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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及利亞的子宮悲歌:性侵懷孕婦女“強製墮胎”

“我不明白,為什麽連醫生都如此無情….”非洲人口第一大國奈及利亞(Nigeria)綁票、暴力等違反人權事件頻傳,至今仍經常發生武裝份子洗劫村莊、綁架勒贖及性侵村民的案例。
《路透社》調查報導,上萬名女性在過去10年來因被武裝組織綁票、遭受性侵而非自願懷孕,甚至在懷胎或生產過程中死亡。而許多從武裝團體中被軍方救出的婦女並未獲得重生,反而陷入下一個地獄般的輪回——她們長年被監視或強製進行身體檢查,甚至被軍方為了要”除去聖戰組織後代”,強製以人工流產方式墮胎。這些女子在被綁票、被營救與被墮胎之間,被迫交出身體及子宮的使用權,尊嚴早已蕩然無存。

根據《路透社》調查報導,自2013年以來,奈及利亞軍方在該國東北部地區展開了一項秘密、非法的強製墮胎計畫,讓至少上萬名被武裝份子(如”博科聖地”等)性侵而懷孕的婦女及女童”被墮胎”。根據當事人的親身證詞,這些女性在遭到毆打、被槍枝逼迫或麻醉強製服從的狀態下強製墮胎,軍方甚至以對抗瘧疾等疾病為由,誘騙女性吃藥或打針。

強製墮胎的秘密計畫不僅有係統性的進行,且已經持續多年、包含多個軍事單位與民間醫院涉入協助手術進行。在民風保守的奈及利亞墮胎被視為違法,民眾普遍也無法接受——無論是在基督徒眾多的南部或是信奉伊斯蘭教的北部。例如在奈及利亞北方,任何參與墮胎者都可能被處以重罪,最高可被判處14年監禁;未經婦女同意而實施墮胎者甚至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

這個人工流產的秘密計劃是在古德勒克·喬納森(Goodluck
Jonathan)擔任總統期間開始實施的,相關計畫至少延續到2021年年底。而軍方啟動計畫是為了”減少聖戰組織(博科聖地)的血脈和後代”,以避免武裝份子後裔未來因其血緣、而拿起武器反抗政府。

▌沒有盡頭的戰爭

奈及利亞政府與武裝組織”博科聖地”(Boko
Haram)衝突已經持續超過13年。博科聖地為奈及利亞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組織,為傳播伊斯蘭先知教導及實施聖戰。博科聖地反對西方教育及文化,更以無差別屠村、性暴力與綁架少女聞名。根據聯合國數據,截至2021年底,至少有35萬人在博科聖地相關衝突及暴力事件中喪命。

在綁架勒贖成為常態的奈及利亞,綁票可謂成為奈及利亞”新興產業”,2020年12月11日,奈國西北的卡齊納州一批”飛車土匪”趁夜包圍地方知名的男子寄宿學校”政府科學中學”。攻擊過程中,警察與保全部隊與土匪黨激烈槍戰,至少300多名學生被綁票、上百人下落不明。

2014年4月14日深夜,奈及利亞博爾諾州奇博克鎮(Chibok)的公立中學遭極端主義恐怖組織”博科聖地”成員闖入。綁匪假扮成警衛進入學校、強製女學生跟他們出校園,因此大量學生被卡車載走,高達276名預備參與考試的女學生被綁架。在隨後幾個月內,約有57名女生設法逃脫——部分人已重獲自由,也有人曾在國際人權會議上親述自己的遭遇,然而上百名女學生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國際特赦組織譴責,奈及利亞軍方在事件發生前四小時即接獲綁架警告,但卻沒有派出援兵保護學生。軍則以”軍隊要防衛的地方太多”為由回應,辯稱當天無法調動警力增援。博科聖地武裝組織在地方勢力龐大,根據統計,2016年後兩年之間即靠著綁票行動累積超過370萬美元的贖金。

▌係統性的”違法”人工流產?

根據受訪者及相關紀錄,路透社表示自2013年以來,至少有一萬名婦女被迫人工流產,且真實數字可能遠遠超過估計。例如根據一組數據,東北部的城市、也是博科聖地的發源地邁杜古裏(Maiduguri),就有高達15,000名女性疑似因接受手術而被”運送”的紀錄。

執行人工流產人員表示,此人工流產計畫內容十分完整,包含如何”秘密地”進行計畫、藥物傳送,以及埋葬屍體的地點等。民用醫院護理人員表示,手術命令直接來自於上層軍官。路透社調查報導中受訪的當事者表示,許多人在未經同意之下被強製執行,甚至在無意間、或在被誘騙的狀態下被注射藥物、遭麻醉而被迫就範;紀錄顯示,許多受害者為未成年少女,最年輕者甚至年僅13歲。

內部人士表示,醫療資源分配不均,未必每位接受手術的女性都能獲得完善的醫療照護,甚至在軍營中手術的婦女更容易大出血、感染或導致嚴重並發症等等的後果。另外有些生病或身體虛弱的婦女被以”治病”或”恢複體力”為由,遭誘騙口服或注射藥物,然而實際上是為了使其流產;有些反抗者會被施暴、毆打或直接將流產藥物塞入體內。

一名匿名幸存者法蒂(Fati)回憶五年前,武裝者入侵了她的家鄉(Monguno)。在一片槍火和混亂中,她被迫和自己的家人分開。她光著腳、隻穿著一件長裙,和一群逃跑的婦女逃竄在街上,隻要聽到槍響,她就躲進漆黑的小巷中。而聖戰組織的人就在城市的邊緣等待她們,她被抓捕後遭到鞭打,並和其他女性一起擠進卡車上,並在連夜驅車後到達一個湖岸。戰士們將婦女們推上獨木舟,直到太陽升起後,她們被送上島嶼。
“我們不敢跳船,因為沒有一個人會遊泳,我們都在哭。”

法蒂被武裝份子控製期間,都困在茅草屋裏,還結過三次婚,”當第一任丈夫沒有從戰事中歸來,我就被迫嫁給第二任丈夫。我的第三任丈夫讓我懷孕了,他是最壞的一位,他會用槍托毆打我,打到我遍體鱗傷。”

法蒂說,大約三年前的某一天,奈及利亞軍人來到這裏,她歡迎他們,她認為這樣看似無盡的煎熬終於要結束了。抵達邁杜古裏後,士兵們將她和其他婦女帶到當地的一家醫院。抵達後她們拿到小瓶子,被要求以此搜集尿液。過了一天,她們被送往吉瓦軍營,她以為是軍醫的一位人士在她和其他五位女子的手臂上注射藥物。

“他們隻有跟我們說我們不夠健康”,法蒂說。大約四個小時後,她的腹部感到劇烈的疼痛,接著下體開始出血,”我們六個人都痛苦地在地上扭動”。

路透社無法證實法蒂說的所有細節,但也在采訪法蒂姐姐的過程中得知,家人認為法蒂受到了極大的創傷。目前法蒂現在順利地搬回家鄉蒙古諾、回到父母身邊,她說自己曾夢想成為一名醫師幫助他人、救治生命,但現在她對醫師的專業形象完全粉碎。

“我不想再當醫生了,我對他們的看法變了,我不明白,為什麽連醫生都如此無情?”

現年20多歲的Bintu
Ibrahim講述了自己被軍方營救後的故事。三年前,士兵把Bintu從可怕的武裝份子集結地帶走,她和其他女孩在沒有同意的情況下被注射兩次藥物,當鮮血流出他們的身體、強烈的疼痛感來襲時,她們都明白自己”被墮胎了”。她說,這些女性們在劇痛之下對士兵們抗議、想知道為什麽如此對待她們,但士兵威脅說要殺死她們,她們在害怕之下隻好噤聲。
“如果讓我選擇,我會想要保住他,他是我的孩子…”

Bintu這樣形容當時目睹被注射藥物後死亡的女性遭遇,

“她在草叢裏哭泣、尖叫、翻滾,最後她停止了,她的呼吸也停止了。”

“他們(軍人)隻是在地上挖了一個洞,然後把她埋了。”

“她比我懷孕更久,至少有六七個月…”

從綁票勒贖、性侵到人工流產中幸存的婦女表示,她們即使撐過了整個煎熬的過程,在回家或重返社會時還須麵臨受到異樣眼光的痛苦。一名女子受訪表示,她回到家鄉時被自己的父親趕出家門,因為父親無法接受曾和博科聖地之人共處一室的人,她現在沒有其他選擇,隻能求助收容所,暫時居住在此,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是否能再抬頭做人。

▌醫護人員和士兵心中的矛盾與拉扯

四位認同人工流產計畫的醫療工作者告訴路透社,對這些女性實施人工流產有其意義、是為了”社會的整體利益”。他們表示,”很多女孩從懷孕開始就已經生病了,若在這種狀態下生產非常危險,甚至可能將危及她們的生命”;也有人表示,這些孩子若平安的降生,在人生中也會不斷被嘲笑、被指控是『恐怖分子』,”這些言語會對孩子產生負麵影響,這一切都會反彈到孩子身上”。

然而,也有軍中人員後悔自己曾參與計畫。路透社采訪了8名負責接送婦女前往墮胎的士兵及警衛人員,他們表示,不少婦女被營救後,第一件事情是被迫進行尿液檢測,或是寫下上次生理期的時間;明顯懷孕的婦女則是在救援行動中直接與其他獲救人士分開。士兵們形容,自己奉命在暗中密切跟蹤這些”身形上尚無法確認是否懷孕”的女姓,”我們一個一個數、一個一個紀錄;我們記下她們的身形狀態、評估她們是否受孕,並奉命將這些紀錄交給指揮官。”

也有士兵說,他們在軍中直接進入手術室工作、目睹墮胎的殘忍過程,甚至有軍人在手術後奉命埋葬喪命的婦女。一名穆斯林士兵無奈地表示,即使自己無法接受如此不人道的行為,也無法接受墮胎,但為了避免受罰,他們必須服從上層的命令.有時他們在順從與執行中感受到強烈的罪惡及無力感。

“(墮胎)在我的宗教信仰中是不被允許的,我覺得自己非常糟糕,但它是一個命令,我無能為力。”

在路透社調查報導發布後,引發了全世界的關注,路透社訪問的四位國際法專家表示,盡管《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Rome
Statute)並未將強迫墮胎具體地定為”刑事罪”,但它仍可能被解釋為酷刑或其他不人道行為。國際人權組織公開譴責,但奈及利亞軍方至今仍矢口否認。

奈及利亞官方則譴責該報導是”對奈及利亞人民和文化的侮辱”。奈及利亞資訊及文化部長萊.穆罕默德(Lai
Mohammed)強調,”奈及利亞長期培養軍人在保護及尊重生命方麵的知識和素養,因此,軍方不會進行非法墮胎這樣邪惡的行為”。
11月24日,領導鎮壓東北部反叛行動的少將Christopher
Musa也回應:”我們每個人都尊重生命、尊重家庭、尊重婦女和兒童。我們尊重每一個活著的靈魂”。

但即便官方拒絕承認,調查結果卻是血淋淋地呈現受害者的無止境的煎熬和處境。若調查報導屬實,政府秘密強製執行的墮胎命令發生在墮胎被視為違法的奈及利亞,更顯諷刺。在奈及利亞的案例中,政府公權力可謂淩駕於法律和人民的信仰和自由之上,也將女性的生命、尊嚴和自主權作為政治仇恨下的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