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懟人者郝海東:曾經的國足門麵 如今的公知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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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海東在微博上曬出九宮格的豪宅圖片,有個人問他:藍天、白雲、花園、泳池,誰給你的這一切?

似曾相識的問話套路,充滿了機心和不懷好意。下麵還有若幹跟風的評論,類似“就國足那樣的成績,你還能有今天……”看到這個,不禁長歎一口氣——看來,足球不被聚光燈追打的時代已經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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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海東在微博上的簡介是:“著名足球運動員”。20年前,這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2001年前後,郝海東和範誌毅作為最著名的國腳,說街知巷聞毫不過分,約等於三個李佳琦,七八個高曉鬆,十來個許知遠這樣的量級。在姚明去NBA之前,他們倆是中國民間最為人熟知的體育人物。

那是中國足球最紅火的年代,我先後供職過的《南方體育》和《體壇周報》至少得拿出一半的版麵來報導足球的所有細節,直到2011年,我入職《中國新聞周刊》,當時的主編希望我能夠寫出一篇類似於《審判中國足球》的文章作為“投名狀”,即使那時候足球已然“沒落”,但我提到想采訪郝海東的時候,幫忙聯係的《體壇周報》著名編輯說:“《體壇周報》是最好的體育報紙,想采訪國內的任何球員幾乎都可以,但是郝海東嘛——”他意味深長地用半句話就結束了和我的談話。

後來刊出的那篇長文裏麵,缺了範誌毅和郝海東這兩個特別關鍵的人物,殊為遺憾。範誌毅十分客氣地給我回複了一條特別詳細的短信,表示很抱歉雲雲。確實如傳說中“江湖”,不接受采訪但也盡量不讓人感到難堪。而郝海東——我曾經以為和他熟悉的各路記者,卻都表示和他並沒有那麽熟。就連寫他最多的《體壇周報》記者金鬆也說:“我們雖然認識很多年,隻能算工作關係……”就好像突然之間,他成為那個時代的一個真空氣泡。許多年來,他在一個群體運動中,活成了一個有著濃重個人主義色彩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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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深體育記者、專欄作家張曉舟給我講過一個關於郝海東的故事:

某年月日,國足在西亞比賽,隊裏規定的休息時間到了,領隊朱和元會到酒店一樓的酒吧咖啡廳,催促隊員回房睡覺。其他人都回屋了,隻有郝海東一動不動(他也不跟別人坐在一起),領隊望著他背影,什麽也沒說。

張曉舟對此的解讀是:“郝海東是故意的。”因為“他討厭這種家長式管理。但是他的自我管理是嚴格的。他的身體條件不如範,但他對自己身體健康的管理,是嚴格成功的,因此三十幾歲速度爆發力都能保持。”

對當年中國足球的兩位大佬級人物,張曉舟也有過一個經典總結:“假如範誌毅是大將軍,那麽郝海東就是獨行俠。”

在關於國家隊的無數報導和我認識的記者講述裏,都能看出郝海東性格的“冷淡”,也就是某些人眼中的“不合群”。郝海東不喜歡紮堆,比賽結束之後別人觥籌交錯大呼小叫,而他,寧願在房間裏泡一壺功夫茶。

金鬆則把他的性格總結為“孤傲”,如果是麵對他不喜歡的記者,要麽就懶得開口,要麽就會說類似“你怎麽沒做功課呢”“你怎麽這麽不專業呢”之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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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郝海東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專訪時,把自己的性格養成歸因於10歲到八一隊的那段日子。初到一個幾百人的體工大隊,又是隊裏最小的隊員,肯定受欺負:“(體工隊)那裏麵其實就是個社會,一線隊跟我們沒什麽關係,二線隊有時候來弄一弄我們,打你兩下,他們欺負你,不是很正常嗎?”

打不過別人,還得想方設法要擺脫這個不利的地位,比如說踢球要踢好,跟別人的關係要想辦法搞好,反正各個方麵都要讓自己有利,這使得郝海東成熟得特別早,也讓他養成了對某些事情特別在意的性格。“確實讓我對社會公德事情特別在意,比如以大欺小恃強淩弱啊,不守秩序啊,闖紅燈啊,隨地吐痰啊,電梯裏抽煙啊……我都特別反感。我對不公平的事情特別在意,在賽場上也是如此。另外養成的一個性格就是爭強好勝,在那個環境你如果不強,就會被欺負,進而被淘汰,你要是十七八歲被分配回家去了,你能幹什麽?”郝海東說。

還有一點,也使得郝海東和其他球員天然就有一些鴻溝,他喜歡閱讀,喜歡思考,有自己的思想。

張曉舟糾正我說:“不是說要有什麽‘思想’,換一個詞——‘思維’:獨立,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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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郝海東的“不合群”,常常讓我想起《飛越瘋人院》裏麵的畫麵:

護士與病人互道早安,按時娛樂、服藥、開會和自由活動,大家在安靜地打牌,音樂是舒緩的,光線也很輕柔,表現好還能出門遊玩,瘋人院裏的每一天都在這種既定的日程表下循環地上演。一切看上去都秩序井然,靜謐安逸,除了有一種難言的壓抑以外。而男主角麥克·墨菲可以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異端,因為他“總和別人不一樣”。

郝海東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中國體育的特殊環境成就了郝海東,因為若在一個相對正常的環境裏,他所能得到的評價也就隻有“喜歡打嘴炮,而且性格孤傲”——無論以他所處的時代或者我們現在的眼光來看,這樣的人都無法被稱為怪異(喬幫主或多或少不就是這樣)。但恰好他身處於“最受矚目”的中國足球,他直言抨擊的製度,又恰好是那麽不合理——才會顯得他那麽地獨樹一幟。

在2018年的那篇專訪中,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關於郝海東對於“自由”的向往:

“自由”也是郝海東口中的高頻詞。這個夏天,“車厘子自由”成了網絡熱詞,而郝海東似乎領先社會一大步,早就實現了“批評自由”。經常有人給他留言說,“佩服你敢於說實話”,他感到不解,“人不就是要真實的表達嗎?說幾句實話,為什麽還需要‘敢於’?

我所接觸的體育世界裏,各個體工隊就相當於一個獨立的王國,大部分的教練就是“獨斷專行”的家長,殘酷的舉國體製使得運動員在這個封閉的小社會裏成長,大部分的生命就是日複一日的訓練,文化教育隻像是生日蛋糕上的那一粒紅櫻桃。

這也使得相當一部分運動員性格單純,不諳世事,這既是優點也是缺點。從他們的社交媒體也能看出一二,和娛樂明星的幾乎沒有什麽區別,除了代言廣告,就是官樣文章,幾乎看不到他們真實的性格,遑論其它。

這也是為什麽當初傅園慧憑借一句“洪荒之力”就能成為熱搜女郎——各級國家隊本就是國家單位,各安其位、各為其政,身處其中,永遠謹小慎微,永遠不要多嘴。

另一方麵,你也可以說,他們過慣了集體生活,連吃飯都有人管的那種,所以大部分的運動員是缺乏“個性”這一要素的。

如此的時代背景也使得郝海東顯得非常珍貴,畢竟所有人都向後退的時候,站在原地就已經是先人一步。

像他這樣不平則鳴,完全放飛自我的人,在體育圈裏絕對是鳳毛麟角,從足協到主教練米盧,再到最近的“炮轟”恒大和許家印,他完全沒有辜負他“郝大炮”的名稱。

早從運動員時期,每天集訓結束,吃完飯,郝海東都是最後一個回到房間的,他的獨來獨往不包括此時:他喜歡看大量的書,也喜歡表達各種觀點,而隊友們都會圍過來,和他一起喝口茶,聽他海闊天空……

而這幾年他也成為了微博上一道獨特的風景,其中一半的人都是來笑話他當年那句“C羅最多火三年”的話語。

但郝海東看上去壓根就不care,他說過,自己隻在意業內行家如何評價自己。

“你說我炮轟誰了?”郝海東對於郝大炮這個稱呼頗有些忿忿不平,“說幾句實話,怎麽就成了炮轟?我凡事隻是希望有常識、有邏輯,怎麽就成了離經叛道,成了被孤立的少數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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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過幾次大連,這座城市生氣勃勃,到處都能看見身高190以上的長腿帥哥。但在遼寧的土地上,我不由得思索起一個絕望的人生哲學命題:郝海東、孫繼海這些年輕時候都挺精神的人,年紀大了以後為什麽全都長成了趙本山?(此處手動@陳冠希和@小栗旬)

時隔很多年,來自山東青島的郝海東依然是這座東北城市的驕傲。如果可以,你隨便抓住一個看上去像00後的年輕人,他都會告訴你,當年郝海東是在哪裏訓練的,又是在哪裏一戰成名的。

根據東北人的口音鄙視鏈,他們會形容大連人的口音是最輕的,最接近普通話的,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們表麵看上去都是大大咧咧、稱兄道弟的江湖人士。

郝海東的性格看上去卻並不那麽北方,至少在金鬆的眼中,郝海東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豪爽,比如他會默默地替所有球員買單。他的性格有時候還簡單得出奇:如果有人寫了他不好的地方,他也不會主動去找對方,但是遇到了,就會和對方“辯論”一番,但他完全不算計,不在背後使陰招,過了以後也不記在心裏。

我一個喜歡足球的朋友說,範誌毅的內心像是住著一個東北人:嗓門大,講義氣,呼朋喚友,走到哪裏都永遠圍繞著一堆人;而郝海東卻或多或少像一個上海人:有生意頭腦、會賺錢、不拉幫結夥,和所有人保持一定的距離。

張曉舟顯然不接受這種說法,作為好朋友,他感受得到範誌毅的細心。去上海采訪,小範會幫他訂好酒店,他寫稿沒時間吃飯,小範還會讓服務員送飯。

“範很體貼朋友,是江湖人。放在三十年代就是上海灘幫派大佬。範的性格更國際,去水晶宮也能當老大。這也是上海的氣質吧——你看上海人早期移民國外的,也很能混。”

的確,我想了一下,在那屆國家隊好像除了孫繼海把郝海東尊為大哥,他幾乎不和任何人“親近”,他也完全沒有範誌毅那麽多“有血有肉”的故事。

然而郝海東的難得之處在於,翻出他過往的言論,有時候會讓人懷疑,這片集體主義的土壤裏怎麽會長出如此豐盈的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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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80年代初期,十幾歲的郝海東隨隊到廣州比賽期間意外地發現,一包在廣州賣三五塊錢的進口香煙回到北京就能賣七八塊錢,於是,他向姑姑借了5000多塊錢,利用到廣州比賽的機會買了很多香煙帶回北京出售。100多條煙掙了5000多塊錢,這筆錢在當時別說對一個16歲的孩子,就是對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1997年,郝海東以220萬元的天價轉會費加盟大連。為了這個“中國第一前鋒”,大連隊動用了很多關係,才最終讓這樁轉會成行。拿著轉會大連萬達俱樂部的收入,郝海東在青島注資60萬元創建了郝海東經貿公司。

2001年1月,31歲的郝海東在大連沿海集團遭受資金困境之際,多方籌資入股。憑借著自己在足球圈的人脈和積蓄,郝東海共籌得資金5000萬元,加上他1999年、2000年向沿海集團總共投入的500萬元,實際出資達5500萬元,成為沿海集團最大股東之一。

在大連萬達踢球期間,郝海東還有一個綽號叫作“郝董”,他是當時唯一一個在綠茵場上奔跑的“董事長”。

根據天眼查數據顯示,與郝海東有關並處於正常運營狀態的公司共有11家,其中有9家公司由郝海東直接控股。可以說,郝海東在商業已經取得了一定的成功。

雖然有好多文章都揣測郝海東是中國足球運動員裏的首富,金鬆卻否認了這件事:,“實際上也就是這些年,球員才開始年薪上千萬,郝海東恰好錯過了。”他說,“他並沒有大家說得那麽有錢,但肯定比一般人還是要好得多。”

關於經商天賦這件事,郝海東並沒有怎麽自誇過,金鬆說郝海東是他見過的最簡單直接的運動員,絕大部分運動員在人際關係上都比他圓滑:“現在和他有聯係的政府官員,都是當年崇拜他球技的……哪怕是李鐵性格和他有點像,處理人際關係上也比他圓滑。”

好在郝海東的人生理想和別人有點不同,“大部分球員都希望多賺點錢,讓老婆孩子過點更好的日子,郝海東總要想一些大事情,思考一些大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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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評論說,“郝海東的微博成了行為藝術的狂歡地”,然而現在微博上,除了“C羅還能火幾年”這個老梗,並沒有看到任何對於郝海東的有力攻擊。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郝海東從以前的“關心足壇”變為了“關心天下事”。他的很多言論都是在淩晨兩三點發出,除了極其個別的錯別字,他微博裏的思想火花極其令人意外。

現在的郝海東早已不是過去讀《人性的弱點》的那個他,在思想緯度上,他還在不斷擴展,讀《黃仁宇全集》,苦口婆心讓年輕人要“學會獨立思考”,點評鮑毓明案件,還時不時邀請大家來一起聊聊薩爾滸之戰,談談美國前國務基辛格,包括點評方方日記事件,“和方方站在一邊”,而類似“自省”、“慎獨”這類知識分子的語言,也是張口就來。

這些年,我也接觸過無數的評論家,相比發言的自由,最後大家還是寧可選擇安全,而最安全的立場,就是“跟大多數人站在一起”,或者幹脆閉嘴。

當年麵對球迷山呼海嘯般的擁護,場上的郝海東不動聲色;如今麵對漫山遍野的攻擊,網上的郝海東也滿不在乎。看上去,他並沒有在乎有多少他人的所謂“認同”,而是活得自我而單純,專注且睿智,向往自由,從而顯得如此“非主流”。而我想說,其實郝海東這樣的人生,還挺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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