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賽8年“孫楊活該”：中國輿論風向為何反轉“覺醒”？

中國社會與體壇輿論曾「無限期力挺孫楊」，近日卻極為微妙且戲劇化地風向大變，群起批判孫楊「自作自受」。圖為出席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聽證會的孫揚。
圖／歐新社

「孫楊『暴力抗檢事件』，中國輿論的『拐點』終於來了？」中國遊泳名將孫楊因為2018年的暴力抗檢事件，日前遭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判處禁賽8年，不僅篤定錯過2020東京奧運，更等同宣告孫楊職業生涯「死刑」。雖然從事件引爆以來，中國社會與體壇輿論曾「無限期力挺孫楊」，並怒罵全世界都在汙衊、陷害中國的金牌英雄；但CAS判決出爐後，官方風向先是一陣尷尬低調，之後新聞更紛紛報導「孫楊保鑣錘砸樣本、孫楊撕毀檢測表」的「真相內幕」。原本一直「誤會」孫楊是因服藥爭議被告受罰的中國網友，也極為微妙且戲劇化地風向大變，群起批判孫楊「自作自受」，甚至回過頭來怒目譴責孫楊團隊「利用民族主義的愛國風向」，「當中國人全是傻子！」

孫楊暴力抗檢事件，發生在2018年9月4日。當時孫楊於杭州住處接受賽外藥檢，期間卻與「國際藥檢管理機構」（IDTM）負責執行的3名藥檢人員發生衝突。孫楊團隊——包含孫母、中國國家遊泳隊隊醫巴震，和浙江省反興奮劑中心副主任韓照岐…等——聲稱：由於對藥檢人員的身份與專業存疑，「孫楊才會拒絕受檢！」其保鑣更當著藥檢人員的麵，直接以鐵鎚暴力破壞孫的血液樣本。

暴力抗檢事件一直到2019年初，在英國《週日泰晤士報》（The Sunday
Times）等外媒率先報導後，才在國際泳壇及輿論間引爆。然而受理爭議的「國際泳總反興奮劑委員會」（FINA
DP）卻認定：由於該次藥檢程序並未妥善遵循《國際檢測合調查標準》（ISTI）——包含藥檢助理逕自拍照攝影、部分人員出示證件不足等——因此裁定「該次樣本收集無效，孫楊亦未違反規定」。

不滿FINA完全忽視「暴力抗檢」的「世界反運動禁藥機構」（WADA），這才一狀告上了CAS。

中國遊泳名將孫楊因為2018年的暴力抗檢事件，日前遭國際體育仲裁法庭（CAS）判處禁賽8年。 圖／美聯社

經過漫長的開庭審議與公開聽證會，CAS在2020年2月28日，針對「WADA訴孫楊及FINA」一案判決——孫楊因為「（行為）導致採檢樣本未能保存」，遭罰禁賽8年，即刻生效。

這不隻代表曾經摘下奧運個人賽3金的孫楊，篤定無緣2020東京奧運（假如東奧未因疫情停辦），對於現年28歲的他來說，解禁屆時他已是36歲的「高齡」選手，禁賽判決也因此幾乎等同宣告孫楊的職業生涯恐將終結。

在媒體聲明稿與判決報告書中，CAS針對事件的多項症結點，給出了判決解釋。首先對於孫所主張的藥檢人員身分疑慮，CAS裁決小組指出，該次負責執行藥檢的有關人員「完全符合」ISTI的資格要求。

當時負責藥檢孫楊的三名IDTM工作人員，分別為：一名主檢官（DCO）、一名尿檢助理（DCA）、一名血檢助理（BCA）。

儘管孫楊主張：因為尿檢助理及血檢助理，僅分別出示中國身分證、初級護士資格證，因此自己「一開始」就對於藥檢團隊的資格存疑；但CAS指出，從孫楊親自簽署藥檢檢測表格，並完成配合尿液與血液樣本採集來看，他似乎並不如法庭供述所說「從一開始就高度質疑」。

遭罰禁賽8年不隻代表曾經摘下奧運個人賽3金的孫楊，篤定無緣2020東京奧運（假如東奧未因疫情停辦），對於現年28歲的他來說，解禁屆時他已是36歲的「高齡」選手，禁賽判決也因此幾乎等同宣告孫楊的職業生涯恐將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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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尿檢官在其住宅處逕自拍照，孫才陸續出現了種種質疑態度。但一方麵，「拍照」並未能構成拒絕藥檢的正當理由；另一方麵，則是主檢官早在一開始，就向孫出示由IDTM核發的證件影本，以及由FINA委託IDTM進行藥檢的「通用授權文件」。

儘管孫主張藥檢團隊3人，都應該具體出示寫有藥檢人員姓名、藥檢任務等內容的「個別授權文件」；但根據ISTI，由主檢官出示通用授權文件已屬充分。CAS認為，此案爭議中更重要的是，儘管孫宣稱當下對藥檢人員存疑並因此拒絕藥檢，但卻無法提出「令人信服的正當理由」，像是為何孫要破壞他的樣本採集容器？為何在宣稱質疑藥檢人員不符資格的情況下，就選擇放棄檢測？

「在提供血液樣本之後，質疑藥檢人員的身分資格、並讓檢測機構保留完整樣本…這是一回事；但經過反覆提醒與警告，破壞樣本容器可能造成什麽樣的後果，卻還是選擇消滅了進一步檢測樣本的所有機會…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CAS強調，孫楊團隊阻止藥檢人員帶回樣本、破壞樣本導致無法執行後續檢測，並撕毀藥檢檢測表，「才是整起爭議事件的終極關鍵。」考慮到2014年，孫楊已經犯下違反反興奮劑規定（ADRV）的案底，此次為「第二次違規」，因此從狀裁定孫楊禁賽8年。

CAS認為，此案爭議中更重要的是，儘管孫宣稱當下對藥檢人員存疑並因此拒絕藥檢，但卻無法提出「令人信服的正當理由」，像是為何孫要破壞他的樣本採集容器？為何在宣稱質疑藥檢人員不符資格的情況下，就選擇放棄檢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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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決出爐後，中國網路輿論在第一時間一度又激起民族憤慨的水花，質疑判決之餘，亦有不少搞不清楚狀況的網友冒出頭詢問：所以孫楊到底為什麽被禁賽？但輿論對於暴力抗檢一案的態度，卻在此後數日之內，風向大變地倒向批判孫楊。

3月2日，孫楊透過微博發文再次自清，並附上一張照片，宣稱是2018年藥檢事件中，其團隊保存下來的血液樣本。貼文中孫表示：

「主檢官先是承認本次檢查無效，IDTM公司經理（電話指示）讓主檢官找個藉口，對我們說『血樣你可以保留，外包裝我們要帶走！至於怎麽分離，是你的事情。』然後才出現了分離外包裝和血樣瓶的舉動，血樣至今還完好無損地保留。」

孫楊主張「主檢官承認檢查無效」，以及「並未破壞血樣」，是藥檢人員要求帶回屬於機構財產的樣本外部容器，團隊為了分離樣本與外包容器，這才有所「舉動」，破壞了外包容器。但種種說法，卻陸續遭到中國網友質疑挑戰。

孫楊於微博發布的貼文中，出示的血液樣本。 圖／微博

孫楊貼出爭議事件當日，與藥檢團隊共同簽下的文件。 圖／微博

「現在才拿出來，你當真正的中國人都是傻子嗎？都隔了多少天了，沒辦法證明是否服藥了。而且當初幹嘛聽證會不放出來？是要繼續收割一波愛國情懷，好讓自己別晚節不保嗎？」由於血液採樣，並沒有被妥善保存於採檢樣本的外包容器中，事隔多時也早已超過了WADA的規範時限，就算孫所出示的樣本為真，也再難確認孫楊當時究竟有無違反規定、服用興奮劑。

不久，孫楊不知何故地默默將該則貼文刪除，也被網友指責心虛，「血樣A完整，B的密封玻璃瓶沒有了，不就是破壞血樣的證據嗎……血樣的有效性從B管玻璃容器沒有的那一刻就沒有了。這個事情不見有國內體壇人士出來說話也是奇怪。」

至於「主檢官承認檢查無效」之說，則是延續孫楊於2月29日在微博上發文、宣稱清白的「證據文件」。在該則貼文中，孫上傳了衝突當日由孫楊團隊與藥檢人員共同簽署的文件翻拍，以及當日雙方簽署文件的影片。

孫據此文件宣稱，「藥檢人員亦簽字認同此次藥檢無效」；但CAS卻在判決報告中表示，主檢官與受檢運動員在藥檢後簽署文件留底，本是依照程序規範走；姑且不論文件內容，當時主檢官人還在孫的家中，又有他的保鑣與團隊同仁圍繞，無法排除「他可能出於非自願簽署」的可能。而在孫上傳的雙方簽署文件影片中，藥檢人員臉部並未被打上馬賽克、直接露出，更是被部分輿論批評，可能造成人身威脅。

「現在才拿出來，你當真正的中國人都是傻子嗎？都隔了多少天了，沒辦法證明是否服藥了。而且當初幹嘛聽證會不放出來？是要繼續收割一波愛國情懷，好讓自己別晚節不保嗎？」有中國網友如此質疑。圖為2012年倫敦奧運。
圖／美聯社

此外，就連去年11月CAS針對此案所舉行的國際公開聽證會上，孫楊在開庭途中，逕自吆呼一名具體身分不明的男子，上來替換原本翻譯，就讓摸不著頭緒的主審大為傻眼，再三詢問「他是誰」。幹擾法庭程序的行徑，也被諸多中國網友批評「不尊重」。

相較於暴力抗檢事件爆發以來，中國官媒與網友的一路相挺，中國媒體與微博輿論為何會出現「前幾天力挺，這幾天慘批」，媒體輿論「拐點」的微妙變化？事實上除了CAS的判決出爐之外，很大部分也與中國新聞近期才終於紛紛出籠的「真相報導」有關。

關於孫楊一案症結點的「暴力抗檢」、「保鑣砸壞樣本」等描述，儘管在過去一年多以來，已有不少外媒相繼報導，也是許多國際泳壇好手難以接受的行為；但在中國牆內輿論，過去卻多是圍繞著「孫楊沒有服藥」、「外牆造謠抹黑」、「國際設下的陷阱」等，並在愛國民族主義的情緒助燃下選擇力挺。

在中國牆內輿論，過去多圍繞著「孫楊沒有服藥」、「外牆造謠抹黑」、「國際設下的陷阱」等，並在愛國民族主義的情緒助燃下選擇力挺。
圖／美聯社

但觀察3月以來的中國媒體，許多報導卻陸續拉出「孫楊暴力抗檢」的敘事角度，甚至詳加引述CAS判決報告。微博平台上也吹起了「孫楊自作自受」「孫楊煽動民族主義救自己」的風。有網友就指出：

「信息（中國用語：訊息）的不對稱也並不是孫楊一方的責任，作為媒體難道不應該深入探究提供更全麵的信息嗎？國內媒體的一麵倒隻採信一方說詞，讓看客們蒙在鼓裡。這當頭一棒打在每個人身上，更該打在媒體頭上。」

在CAS判決出爐後，孫楊已經透過律師團隊發表聲明表示，將會在近期內向瑞士聯邦最高法院提出上訴。

由於暴力抗檢事件前後，孫楊其他的藥檢都呈現陰性反應，加上FINA當時並未禁賽孫楊，當前亦沒有證據顯示孫楊在這段期間服用興奮劑，因此CAS日前的判決也裁定：自2018年9月4日至今，孫楊的參賽成績皆為有效。

隻是，在一波波爭議當中，許多國際泳將也紛紛表示，包含2019世界遊泳錦標賽在內（也就是孫楊怒嗆不願與他同台的選手「你是魯蛇」的經典賽事），爭議案發生後孫楊所擒下的金牌，是否考慮收回？有關機構也該重新思量。

圖為2019世界遊泳錦標賽，孫楊在該次賽事怒嗆質疑他清白的選手「你是魯蛇」。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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