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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圖)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
1​月28日下午三時,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實地探訪武漢市第五醫院輸液室。

這是一位堅守在抗擊新型肺炎一線醫生的自述。她經曆了疫情初期所在醫院的慌忙無措,和自己從醫31年來最不平凡的除夕夜。在她的講述中,我們能看到那段特殊時期的嚴酷真相,更能看到一線醫護人員對職業責任的堅守。這些都是值得銘記的。征得她的同意,我們公開她的實名:武漢市第五醫院消化內科呂小紅主任。祝她和同事健康平安,祝醫院的秩序和保障盡快走上正軌。

她說,2019年12月25日就聽說有醫護人員疑似感染;

2020年1月2日,她建議本院設立發熱門診;


1月6日
起,她所在的醫院接到了很多疑似病例;


1月20日
,她給附近高中的校長發去短信,讓給原計劃補課的高三學生放假;

她還說,除夕夜流傳的醫生在辦公室號啕大哭的視頻,是真的。她的同事、一名70多歲的老主任發來短信,說如果需要,自己隨時回來頂班。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
呂小紅大夫


1

2019年12月25日前後,我就聽說武漢市兩家醫院有醫護人員疑似感染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並被隔離,其中還有呼吸科的醫護人員。我當時就意識到,情況可能不簡單。

內科,尤其是呼吸科的,不可能不知道病毒性肺炎怎麽防護。他們本身就是醫護人員裏麵最謹慎、最會保護自己的。連他們都被感染了,說明傳染性可能很強。

病毒性肺炎每年都有,但我找同行了解後發現這次的病毒不太一樣,有些人不咳嗽、不發燒,常規症狀都好了,但肺部CT片的情況卻很不好。當時我就讓同事們注意,還開玩笑說是不是該買口罩了。

後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到了2020年1月2日下午參加醫院述職會時,我忍不住和院領導提建議,是不是要把發熱門診正式開起來,建立規範的檢疫、導診程序。本來流感季也到了,急診壓力很大。領導當場就同意了。

之前,發熱門診是掛靠在感染科門診下的,病人之間很可能交叉感染。據我了解,武漢市不單獨開設發熱門診的醫院不在少數,因為發熱門診、感染科門診都沒什麽利潤。第二天下午,醫院就接到了上級要求,不僅要設置發熱門診,還要開設發熱病房,收治患有不明原因肺炎的病人。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1月28日下午3時,武漢市第五醫院門診大廳

我們醫院不是傳染病醫院,並不具備隔離條件,當時是騰出了一層樓,連夜趕工重新裝修做隔離處理的。1月6日前後,我們就收到了轉診來的兩三例疑似感染的病人,和一個家族性聚集的多人疑似病例。

事實上,從1月6日起,我們的門診和急診就接到了很多疑似病例,10日,我們就已經看不過來急診了;呼吸科病房也滿了,我估計其中三分之二是病毒性肺炎,為了避免交叉感染,非病毒性肺炎就不再往呼吸科病房送了。此外,還有很多不明原因發熱的病人進入消化科、腎內科、心血管科。

1月10日以後,疑似的病人就隻能往其他病房收。但這期間,隻有在發熱病房的醫護人員像現在穿防護服,其他科室,包括呼吸科都隻是穿了白大褂和普通醫學口罩。事後回想,可能就是因為防護不到位,加上這些病人可以到處流動,導致了疫情的擴散。後來各地疾控部門的發布的消息顯示,後來的很多確診患者,都是1月10日前後在武漢活動過。

但在當時,病人、醫務人員乃至醫療界,都沒有認為這是一個很嚴重的事情,完全沒有預料到會井噴一樣地爆發。

1月18日前後,我聽說武漢協和醫院發熱門診的醫護人員開始穿防護服了,還專門騰出一棟樓收治發熱病人,我才意識到情勢可能很嚴峻。我呼籲大家不要到處走,建議分區管理,開電子會議,但當時大家都沒有當回事。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醫護人員在引導秩序

1月20日是周一,那天清晨7點,我給附近高中的校長發去短信,告知形勢不對,趕快放假。學校高三的學生本來計劃要繼續補課,校長聽了我的話,立刻放假了。

當天晚上,央視播出了采訪鍾南山的消息,我們才確信這個病毒能人傳人。我意識到,我們輕敵了。


2

其實我了解這個病並不比大家早,確認的信息我也都是從新聞裏看來的。

我們從1月3日開始做病毒性肺炎培訓,但沒有人說是新型的,隻是告訴大家要注意,這個肺炎可能是和以前不一樣的病,但那個時候不知道是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一直以來,我們的物資就很緊缺,庫存的防護服不到100套。1月21日我們接到通知,要在23日下午6點前把醫院清空,隻接收發熱病人。

我曾經作為一線醫生參與了2003年非典、2009年禽流感、2012年甲流的疫情防控,有呼吸道傳染病的防治經驗,所以我也參與了醫院病區的改造。

我們真的太缺設備了,平常每年冬季流感季,心內監護儀、呼吸機、指氧儀就很緊張,現在更不夠了。我們甚至連輸液的鉤子都不夠。

22日晚上5點半的時候,領導突然要我們提前接診。但這時,汙染區、半汙染區、清潔區的都隻是設計好,整個係統也還沒來得及調試。而且,我們沒有防護服、N95口罩和護目鏡。

我很強硬地拒絕了領導。我說,防護用品不到位就不許工作,不然等於是在病毒麵前“裸奔”。後來,一名護士長幫我們從別的科室借了7套防護服,我們才開始工作,但仍然沒有N95口罩,我們隻能戴雙層或者三層醫用外科口罩。按道理這是不符合規範的,但我們沒辦法。

開始接診後,黑壓壓的人群往門診部裏湧。整個門診部就像菜市場一樣亂糟糟的。病人互相扯皮,很多都帶著家屬,還有人錄像,怪我們沒有做好隔離,覺得自己是在我們這裏被感染的。

急診那邊一次轉進來10個人輸液,但是每個人都要求先給自己打,這一批還沒有處理完,下一批又來了。一整個晚上,護士打針就沒停過,打一個就讓病人自己拿著吊瓶去找凳子坐。結果有的病人還不滿意,罵罵咧咧,要求護士給送到座位上。

因為護目鏡有點兒起霧,打針時,護士要把護目鏡取下來。本來護士應該戴麵罩的,那樣才能看得清。但我們至今都沒有麵罩。

到了第二天,門診部直接擠滿了人,連站的位置都沒有,這得有多少交叉傳染啊。醫院也沒有力量管理秩序,這些病人到處亂走。粗略統計,看病4小時,等拍肺部CT要4小時,我很怕出亂子。有些病人真的很可憐,有的很嚴重,家屬流著眼淚求我們救命,但我們沒有病床,無法收治。

有一個醫生和我說,她那天送到輸液處的幾乎全是“病毒肺”。CT片裏,肺部像棉絮一樣,最年輕的隻有30歲。但我們實在沒有能力收治。等他們打完針回家,又會造成更多感染。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一名疑似患者的肺部CT圖,肺部基本全“白”了

後來我才了解到,1月22日晚上,有三分之二的病人都曾在別的醫院看過。但很多醫院已經不收發熱病人,引導患者到我們這些定點醫院就診。也有定點醫院1月22日晚接到上級提前開始接診的要求,但被院領導以未準備充分為由拒絕了。

很多醫生也沒準備好,沒有經曆過傳染病的救治,沒有經驗。比如武漢一家很好的醫院的一個外科醫生,接觸了這樣的病人也沒有當回事,竟然去了醫院的內科、急診,發病也沒有及時告知同事,其他人都跟著他一起感染。連當醫生的都沒有警覺,整個局麵完全是被動挨打。


3

1月21日接到我們醫院要轉為發熱病人定點醫院時,一名醫生說孩子還很小,自己很害怕,想要辭職。我很理解她,我也很怕。但我為她職業發展的考慮,還是勸她堅守。我說,我可以批準你辭職,但這會給你留下“汙點”,未來去任何單位,你都會被當成是“逃兵”。

她沒有辭職,還作為一線醫生經曆了1月22日晚上醫院最混亂的場景。沒想到次日清晨回家後,她就開始出現被感染的症狀。返回醫院接受檢查後,她被認為是疑似患者,但因為沒有試劑盒而尚未確診。

我讓她趕緊回家休息,她卻說,“主任,我找個地方查一下吧。如果不是,我還想回來和大家一起戰鬥。”我當時想,如果她痊愈了,這就隻是一個遺憾;她才20多歲,萬一出了事,我作為她的主任怎麽活下去?我怎麽賠這個家庭一個女兒、一個媽媽。

這件事情讓我很難過,我怕影響軍心,一個人躲到外麵哭了很久。

我們有一位醫生,孩子才7個半月,本來是可以回家過年的。但疫情爆發後,她強行把孩子的母乳斷掉。另一個醫生,讓親戚帶著兩個孩子回老家,她丈夫也是大夫,早就上了一線。一天晚上人員特別缺乏,她在一線頂了一夜。考慮到她的健康,我沒有在後一天排她的班。結果她看到排班表後,來找我,說自己隨時待命,該怎麽上班就怎麽上班。

還有一名70多歲已經退休的老主任給我發來短信,說如果需要,自己隨時回來頂班。我們做這些不求什麽表揚,隻求病人平平安安,隻求自己平平安安。這不是什麽漂亮話,是醫生的基本道德。

說句實話,在這裏的人沒有不怕的,不怕都是假的。我們明知道這裏麵是個大汙染區,但都頂在一線。大家選擇一起住在賓館、待在醫院,就是想能互相壯膽,互相安撫。

最近半個月,我每天隻能睡2、3個小時,因為要協調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手機裏一有醫生護士的消息我就馬上回,我就是想讓他們知道,即便我暫時不在醫院,我也和他們在一起。

很多人怕感染家人,也為了隨時待命,就住在醫院安排的酒店裏。但醫院的食堂隻給值班人員提供夥食,在賓館休息的醫護人員就吃些泡麵和零食。我家在醫院附近,下了班有空時,就會做飯給他們送去。

因為自己是高危人群,我讓兒子出去住,但我的親戚不願意讓兒子去他們家,因為怕被傳染。可我的兒子也不會做飯,每天就下點麵條,或是泡麵吃。除夕夜,我給我的親戚打電話,讓她炒一個菜,放到兒子住處的樓下就行,兒子自己下去拿,起碼讓他大過年的能吃一頓好飯。我在家裏燒菜給我的醫生吃,可是沒有人給我的兒子燒菜吃,你說我的心不痛嗎?


4

除夕夜,網上流傳好幾段醫生在辦公室崩潰大哭的視頻。這是真的,有一段視頻中的醫生就是我們醫院的。另一個視頻裏,情緒激動打電話的男醫生也是我們醫院的。事實上,由於過度緊張疲憊,每個科室的醫生們不知道都哭了多少次了。

死亡讓我流淚。我接手過一個病人,肺部已經完全纖維化了,我看著她的血氧從80降到70、60,一點點往下掉。她抓著你的手,說醫生求求你救救我。你說當醫生的看到這一幕誰能受得了。

我們願意拚命,但基本的保障要解決啊。脫下防護服後,每個人一身汗,可醫院隻有兩個時段有熱水,時間一旦錯過,就沒法洗澡。醫院安排的賓館,一個科室隻給兩間房,根本不夠睡,隻能一張床擠兩個人。

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部分醫務人員沒有防護服、N95口罩,隻能穿隔離服,戴多層口罩

患者太多,我們沒辦法一直保持心平氣和,但我們一定是想要讓病人活下來的。大家都在和死神賽跑。有一個急診科醫生央求設備科給再提供一台呼吸機,因為之前的一台在複蘇完一名患者後,已經一起送進ICU了。

病人太多,場麵混亂。我曾建議,可以做好調查表給患者打勾,設置好幾組處方,讓醫生勾選,這樣能提高效率;門診有兩個門,可以安排一個門專門進,一個門專門出,像安檢一樣;發燒的分兩個區域,一個區域看輕熱,一個看高熱。但所有人都已經放棄休假頂上一線了,意見來不及被采納。我理解。

這幾天,情況緩解了很多。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揮部安排了分級分類診療,一些發熱的市民前往社區衛生服務中心進行篩查。醫院門診量與前幾天減少了一些。1月28日下午3點,患者就診、拍CT片,差不多各排一到兩個小時,不過輸液還是要排三四個小時。現在保安、清潔人員也穿上了藍色的隔離服,醫院秩序不錯。可我們心裏還是沒底,N95口罩仍然缺,不知道後麵的物資是不是跟得上。

我21歲開始做醫生,34歲成為醫院年紀最小的主任之一,到今年就滿52歲了。我真心希望不要再有這樣的經曆了,希望以後醫院管理能好起來,傳染病的防控能更好。

有一天上班前,我告訴我的同事們,我們要去打仗了,要照顧好自己,我們殺出一條血路,活下來。等疫情過去了,我們集體出境遊,費用我一個人出。

華客網:在鍾南山之前,她向附近學校發出疫情警報(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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