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葉倩雯
今天，備受疫情煎熬的中國影迷，終於等來期待已久的美國大片《阿凡達：水之道》。該片在中國和北美同步上映，中國觀眾可以第一時間窺其真容。
由於 ” 阿凡達 ” 系列的第一部電影曾在 2009 年刷新過影史票房紀錄，這部電影被不少業內人士視為中國院線的 ” 救市之作
“。同時，此舉也被部分評論者解讀為文化市場逐步開放的信號。
放眼世界影壇，很少有一部電影像 13 年前的《阿凡達》那樣產生巨大的影響力，讓電腦 3D 技術一度成為商業大片的 ” 標配
“，徹底改變了人們的觀影習慣。
其誕生之後，呼籲拍攝續集的聲音不絕於耳，但觀眾遲遲沒有等來卡梅隆的承諾兌現。早在 2010 年，卡梅隆就宣布會拍攝兩部 ”
阿凡達 ” 續集，分別在 2014 年和 2016 年上映。由於劇本等前期準備工作十分浩大，電影直到 2019
年才開拍，結果又受到疫情的衝擊，兜兜轉轉三年後終於製作完成。
好萊塢的頭部導演尚且因為疫情遭遇漫長的等待，中國電影人的日子更加煎熬。整整三年，電影行業一直呼籲自救，但疫情的封控、市場的重創、創作的枯竭、流媒體平台的衝擊等問題多管齊下，讓中國電影的命運迅速從
2019 年最後的輝煌、掉落到不可知的境地。
疫情中求生
三年前，截至 2019 年 12 月 31 日，中國電影的票房神話進入到巔峰時期。全年電影票房高達 642.66
億元，刷新前一年的紀錄，連續十年實現票房增長，全國的銀幕數躍居世界第二，中國電影人可以說，帶著希望和憧憬走進了 2020 年。
突如其來的疫情，首先澆滅的是 2020
年春節檔的熱情，先是定檔的電影宣布延期，緊接著是電影院的關閉，觀眾開始接受一個沒有電影的春節。
在這場 ” 黑天鵝 ” 事件中，徐崢的《囧媽》率先走出一條新的道路，宣布在線上首映，打破了多年來固守在電影院線和視頻平台之間的
” 窗口期 “，為電影行業樹立了一種新的發行範式。這一年，中國電影院直到 7 月 20
日才恢復正常營業。全球影業迅速萎縮，網飛（Netflix）等平台成為贏家。
當年，在《八佰》《我和我的家鄉》《姜子牙》《金剛川》等影片的帶領下，最終創造了 204.17 億元票房，僅為 2019
年的三分之一，但中國當時已成為世界上擁有銀幕數最多的國家。
從數據看，2020 年的中國電影雖然遭遇危機，應對得尚不差，觀眾對院線的情感反而被激發出來。疫情管理放開之後，還一度出現了 ”
報復性 ” 觀影。值得注意的是，也正是在這一年，進口大片漸漸淡出了觀眾的視野，國產主旋律電影成為市場中最重要的一種類型。
2021
年，建黨百年，這一年出現了兩部現象級電影《你好，李煥英》和《長津湖》，兩部影片分別以三年來最重要的兩種類型代表了兩種集體情緒——家庭片（愛家）和主旋律電影（愛國）。在這兩部電影的助攻下，這一年中國電影的總票房以
472.58 億元回暖，一躍成為全球票房第一的國家。
就在業內人士開始對中國電影抱有新的期待之後，2022 年的中國電影市場卻急轉直下，先是春節檔大片《長津湖：水門橋》和《唐人街探案
3》的票房低於預期，緊接著，上海等大票倉遭遇長期封控，中國電影再也沒能在 2021 年出現 ” 爆款 “。
與此起彼伏的 ” 封控 ” 對應的是 ” 撤片 “，” 技術問題 ” 不再是一個偶然才出現的行業
Bug，一度成為了今年電影行業的關鍵詞。不僅一些小成本的文藝電影會遭遇 ” 撤片
“，就連《長空之王》這樣的正能量影片也可能會 ” 撤片 “，即使最資深的行業人士恐怕也難以解析出其中的奧秘。
最終，歷來被行業人士看重的 ” 十一黃金周 ”
檔期，總共只有三部主旋律電影支撐場面，票房冠軍的《萬里歸途》的密鑰破天荒延期到今年 12 月 31 日，也僅僅收穫 15
億票房。不僅如此，更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整個 10 月僅有五部新片上映，定檔 11 月的電影只有三部。
在流調、封控和靜默成為關鍵詞的 2022
年，中國電影面臨的不僅僅是題材單一的問題，票房的高低與院線的開放程度密切相關。據統計，全國暫停影院數超過五千家，佔全國影院數的四成以上，曾有
84 座城市影院同時間全面暫停。
至此，中國電影行業的艱難對普通人來說不再是一個概念，而是成為了一種生活現實，體現在我們無片可看，也不再討論任何與電影有關的話題。君不見，最近北京、成都都有影院推出了中午小憩的服務，宣傳說只要買一張票就可以進入影院午休。電影院的功能被顛覆，也成為了當下中國電影的絕妙的隱喻。
變化和萎縮
這三年，外部環境加劇了集體意識的改變，人們不再渴望觀看具有宏大意識形態的作品，反而是一些講述家庭親情的催淚故事更能讓人感動。譬如《你好，李煥英》《奇迹
· 笨小孩》《人生大事》等電影都取得了不錯的票房成績。
家國同構成為中國電影的內核，即使是像《一直游到海水變藍》這樣的紀錄片，也在隱約講述子代對父代的認同。
至於進口大片，在眾所周知的重重約束下，越來越難以與海外市場同步上映，中國觀眾已經習慣了通過各種下載手段觀看它們。從數據來看，2020
年後再也沒有一部進口片可以擠進中國電影票房十強。近三年中，好萊塢的 A 類大片，要不就如《蜘蛛俠：英雄無歸》《黑寡婦》《黑豹
2》等缺席中國市場，要不就像《新蝙蝠俠》《沙丘》那般票房遇冷。當然，這未必說明中國觀眾不再喜歡外國電影，只能說在口味越發分眾的時代，很難再有一部影片引發廣泛的共鳴。
在這個浪潮中，視頻網站和短視頻平台佔據了人們的業餘時間。隨著院線電影的窗口期越來越短，觀眾幾乎不用等待太久，便可在家中的視頻網站觀看到近期上映的最新電影，不僅花費相對低廉，還省去了交通出行等不必要麻煩。對於大部分普通觀眾來說，電影院不再是接觸最新電影的唯一渠道。
何況，比起內容越來越單一的院線電影，製作精良的劇集也在分割著觀眾的注意力。僅僅今年，《人世間》《夢華錄》《滄蘭決》等作品一再登上熱搜，填補了優質電影的缺席。
此外，短視頻的創作者經過數年發展，早已成為一股新的創作力量。如今，即使是最苛刻的文化研究者，也很難僅以批評的目光看待短視頻。這些內容和背後數以億計的無名創作者，一起豐富了中國人對影像的理解。
大量企業在疫情期間艱難求生的同時，一些視頻平台卻在逆勢發展，比如抖音今年意外地讓一部小成本電影
《隱入塵煙》衝上了億元票房榜，所依靠的正是博主對這部電影的 ” 二度創作 “。
抖音上流行的 ” 一分鐘講電影 ”
在傷害電影藝術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電影的宣發方式。在今天，沒有任何一部電影敢說自己可以離開短視頻平台，而短視頻平台未來也將深刻地改變觀眾的觀影習慣，傳統的院線又將何去何從？
或許，當公共空間極度地萎縮之後，電影院作為都市生活重要的社交場所的地位也不復存在。從疫情之初的電影院甩賣周邊已經發展到電影院的倒閉，在過去幾年迅速發展起來的中國院線又在迅速走向衰落。
11 月 21 日晚間，英皇文化產業發布公告，表示集團持股七成的英皇 UA
已決定終止其內地附屬公司英皇娛藝影院（廣東）的業務營運及提前解散，並自願向法院提交破產清算申請。公告明確表示，英皇娛藝影院（廣東）旗下的英皇
UA
電影城面臨自開業以來最艱難的時候和挑戰，因此決定不再對其作出額外投資，終止全部營運，已申請破產清算。此次關閉的七間電影院，分別位於上海、深圳、成都、佛山及珠海，位於中國經濟發達地區，地處核心地段，尚且有經營不下去的危機，縣城級別的電影院狀況可想而知。
如何想象人類的未來？
《阿凡達：水之道》的上映，恐怕很難挽救處在頹勢中的中國電影行業，它甚至不僅僅取決於今天的中國有多少電影院在正常營業，更取決於中國的觀眾將看電影這件事放在生活中的何種位置。
儘管在這三年中，不斷有學者和業內人士重申電影院的重要性，甚至喊出 ” 保衛電影就是保衛社會 ”
這樣的口號。但是，如果需要我們像保衛社會那樣去保衛電影院，恐怕也需要一部真正講述觀眾切身痛點的作品。
必須得承認的是，諸如《阿凡達：水之道》這樣的電影，一定不缺乏極高的娛樂性和創新性，它甚至可能再度革新電影的技術手段。但面對外部越發激烈的現實，這樣一部電影是否可以給予人心真正的安慰，卻是值得存疑的。
值得玩味的恰恰是，2009
年上映的《阿凡達》之所以可以獲得如此空前的成功，除了藝術和技術層面的精良之外，更因為它巧妙地將電影主題和時代主題相融合。它利用講述一個人類文明和外星文明衝突的故事，闡釋了不同文明在全球化過程中如何共處的問題。
在卡梅隆的好萊塢敘事中，人類恰恰是破壞宇宙和平的罪魁禍首，為了攫取潘多拉星球上的寶貴資源，美國政府不惜以騙術將男主人公改造成名為
” 阿凡達 ”
的混血物種，一邊刺探潘多拉星球原住民納美族的信息，一邊準備大規模侵略。在一番正義與邪惡的鬥爭中，壞人類退出了潘多拉星球，善良的阿凡達與納美族結合，衝突是可以通過文明和血統的融合而改變的。
這個故事歷來被作為鼓吹美式 ” 全球化 ”
想象的宣傳品而遭到左翼學者批評，但在那個剛剛經歷過奧運的中國，這套敘事還是得到了大部分中國觀眾的認可。面對看似不可逾越的鴻溝，那個世代的人類願意相信溝通和交流的可能性，雙方都在期待一個更美好的未來。
伴隨著疫情帶來的加速，肉眼可見的政治極化和局部戰爭，《阿凡達》塑造的全球化想象敘事，已今非昔比。這部新作展示的是人類再度混入納美族之後引發的混亂，內核關乎的是如何守護家園。在這個動蕩的時代，家園意味著禁錮還是港灣？這是一個再次值得思考的問題。
或許，作為一個時代的隱喻，《阿凡達：水之道》能否真的為中國電影市場帶來希望，取決於大家能否從對封控的恐懼中走出來，願意再次想象一個全人類的價值觀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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