合起來對許多中國人來說,後者已經成為他們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所有的商務會議最後都在餐廳包間裏結束,豬肉和雞肉可以用來打破僵局,吃著餃子和米飯可以做成生意。
但飯局上每個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菜隻是道具。真正事關緊要的是用餐者,他們在餐桌上的座位強調了他們的角色。最重要的客人坐上座,也就是正對著包間門的座位,其他客人到來時,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權威。

上座的對麵,也就是離門最近的那把椅子留給管事兒的人,他負責發邀請、點菜、安排座位、勸酒,然後把醉漢送進出租車。
當我走入這個飯局時,所有客人的頭都轉向了我。我的朋友坐在離門最近的位置上,他起身向我走來,帶著表示鼓勵的微笑。你可到了,他宣告。遠方的貴客啊!
他把我帶到桌邊,坐上座的是一個寬臉的中年男子,他是一家出版社的社長。

他對我輕輕地點了點頭,脖子以下的身體其餘部分幾乎一動不動。我們握了手。 幸會、幸會,他說。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謝謝,我說。話一出口,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我應該用一句更恭敬的話來回答,對他的地位表示更多認可。

我暗地裏為自己的失誤皺了皺眉頭。
我的朋友在局麵更尷尬之前出來圓場。他請我在社長旁邊的空椅子上就座。我不想再成為人們關注的對象,立刻坐進了那把紅色天鵝絨的椅子,但馬上意識到,我又犯了個錯誤。我坐在了那把我在成都生活的那段時間裏經常被迫入座的椅子上,那時我20多歲,是剛剛步入文壇的新人,非常緊張。

這個位置是為那個姑娘準備的,她是一位被安排來招待重要中年男客的年輕女子。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可能會收到:多得離譜的二手煙;桌邊男男女女們的上下打量;永遠喝不完的白酒續杯,以及肩膀上偶爾的一捏,或落在背上的手。
我感到尷尬不安,看了我朋友一眼。他衝我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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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K FENG
兩年前,《GQ中國》上曾發表了一篇題為《一桌沒有姑娘的飯局,還能叫吃飯嗎》的文章,被人在中國互聯網上瘋傳。文章開門見山地寫道:如果沒有女人,再葷的飯局也都是素局。

然後寫了不同類型的女人有一點放浪的處女,或者一個矜持的蕩婦,以及她們怎麽讓飯局的氣氛活躍起來。文章將女人比做不同的菜,從紅燒肉到提拉米蘇。
這篇文章引起了截然對立的反響。有些人對文章赤裸裸地物化女性感到厭惡;有些人則認為這是現實生活的寫照。對持後一種觀點的人來說,令人震驚的不是文章本身,而是國內飯局的本質。
2008年我23歲時,曾參加過一次中國作家協會在北京舉行的會議。會議由一家很有名的文學雜誌組織,許多全國知名的評論家和編輯都來參加。在會後的晚宴上,我坐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同桌的都是與會的年輕人。

主桌的場景讓我感到厭惡:坐在該文學雜誌主編旁邊的一位30多歲的女作家,在同桌所有重要男人的輪番敬酒下,幾乎都站不住了。但她仍在繼續,把一杯杯的白酒喝下去,那些評論家和編輯們像暴民似地為她大聲叫好。
你覺得她需要幫忙嗎?我問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年輕人,他是北京一所大學的講師。 她用不著你幫,他用會意的語調說。

那女人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是一個住得離首都很遠的年輕女人,於是就這樣聽從了別人的勸阻。隻是在多年後,我才開始思忖:為什麽在我看來是受難的事情,在男人眼裏卻像坐上了寶座?
我們其實見過一麵,我坐下不久,社長對我說。那是好多年前在作家協會的新年宴會上。你那回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你確實能喝!他笑了起來。
是嗎?我笑著問道。我記得可能是我一口氣喝了15杯白酒,然後馬上去廁所嘔吐的那次。我當時24歲,迫不及待地希望別人將我與男人平等看待,所以我決定像男人那樣喝酒。後來發現這樣行不通。
你不住中國了,真有點可惜,他說。我聽說在國外生活很孤獨。

所以,小王告訴我,他朝我的朋友點了點頭說你回來了,我覺得我們應該搞個飯局。
您想得真周到,我說,同時把頭轉向門口,女服務員們正把好幾道菜送進來。
我們社裏有好幾個你的粉絲。他們能見到你都特別興奮,我眼睜睜地盯著一盤漂亮的蒜蓉燒茄子,聽著他繼續說道。
小陳,來和顏女士幹一杯,社長說。
我轉過身來,看見社長身邊現在站著一名年輕女子,雙手舉起一杯白酒,終於有幸見到您了,顏女士,她說。她臉上的表情讓我想起了不久前的自己我也曾在飯局上畏縮不前,但又不得不拚命應付,一邊難堪尷尬,一邊又必須取悅別人。

同時,我暗自為自己誤讀了情況感到高興。我被安排在主座旁邊,是因為我是飯局的主客,不是因為我是那個姑娘。這個年輕女子才是那個姑娘。
我看著她。她衝我微笑著,勇敢地舉起了酒杯。

接下來,我做出了進包間以來的第三次不當舉止。我今天不想喝酒,我說。大家都喝茶吧,好不好?
飯局的最終目的是把用餐者灌醉。隻有大家都醉了,才能建立關係,成為朋友,互捏肩膀,講葷笑話。飯局出問題時,情況可能會很糟糕:有人可能會打起來;女性可能會被作為消遣遭到濫用。但如果飯局搞得好,各種錯誤都會被原諒;吃飯的人一起滿頭大汗,一起狼吞虎咽,一起痛飲,一起高歌,然後,而且隻是然後,生意將會做成。
我很快發現,這次飯局的目的是讓我和這家出版社簽約,出版我的下一部小說。而且情況很快清楚了,這筆交易做不成:我不僅拒絕喝酒,而且還抱歉地透露,我已經和另一家出版社簽了約。

這一切變得明朗之後,社長無聊地坐在那裏,用筷子在自己的碗裏挑來挑去,喝著蕎麥茶。大約半小時後,他要了碗麵條,吃完就走了。
他走後,餐桌上的氣氛變了。我的朋友走過來在我旁邊坐下,我們好好聊了一會兒。

小陳告訴我,她第一次讀我的書是在上大學的時候,還告訴我,她正在寫一本成長小說。我們吃光了桌上所有的菜,包括水果拚盤。
太好了,在座的另一位女士歎息道。這可能是唯一一次沒有餓著肚子回家的飯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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