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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上將張自忠

梅花上將張自忠

富家公子要當兵

張自忠同宋哲元是山東老鄉,又都出生於農村,卻有天壤之別。宋出生於山東樂陵的貧窮農家,吃了上頓沒下頓,之所以從軍是生活所迫,不得不如此。張則正好相反。

1891年8月11日,張自忠出生在山東省臨清市唐園鎮唐園村的一個官宦家庭。張自忠是家中第五個孩子,父親給他取字藎臣,也就是忠誠之臣的意思。張自忠出生的時候,家中極為殷實。張家是唐園村首富,家中有祖上傳下來的良田200多畝,還有大量房產和存款,在農村來說是相當了不起的。

由於家裡很有錢,張自忠的父親張樹桂出錢於1899年捐了一個巡檢的官職,在江蘇省連雲港市贛榆縣就任。巡檢是大約相當於今天的縣公安局局長,正九品官銜。張樹桂同兒子張自忠一樣,都是頗有些能力的人,任上幾年表現出色,執法公道,深受長官群眾好評。於是1905年,張樹桂榮升贛榆代理知縣,成為一方父母官。

張父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在張自忠6歲那年就讓他上了私塾。到了張自忠10歲的時候,張父在贛榆當官,怕孩子在山東老家無人管教,將妻兒全部接到贛榆。張自忠讀書倒是一般,不算什麼天才,只是普通的優等生而已。兄弟姐妹共有10人,張父卻對張自忠最為嚴厲。為什麼呢?少年時候張自忠的性格非常強硬悍勇,尤其喜歡武術和打抱不平。在老家臨清的時候,張自忠就經常見義勇為,管一些和他壓根沒關係的事情。

在1905年,張自忠16歲那年,就惹出了一件比較大的事。贛榆是個窮縣,農村經常鬧災荒,很多流民逃到縣城成為職業無賴,依靠敲詐勒索為生。一次張自忠上街的時候,看到一個當地出名的無賴,借口一個賣豆腐的老漢碰髒了他的衣服,要求拿5兩銀子賠償。圍觀路人明知道是無賴找茬,卻畏懼於此人身高馬大,心狠手辣,沒人敢說句公道話。張自忠見狀卻不服氣,仗義執言了幾句。無賴見有人管閑事,二話不說,抬手就打,張自忠立即還手。兩人扭打成一團,最終有些拳腳功夫的張自忠把無賴打的頭破血流,跪在地上求饒才罷休。這件事很快傳開,老百姓都說知縣的公子差點把流氓打死。

張父張樹桂聽聞以後,把張自忠喊來罵了一頓,責怪他小小年紀卻惹是生非。張自忠卻說:他為非作歹欺壓良善,我總不能裝看不見吧。

張樹桂見兒子不聽話,唯恐他在贛榆再惹出事來,讓他回到了山東臨清老家。沒想到,幾個月後張樹桂突發疾病不幸去世,張母帶着其餘九個孩子也回到老家。父親雖去世,但張家仍然非常有錢,在當地也頗有勢力。母親見張自忠性格剛硬,怕他再惹是生非,決定讓他早日成家,讓妻子管着他。

1907年,張自忠與臨清縣咨議局議員李化南之女、十七歲的李敏慧結了婚。第二年,他考入了新式小學臨清高等小學,學習新式知識。4年後才畢業,同年他的長子張廉珍出生。

在這段時間內,張自忠學習了很多知識,也獲得了一個仗義疏財的好名聲。張這個人人品甚好,性格雖剛硬強橫,卻從不持強凌弱,欺辱弱小,尤其不欺負窮人。上小學這段時間,張自忠也幫着母親管家。一次他奉母親命令,在田裡負責監督長工收麥子,見到一群窮人孩子來拾麥穗。張眼見這些孩子衣不蔽體,面黃肌瘦,感慨的說:你們這樣拾,一天能拾多少?隨後,他悄悄的將成袋的麥子灑在地里,讓他們撿走。

在上學期間,張自忠熱心幫助班中窮困的同學。張母對兒子非常疼愛,每個學期寄給張自忠學費生活費高達1000到2000元,而當時6元錢就可以在當地雇傭一個月的保姆。沒想到,由於張自忠樂於助人,這筆錢往往用不到學期結束就不剩分文。張居然要靠典當衣帽鞋子才有路費回家。一次,張母看到張自忠寒假冒雪回家居然穿着單衣布鞋,驚問棉衣皮鞋去了哪裡?張解釋后,張母埋怨:幫人是要幫,也不能幫到這種地步。

張自忠憨厚的笑道:同學一家孤兒寡母吃不上飯,我實在不忍心。

小學畢業以後,1911年張自忠考入了當時中國北方有名的法律學校天津北洋法政學堂。這是一所中專和大專性質的學校,為北洋政府培養行政和司法人才。學校教育分為三年預科和三年正式學習。

預科畢業大約相當於中專水平,三年正式學習畢業就相當於大專水平,僅僅比大學稍差一些。在民國時期,小學生已經不多,中學生就算是知識分子,毛澤東也不過是中專學歷。張自忠只要從法政學堂畢業,就不愁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不過,張自忠的想法卻逐步改變了。在法政學堂期間,張自忠接觸了很多革命黨人,接受了新思想。

1911年底,滿清滅亡之前,張自忠毅然加入了同盟會,試圖參加革命。天津是清政府重點監視地區,他於年底回到老家山東法政專門學校就讀。該校校長丁惟汾是山東省同盟會的負責人之一,張自忠試圖由此加入革命。遺憾的是,一年後,袁世凱獲得大權,大肆打壓革命黨。校長丁惟汾被通緝后逃亡,學校的同盟會組織也垮了,張自忠被迫暫時回到老家。

當時已經是1914年,張自忠已經完成了預科三年的學習,馬上就要畢業了。不過,此時已經23歲的張自忠卻無心繼續讀書了。張自忠認為,國家需要軍隊保護,如果沒有基本的國防,主權也就無從談起,國家的振興自然無望了。在亂世中,只有軍人才是目前中國最需要的力量,也是中興中國最重要的力量,文人則起不到什麼作用。

經過再三思考,張決心投筆從戎,從軍救國。張把這個想法告訴母親,母親立即表示反對:兒子啊,從軍是貧窮人家乾的事,他們用命換飯吃。我們家裡這麼富裕,你又上過中學,何必走這條路。

張自忠非常堅決,熟知兒子性格的母親也沒有辦法。於是,張自忠和村中6個同族青年一起投奔駐今天遼寧省新民縣的北洋陸軍第二十鎮(師)第二十九協第八十團。團長車震是他們的同鄉,還是張自忠三哥(張青山)的朋友。

有意思的是,老軍人車震看到他們7個人,立即皺起眉毛。這7人包括張自忠在內都是富農地主家的孩子,個個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從沒吃過苦的。

所謂是兵不是兵,先背四十斤。當年從軍不怕死尚且其實,首先就要不怕苦。軍人除了打仗以外,還要做種種苦活累活,比在家種地還累。車震團長認為哪怕習慣於艱苦的普通農家孩子當兵,也有三四成吃不了苦半途而廢,更別說這些富家公子。只是畢竟是同鄉,又是朋友介紹,不好不給面子拒絕他們,車震就讓他們暫時留下,讓他們參加軍隊的割麥活動。當時軍人還有屯墾的工作,自己種麥自己收割,而割麥子是農活中的苦活累活臟活。車震估計他們都受不了割麥的工作,希望他們知難而退。

果然,剛剛剛割了兩天,包括張自忠在內的7人都受不了啦。他們滿手血泡,腰酸背痛,連床都起不了。一周以後,其餘6人垂頭喪氣的向車震請假回家,只有張自忠堅持了下來。車震看到滿手血泡的張自忠,仍然跟着士兵割麥,深感這個公子哥不一般,將他補入部隊。

進入部隊以後,張自忠和普通士兵一樣訓練,還做諸如“挖壕、修路、扛米、抬煤炭”等從來沒做過的重活。開始張真的有些撐不住,短時間內瘦了20多斤。他的肩膀因為背負重物紅腫破裂,長期不能癒合,一旦扛物就痛入骨髓。好在同班其他戰友知道他是富家少爺出身,都熱心的幫他,挑些相對輕的活給他做。有時候讓他留在營房幫忙寫信,其實就是讓他休息一天。這樣一來,張自忠好歹堅持了下去。

對於這段艱苦的從軍生涯,從張自忠給他七弟的信中可以看出:當兄來新民屯之始,車公(車震)幾次勸兄回家求學,言外膏梁子弟,如何能吃此苦,勉強一時,決不能堅持到底,故不如早去為善也。塞外奇寒,值此嚴冬,每日下操,手足皮膚均已凍僵,操畢回營,須先立戶外,稍緩須臾方可入室,否則冷熱相激,骨節溶化,手指耳鼻即脫落矣。除下操外,扛米抬炭,掘壕堆土,終日工作,休息時間甚少。以故肩腫膚裂,筋骨酸痛,其苦況實有不堪言狀者。當兄創重時,肩臂腫潰,不能荷物,同棚中友好,代兄工作,以兄替其寫家信也。

張自忠的種種行為都被團長車震看在眼裡,車認為張性格剛硬勇猛又有耐力毅力,是個做軍人的好材料。1916年初,車震升任第三十九旅旅長,將張自忠提拔為旅部參謀,少尉軍銜。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車震以老軍人的眼光發現張自忠不一般。這個年輕人思維敏銳、有很強的分析能力和判斷能力,又特別善於學習,是一個優秀的軍官料子。車震本想繼續提拔張自忠,無奈時局變化,他自己也朝不保夕。

1916年,袁世凱復辟稱帝,全國一起討伐。袁世凱命令部下車震的旅開赴湖南平叛,並且將車提升為師長。

出於老軍人服從命令的原則,車震率部開赴湖南長沙。期間,參謀張自忠多次建言,認為袁世凱失道寡助,沒必要聽從他的命令。況且張自忠認為袁世凱在湖南沒有什麼實力,湖南護國軍趙恆惕部兵力強大,強於自己數倍,此次去也是凶多吉少。車震卻沒有採納張自忠的意見,一意孤行。張自忠作為一個小小的少尉參謀,自然無力改變師長的命令,更不敢脫離部隊,只能跟着行軍。

部隊剛到長沙沒有多久,就遇上趙恆惕部全面進攻。車震一個旅寡不敵眾,加上是客軍,趙恆惕則是湖南本地軍隊,無論哪方面都弱於敵人,很快全軍潰敗。趙恆惕一個營包圍車震師部,張自忠此時正在外面送信,見勢不妙,連行李也沒來得及拿,隻身逃出長沙。車震和師部其他軍官則都被俘虜,好在趙恆惕沒有殺他們,還給了他們一點路費讓他們自己回家。這邊的張自忠可就慘了,由於逃得慌亂,身上僅有幾個小錢,只能變賣手錶衣服換做路費。逃到湖北的時候,張自忠僅剩一件上衣和一條軍褲,再賣就要赤身裸體了。萬幸的是遇到了幾個逃出來的戰友,在他們幫助下得以回到老家。

良禽擇木而棲,投身西北軍

第一次從軍以如此丟臉作為結局,張自忠卻沒有一蹶不振。回到老家以後,他痛定思痛,認為不能再加入這種舊軍閥的爛部隊了。在這種部隊中,即便個人能力再強,因為團體腐敗落後,還是難有作為的。

經過仔細選擇,張自忠決定投身於一支當時赫赫有名的部隊,就是第十六混成旅。這個旅不同於其他軍閥部隊,傳說相當有戰鬥力,旅長就是著名的馮玉祥。車震師長此時也回到臨清老家,經過這次恥辱的失敗以後,車心灰意冷,決定卸甲歸田。不過,車震認為張自忠有大才,只要有機會一定會成為軍界第一流人物,就親自帶着張到廊坊推薦給馮玉祥。車震和馮玉祥關係非常好,兩人還是結拜弟兄,時間是1916年6月。馮玉祥麾下已經有5000官兵,後來著名的西北軍五虎上將和十三太保此時都已經在馮的麾下。

馮玉祥看到身高1米80、虎背熊腰、氣宇軒昂的張自忠后,立即就有了三分好感(馮玉祥喜歡大個子軍人),又經過老友車震介紹后,馮將張自忠收下,暫時作為副官使用。短短几個月後,馮玉祥認為張自忠這個小夥子非常有腦子又勇敢,是個很好的軍人,將其列入作戰部隊擔任排長職務,從而開始張自忠真正的軍人生涯。此時張自忠的連長就是後來差點要了他性命的石友三。

有意思的是,馮玉祥卻為張自忠改了字。張自忠本來字藎臣,馮玉祥非常討厭封建軍隊的那一套,特別討厭君臣富貴榮泰這些字,將其字改為藎忱,同時被改名的還有孫良誠,池峰城等。

進入西北軍,讓張自忠有了完全不同的未來。

西北軍相比老軍閥部隊來說,是一支非常有活力的部隊。官兵差別較小,軍官腐敗也不多,部隊訓練嚴格,軍紀嚴明,從不擾民。尤其馮玉祥對於軍官的提拔,主要是根據他的才能,這為張自忠後來的崛起做了鋪墊。

遺憾的是,西北軍畢竟還是一個軍閥團體,部隊裡面大體還是奉行按資排輩。在張自忠1916年加入西北軍時,所謂五虎上將都已經佔據高級軍官的職務,而中堅軍官基本都是由十三太保負責,張自忠是小字輩了。諸如十三太保的韓復榘早在1910年就跟隨馮玉祥,石友三在1912年也歸於馮的麾下。

這個小字輩的身份,讓張自忠長期處於相對較低的軍銜和職務,對他的仕途有一定的影響。

在這2年內,張自忠表現很好,也學習了很多知識,培養了自己的技能。此時馮玉祥卻被皖系軍閥頭子段祺瑞所忌憚,不讓他的部隊擴大規模,始終只是一個旅。受此影響,張自忠的職務也沒有提升,不過是一個排長。

到了1918年,馮玉祥在常德設立了軍官教導團,訓練優秀的低級軍官,然後給予他們比較重要的職務。張自忠也進入該團學習戰術、率兵術、地形、兵器、兵史、築城、簡易測繪及典、范、令等。張自忠學習成績極為優秀,深受團長鹿鍾麟的好評。馮玉祥多年後回憶:在教導團中,他又作了一個標準團員,當時鹿鍾麟團長非常誇獎他,他非常勤學,對人處事都極其真誠友愛,又能刻苦耐勞,這時便顯出他未來一定是個將才。

畢業以後,張自忠被提拔為新兵團第二營第五連連長,佟麟閣為第二營營長。隨後張自忠又被多次調動,始終擔任連長職務。

作為連長,張自忠表現了自己練兵的天賦,他的連的考核成績始終是整個西北軍的前三強,馮玉祥對張自忠很滿意。

張自忠此人是一個練兵大師,他不但通曉所有的練兵方法,而且要求非常嚴格。

張並不是那種對部下嚴厲,對自己鬆懈的人。所有他要求部下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所以他在部隊威望極高。

跟隨張自忠多年的董升堂回憶:張自忠同士兵打成一片,處處以身作則。他練兵的原則: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夜練漆黑頭。有一年盛夏,他決定進行全武裝(負重40斤)赤腳行軍比賽,限定3個小時內往返40里。行軍路上,到處是荊棘,一紮着就順腳流血。那天天氣炎熱,地面像烙餅乾鍋一般,上曬下燙,身上背的又重,真比上蒸籠還難受。張校長也和士兵一樣赤腳行軍走不多時,他就走到隊伍前面去了。訓練結束的時候,他抬起腳板,我們看到它的腳底板早已血跡模糊了。因此,部下都信賴他,敬仰他,服從他,樂於為他而死。

除了練兵嚴格以外,張自忠對部下軍紀要求更是嚴格。第一次犯錯給予警告,第二次就給予禁閉之類的處罰,如果屢教不改,就直接打軍棍體罰。當時張部有句順口溜:教你學好不學好,鴨子嘴棍打上了。

梅花上將張自忠

張自忠的性格是外方內圓,表面上非常嚴厲,經常對士兵說我扒了你的皮,從而得到了一個張扒皮的外號。實際上,張自忠心腸不硬,對士兵是非常好的。

董升堂回憶:治軍雖嚴,張自忠對普通官兵卻非常的好。張自忠的部隊,財政一律公開,杜絕貪污腐敗現象。當時軍費緊張,他甚至將自己薪餉拿出來做公用,有時候錢不夠了,還寫信讓老家寄錢來。對於貪污腐敗的軍官,張自忠一律嚴懲。一個營長的賬目不清,張發現以後,集中全師官兵,當眾打了他200軍棍,就地撤職。

平時,張自忠對士兵非常關心,每天夜晚都要查鋪,還為士兵蓋被子,經常同士兵一起吃飯。有一次,伙房的饅頭蒸的不熟,導致士兵拉肚,負責人挨了一頓軍棍。還有一次,因為吃的米飯裡面有沙子,司務長被就地撤職。

張對病號特別關心,每逢星期日就拿着錢帶着吃食看病號。一個連如果經常有三個不能出操的病號,連長就會被撤職。

張自忠的部將張宗衡回憶:他在開封擔任25師師長的時候,吃的是大鍋飯,一般只有兩桶,一桶粗米飯一桶白菜、蘿蔔或者豆芽,和士兵穿一樣的衣服。他和士兵們一起理髮,經常剃光頭。天冷了,如果官兵沒穿上棉衣,他也不穿。官兵有困難,他總設法幫忙解決。他和官兵一起抬土修路參加勞動。25師由於紀律嚴明,部隊正氣,官兵學術兩科訓練都好,被馮玉祥評為模範師。

由於恩威並施,訓練嚴格,張自忠的部隊始終保持極強的戰鬥力和士氣,堪稱中國軍隊第一流。

隨後的直皖大戰中,皖系軍閥大敗,馮玉祥立即率領西北軍投奔直系軍閥吳佩孚,部隊得以從一個旅擴大到一個師,兵力達3.5萬人。馮玉祥還藉機成為陝西省主席,成為軍政合一的藩王。

張自忠由於練兵的出色表現,被提拔為衛隊團第三營營長,再升一級。

軍閥混戰連連,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爆發,西北軍作為直系軍閥一份子參戰,攻打河南省督軍趙倜。在此戰最後,張自忠的營被馮玉祥作為殺手鐧使用,一舉衝垮了趙軍最後陣地,張自忠由此立下頭功。

此戰勝利后,馮玉祥成為河南督軍,部隊也暫時穩定下來,開始休整。馮玉祥的部隊中,營長以上軍官可以帶着妻兒隨軍,張自忠也將妻子和2個兒子接入部隊。由於戎馬生涯,張和妻兒已經多年沒有見面了,只有書信往來。

馮玉祥利用河南督軍的權力,進行再次的擴軍。雖名義上還是11師一個師,但該部已經擴充到5個旅的規模,實際上就是1個軍的兵力,有5萬人的規模。

1922年,馮玉祥開始南苑大練兵,學兵團第一營營長張自忠又大出風頭,成績是全軍數一數二。馮玉祥對張自忠很是喜愛,將其提拔為團長,成為高級軍官。

總體來說,張自忠從1916年加入西北軍擔任排長,到1922年不過6年時間就成為團長,算是升得相當快的了。

人善被人欺,遭小人暗算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直系軍閥吳佩孚被奉系軍閥張作霖打得大敗。馮玉祥眼見直系就要崩潰,不願意和他們一起完蛋。馮本不是直系的嫡系,僅僅因為生存需要才暫時聽命於吳佩孚指揮。此刻馮玉祥突然窩裡反,不但從前線撤走自己的部隊,還突襲北平生擒直系大總統曹錕,最終導致直系全線崩潰,吳佩孚帶數千殘兵從塘沽乘坐軍艦逃往南京。

此戰中,張自忠率團由古北口直趨長辛店,攔截吳佩孚的交通兵團對北平發動的反攻。由於張自忠指揮得法,他的衛隊旅第一團以極微小的代價全殲交通兵團,大獲全勝。

之後這段時間,直奉聯絡在一起進攻西北軍,戰局倒是暫時平穩下來。張自忠奉馮玉祥的命令駐守平津重要的樞紐丰台。

丰台當時被英軍佔據,張自忠對於列強並不屈服,面對英軍開槍攔阻,果斷還擊。英軍由此被嚇出丰台,中國軍隊收復這個失土。

1924年10月第三軍龐炳勛團在固城遭到曹士傑第十六混成旅圍攻。

張自忠率領自己的團和另外歸屬他指揮的一個團趕到以後,發現曹士傑部隊已經大勝龐軍。張認為曹部士氣旺盛,如果此時從正面增援,頂多可以勉強擋住曹軍的進攻。想要徹底獲勝,應該出奇兵,也就是當曹部大部殺入城內以後,突然出擊將他們截成兩段。這樣一來曹部首尾不能兼顧,只能潰敗了。

事實證明張自忠的判斷沒錯,但龐炳勛團卻在此戰中差點全軍覆沒。龐對張自忠這種救援方法不滿,認為張自忠是為了搶功,不在乎他的死活,龐甚至認為張自忠是想出他的洋相。

兩人由此結仇。

第二次直奉戰爭以後,西北軍得到很大擴充,達到6個師規模。張自忠從團長被提拔為旅長,成為第十五混成旅旅長,下轄三個團。由此,張自忠也成為中華民國軍界的頂尖人物,此時離他進入西北軍也不過才10年時間。

只是,張自忠的上級是西北軍十三太保之一的石友三,石擔任第6師師長。

好景不長,1926年,直系和奉系深感馮玉祥趁火打劫,達成諒解,組成討赤聯軍大舉進攻西北軍。西北軍即便單挑直系或者奉系也不見得能獲勝,此刻以一對二,自然完全不是對手。馮玉祥慌忙宣布下野,趕赴蘇聯去求援了。

晉綏軍領袖閻錫山見西北軍就要崩潰,也來佔便宜,出動軍隊從晉北出擊,試圖切斷西北軍後路。

鑒於三面受敵,西北軍代領袖,五虎上將之首張之江命令,張自忠所在的西路軍全線進攻晉北,殺出一條血路來。

閻錫山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輩,他立即率部後撤到山區堅固防線。西路軍多次攻擊無效,雙方相持數月之久。期間西北軍情況更是危急,崩潰就在眼前。張自忠歸屬石友三指揮,石友三麾下的孫光前團駐守馬邑縣。閻錫山發現孫團輕敵鬆懈,出動主力對馬邑發動猛擊。孫團大敗,倉皇潰逃出馬邑。

孫團是著名的三姓家奴石友三的嫡系,石又驚又怒。在石友三看來,西北軍馬上就要崩潰,看來要另尋出路。既然要投奔別的主子,石友三手下的兵力多少就很重要。目前石部兵力有限,實際控制的僅有一個旅,倒戈過去估計也只能做個旅長之流。石友三就打上了麾下張自忠旅的主意。

張自忠的部隊一向戰鬥力很強,如果能夠搶過去自然如虎添翼,石友三會毫不費力的當一個師長。只是張自忠對馮玉祥相當忠心,對部下恩威並施,深受愛戴,依靠武力進攻或者離間怕是不可能成功。石友三這個人老謀深算,頗有詭計,很快想到好辦法。

石友三已經揣摩出西路軍右翼軍前敵總指揮韓復榘,也有倒戈的意思,於是對韓誣告:張自忠和閻錫山勾結,在馬邑戰鬥中按兵不動,不予支援,建議尋機擒獲,就地處決。

韓復榘也是非常狡猾的人,自然明白石友三的意思,兩人一拍即合,安排了引誘張自忠去軍部開會,然後開槍打死滅口的毒計。

萬辛的是,負責送信的石部軍官膽子較小,在穿便衣經過張旅關卡時神色慌張,被誤認為是閻錫山姦細抓捕。

張的軍官搜出密信以後,交給張自忠本人。張猶豫再三,打開一開,發現了石友三毒計。當時部下幾個團長勸張自忠:我們本來沒有反,現在人家逼着我們反,還要殺旅長,乾脆我們真的反了,全旅投奔閻錫山去吧。

張自忠卻說:我們受馮玉祥總司令的大恩,怎麼能拉走他的部隊投奔敵人。我親自找韓復榘軍長解釋這件事。

幾個團長急着說:韓復榘也不是好人,和石友三是一路貨色。你現在去韓復榘那裡,豈不是把命送到人家手裡。您不想做秦檜也不能做岳飛啊,我看您還是設法躲一躲吧。

張自忠無奈,考慮再三,不願意拉走馮玉祥的部隊,也不願意坐以待斃,被奸人所害。但韓石兩人豢養着很多特工便衣,此次必然要殺張自忠滅口。如果張單純只是脫離部隊逃到民間,恐怕也難逃一死。

張自忠最終決定,自己帶幾個副官去閻錫山那裡躲避,暫時受閻錫山保護,保住性命再說,等馮玉祥總司令回來再向他解釋。

在出發之前,騎兵營營長李兆瑛營自願率部保護張自忠,於是張就帶着這個營脫離部隊到了太原。到了太原以後,張自忠拒絕了閻錫山做市長的拉攏,僅僅接受一個參議的空頭銜,於閻的一個別墅中隱居。

這邊石友三發現張自忠逃走,立即出兵吃掉了他的旅。得意之餘,石友三卻深恐自己的密謀被馮玉祥知道,尤其他的親筆信還在張自忠手中。焦急之下,石友三又出陰招,派出特工去山東臨清老家抓捕張自忠的妻兒,試圖以此引誘張出來后殺掉。好在張早就做了準備,讓家人暫時躲進天主教堂,隨後又化妝趕到太原。石並沒有抓住張自忠的家人。

由此張自忠和石友三、韓復榘結下大仇。

有意思的是,隨後石友三韓復榘雙雙率部投奔閻錫山,也為所謂抓張自忠這個叛逆做了最好的註解。

幾個月後,馮玉祥回國,帶來了蘇聯的大量援助,幫助西北軍起死回生。而韓復榘石友三歸屬閻錫山以後,閻千方百計想吃掉他們部隊,又對他們百般為難。這兩人見情況不利,又率領部隊脫離晉綏軍,回到了西北軍麾下。石友三本人怕馮玉祥追究投降的責任,還演出了一幕好戲。他親自乘車前往五原賠罪,一見馮玉祥撲身跪在地上大哭起來。馮玉祥急於用人,順水推舟的說:過去的事,一概不談。

張自忠也想趕快回到部隊,尤其他知道自己的旅沒有領袖,已經一團混亂。只是,石友三韓復榘回去之時,已經對馮玉祥大講張自忠吃裡扒外勾結閻錫山。張自忠深知馮性格剛愎,隨意殺人,對叛徒更是毫不留情。他怕馮玉祥聽信讒言,一時不敢回去,只將那份石友三的信先送給馮過目。

馮玉祥還是比較懂道理,也明白石友三是什麼人,派人向張自忠表示既往不咎。

張由此回歸西北軍。石友三見狀又耍詭計,派人給張自忠賠罪,說盡好話。張自忠是個實誠人,加上考慮都是西北軍戰友,不便於鬧得太僵,也就對此一笑而過,原諒了石友三。

一般團體的一把手都會有個毛病,就是多疑。雖回到西北軍,馮玉祥卻還是對張自忠不太信任。馮玉祥名義上將張自忠提拔為第25師師長,卻同時安排他為鄭州警備司令,不允許他參加北伐,只在後方維持治安。

君志所向一往無前,愈挫愈勇,再接再厲

張自忠無奈,只能在鄭州繼續練兵,把第25師練成了西北軍全部12個師中戰鬥力最強的部隊,卻沒有對北伐做出什麼貢獻。

北伐結束后,西北軍和歸屬他控制的軍閥總兵力擴充到40萬之眾,成為蔣介石最大的敵人之一。

1929年蔣馮戰爭爆發,蔣介石巧妙使用政治手段拉走了韓復榘石友三兩個師,西北軍還沒開戰就損失了10萬大軍。馮玉祥震驚之下,又想起張自忠之前也有脫離部隊的經歷,隨即將他的軍權全部取消,專任潼關警備司令。此次蔣馮戰爭以西北軍大敗作為結束。

1930年,中原大戰之前,馮玉祥趕赴太原要求閻錫山的幫助,卻被軟禁,五虎上將之一的宋哲元成為代理領袖。由此,張自忠開始轉運。

宋哲元和張自忠的關係相當親密。宋哲元對於張自忠善戰善練兵自然非常了解,知道張可堪大用。更重要的是兩人非常談得來。西北軍中有文化的軍官很少,馮玉祥本人就不識字,龐炳勛韓復榘之流不過幾年私塾程度。宋哲元卻是小學老師,是個小知識分子,所以同中學畢業的張自忠非常談得來。加上宋哲元用人不疑,不像馮玉祥那麼多心眼,對張非常信任。

況且從宋哲元的角度考慮,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後來的領袖一般不會重用之前領袖的心腹。張自忠在西北軍中受馮玉祥排擠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那麼如宋重用張,張一定會對宋很感激,成為宋本人的絕對心腹。

鑒於以上原因,張自忠從此刻起被宋哲元重用了整整7年之久。

馮玉祥被囚禁以後,代理老大宋哲元很快恢復了張自忠的軍權,擔任25師師長職務,率部作戰。

在稍後的蔣馮戰爭,以及中原大戰中,張自忠的師對抗中央軍多次獲勝,戰果累累。1930年5月中旬,張自忠部一夜之間從中央軍徐源泉部手中奪回許昌十五里店。6月中旬,張自忠等部由平漢線轉戰隴海線,支援東路軍。在高賢集打敗中央軍精銳張治中教導第2師。甚至西北軍全線潰敗之時,宋哲元也命令張自忠師和龐炳勛師負責殿後。

遺憾的是,西北軍整體卻不是中央軍的對手,最終也以毀滅性的慘敗告終,馮玉祥也宣布下野開溜了。

在如此絕境下,西北軍高級軍官紛紛倒戈或者脫離團體。

樹倒猢猻散,西北軍五虎上將的李鳴鐘、張之江早在中原大戰前就已脫離馮,接受了蔣介石的命令;劉郁芬於戰後投蔣,赴南京就任上將總參議;只剩鹿鍾麟和宋哲元留了下來。

十三太保更是所剩無幾,吉鴻昌、焦文典、萬運隆、孫連仲等投奔了蔣介石,龐炳勛、孫殿英、馮治安等都自立門戶去了。

連歸屬張自忠指揮的粱冠英的第十七旅也脫離部隊,投奔蔣介石去了。

在此次逃亡大潮中,張自忠又險些送命。

梅花上將張自忠

1933年,蔣介石在保定與二十九軍將領合影。左起:張自忠、宋哲元、蔣介石、楊永泰、馮治安。

本來他和龐炳勛負責殿後,龐炳勛卻暗中接受了蔣介石的拉攏,提供軍費允許他自立。作為回報,蔣介石讓龐炳勛擊潰同時殿後的張自忠師,徹底瓦解西北軍的防禦。龐炳勛倒是知道張自忠的部隊戰鬥力強,沒有敢於硬攻,採用了偷襲張部指揮部的方法。張自忠對龐炳勛毫無防備,頓時吃了虧,師部被龐部衝垮。好在張自忠命大,他剛剛離開師部10分鐘,師部就被龐炳勛的迫擊炮擊毀。由此,龐炳勛也和張自忠結仇。

此時宋哲元成為西北軍的代理領袖,余部僅剩2萬多人。這2萬多人裡面,以張自忠部最為完整,目前還有第十五、十六旅一部和手槍團大部5000多人。

蔣介石全力拉攏張自忠,派特使帶着50萬元的支票和第二十三路軍總指揮的委任書趕過去。

在此危急時刻,張自忠卻不願意背叛團體,堅持留了下來。

張自忠召開高級軍官會議,商討下一步應該怎麼辦。

一個團長說:這次中原大戰我們聯合所有國內反蔣力量決戰,尚且輸了,我看蔣介石已經坐穩了位子,中國未來就是他掌控。識時務者為俊傑,以我們現在這點力量和蔣介石作對豈不是自尋死路,我覺得應該投奔到蔣那邊去。

另外一個團長也表示支持:現在我們沒了地盤,基本的軍費也沒有着落。沒錢如何養兵?部隊遲早也要散了。退一步說,我們至少也暫時到蔣那邊去解決目前吃飯問題,保住槍杆子,下面怎麼都好辦,以後不行再跳出蔣軍序列就是了。

這兩個團長的說法得到大部分軍官贊同,不過也有人有意見。

張自忠的參謀長,中共地下黨張克俠挑撥說:我就不同意。蔣介石為人陰險,我們到他手上肯定三天一整兩天一編,安插大量蔣軍的軍官來指揮,讓我們靠邊站。就算他不這麼做,我們作為雜牌軍,在他手上還有個好嗎?遲早吃掉我們。

其他幾個軍官也表示反對,一個旅長說:別的不說,就是黃埔系軍官那些白眼和趾高氣昂的臭氣,我也受不了。

最終,張自忠說:大家都談了自己的想法和意見,歸納起來就是兩條,降與不降。這事我聽了大家的意見,自己也鄭重考慮過,我的決定是我不能接受蔣介石給我的委任。有人會問,為什麼?我們做軍人的,最要緊的是忠誠。現在西北軍失敗了,很多人背叛了總司令,這是事實。但別人怎麼做是別人的事情,我張自忠不能這樣做。這是個氣節問題。再說蔣介石雖然給我封了官,可我們畢竟是敗軍,投到人家那裡難保不受人家宰割。你們怕不怕受罪?要是怕受罪,我帶不走了,則在這裡有錢有官,大家以後不會再跟我受苦;要是不怕跟着我受罪,咱們就繼續留在西北軍。大家同不同意?

見張自忠這麼說,部下都紛紛表示同意。

1930年10月,張自忠部進入山西,先駐晉城,后移曲沃,宣布繼續留在西北軍。

西北軍代理領袖宋哲元,正在和奉系軍閥頭子張學良商討收編問題,張許諾給宋一個29軍的番號。

與此同時,張學良卻在試圖離間西北軍殘部。

張學良派特使趕赴曲沃張自忠處表示,如果張願意服從東北軍指揮,就讓張擔任29軍軍長,取代宋哲元的職位。

對此張自忠也斷然拒絕。

總之,張自忠拒絕所有誘惑,堅定的跟着宋哲元。宋哲元對張自忠非常感動。如果不是張支持他,宋哲元一定是支持不下去的。

有意思的是,蔣介石張學良的特使都帶着幾十萬銀元和軍長委任狀找張自忠,只要肯過去,要什麼給什麼。此時宋哲元卻連一點小錢也給不了。退到山西一角后,現在的29軍連吃飯問題都無法解決,連拿出幾百塊銀元贈給張自忠也是不可能的。

後來蔣介石在漢口贈給張自忠私款大洋30萬,張收下錢以後,轉手交給宋哲元做軍費,幫宋渡過眼前的經濟難關。

當時29軍只有2個師,師長分別是馮治安和張自忠。

之前西北軍擁兵40萬,現在29軍只有2萬多人,雖然張自忠還是一個師長,含金量卻高多了。

1932年日寇入侵,華北局勢緊張,張學良認為29軍戰鬥力強於東北軍,讓他們開赴察哈爾省抵抗日軍。在獲得察哈爾省地盤以後,29軍逐步恢復了元氣,下轄三個師,張自忠擔任38師師長。

在這兩年內,部隊窮困潦倒,幾乎吃不上飯,張自忠仍然堅持練兵,不放鬆對部隊的訓練,保持了部隊的戰鬥力。

如果不是這樣,38師就很難在隨後的長城會戰中有什麼出色的表現。

到了1933年,日軍入侵熱河省,張學良的東北軍一觸即潰,日軍殺到河北北部長城一線。蔣介石將張學良解職,讓何應欽統帥各派系國軍共30萬大軍同日軍血戰。

宋哲元的29軍大部之前已奉命進入河北省通州、三河、薊縣、玉田待命,只是因為張學良不允許非東北軍進入熱河省,所以留在長城以南。

此次29軍奉命駐守喜峰口。

1934年3月9日,日軍同喜峰口外的東北軍萬福麟部交火,萬部僅僅支持1、2天就全線崩潰。29軍緊急增援,37師趙登禹旅一馬當前,率先佔領喜峰口外高地。不過余部距離喜峰口很遠,一時間無法趕到。日軍火力和兵力都很強大,單靠趙登禹旅恐怕只能支持2到3天。

在後方張家口的宋哲元軍長大發雷霆,命令各部立即增援。張自忠親自率領38師從石門連夜急行軍160里,於11日趕赴喜峰口的二線陣地。該師一部立即北上,參加了喜峰口最初的血戰,3月14日,張自忠與馮治安、劉汝明親登喜峰口視察陣地。

29軍3個師在喜峰口一線血戰三個月,最終不敵撤退,但打得很好。

由於38師作戰出色,當地老百姓對他們非常愛戴。在38師奉命撤退的時候,老百姓都非常悲痛。一個老人還跪倒在張自忠面前,哭道:張師長,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呢?誰來打鬼子?

張自忠立即將他扶起,也流着淚說:這是上面的命令,我也沒有辦法。你們暫時先去山上避一避鬼子。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打回來的。

長城會戰以後,29軍名聲大振,成為著名的抗日名軍,張自忠也分享了抗日名將的美名,他非常高興。

漢奸陰雲

1935年5月中日簽訂《塘沽停戰協定》,要求河北省境內的東北軍、中央軍撤離,由29軍接手。

日本人認為29軍是軍閥部隊,比較容易打交道,讓他們控制冀察兩省比較有利。

雖然得到了河北省,卻丟失了察哈爾省大部。

察哈爾省是日本志在必得的省份,這是日本計劃中偽內蒙古政權的一部分。日本認為務必佔領察哈爾省和綏遠省,成立偽內蒙古政權。一旦控制這兩個省份,從戰略上來說,蘇軍對日軍傀儡偽滿洲國的三面包圍壓力,就大大減輕了。控制這兩個省,可以從北方威脅華北的河北、山西、陝西幾省,對於國軍有着巨大的戰略優勢。

僅僅1935年,就接連爆發了察東事件和張北事件,

日軍藉此壓迫宋哲元同意3項極為苛刻的條款,甚至包括二十九軍退到長城以南,放棄北方佔全省四分之三地區。日軍咄咄逼人,宣稱:上述事宜必須在兩周內辦竣,並限宋哲元5天內答覆,否則“將採取自由行動”(武力進攻的意思)。

宋哲元見情況緊急,知道恐怕不妥協不行,卻不願背這個黑鍋。他宣布辭去察哈爾省主席,參謀長秦德純被任命為代理主席。

秦德純在日寇軍事威脅的壓迫下,被迫與1935年6月簽訂了《秦土協定》,答應了日寇的大部分要求。為此,秦德純背了一個大漢奸的黑鍋,本人被氣的多次吐血后病倒,主席職務交給張自忠。

顯然這個主席極其不好當,是把張自忠架在火上烤。

秦土協定簽訂后,張自忠指揮29軍正規軍從察哈爾北部撤退,只留下地方民團和保安團駐守。

察哈爾的主要經濟和人口都在長城以南,北部是大片的沙漠和戈壁,並沒有什麼價值。但作為中國的軍隊,在日寇壓迫下不戰而退,自然是一種極大的屈辱。

日軍隨後在察哈爾省到處挑釁鬧事,而當時29軍為了保證自己利益,迴避和日軍衝突。張自忠作為省主席,受盡了日本人的氣,卻無法發作,只能隱忍。而國內民眾反對29軍在察哈爾省的退讓,不但報紙聲討,還有眾多學生遊行,張的壓力非常大。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鬱悶的張自忠染上了鴉片癮。

1936年,宋哲元將張自忠調離察哈爾省,到了最複雜的天津市擔任市長。天津虎踞龍盤,包括各大列強,青幫洪幫,北洋餘孽,中共分子等等勢力在此盤踞,形勢比察哈爾省更複雜。由於在察哈爾省已經受盡了氣,張自忠曾經再三推辭,不願意擔任這個市長。

上任以後,果然如此。天津除了日軍如狼似虎以外,各國租界也極不好惹。張自忠剛剛上任接連發生了金剛橋事件、人力車夫事件、天津漢奸事件等等,張全力應付,不卑不亢的解決了問題。

在任期內,還大大擴充了天津的29軍武裝力量。根據滿清簽訂的《辛丑條約》,天津不得駐紮國軍正規軍。張自忠就命令38師官兵換穿警察和保安制服進入該市,配屬的武器也大大增強。

38師其他各團扼守天津通往外面的各條要道,以實現軍事上的絕對壓力,讓列強包括日本不能在天津太囂張。

這也為抗戰爆發后的天津大反攻,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這次反攻幾乎搗毀了駐天津的中國駐屯軍司令部。

張畢竟是軍人,對這些外交事情深感頭疼,經常對部下說:我們軍人還是應該練兵作戰,不應該管這些市政的事情。

背黑鍋的日子還沒有結束。1936年日本為了逼迫宋哲元同意所謂華北自治,邀請宋去日本訪問。宋知道如果去了,肯定受到日本重大壓力,中國國內也會怒斥他是漢奸賣國。

宋不願意自己去,也不能自己去,命令張自忠代表29軍去日本考察。張自忠頗為猶豫,想要推辭。但宋哲元卻說:我已經答應人家,怎麼能失信於人呢?

全國都在聲討29軍,誰在這個關頭去日本,豈不是找一個漢奸的罵名。只是作為宋哲元的心腹,張自忠推辭不了,被迫硬着頭皮去了。張自忠在日本期間其實沒有答應日本任何要求,但國內卻有種種謠傳,說日本給了張自忠多少錢,又給了日本美女,讓他做漢奸。

甚至連張自忠的部下都有懷疑,紛紛說:我們市長真的做漢奸了?

由於代表29軍這個團體,張自忠無法出面解釋,只能背了黑鍋。

如果說以前只是小黑鍋,很快大黑鍋就來了。

1937年盧溝橋打響以後,張自忠迅速背負了一連串巨大的罵名。從7月8日開始,29軍這個團體試圖全力和日軍達成和平協定,保住他們控制察冀兩省的割據地位。作為天津市市長和38師師長,張自忠此刻卻被派到北平,負責和日軍高層談判。在27日天津打響的時候,張自忠還留在北平。

日軍卻無意和29軍言和,他們準備通過武力一舉佔領華北五省。

日軍於27日發動對北平天津的全面進攻,宋哲元和29軍其他高層於28日慌忙離開北平。

如果之前張自忠的談判還沒有引起國內輿論的太大抨擊,之後就完全不同了。

撤退之前,宋哲元留下張自忠收拾殘局。

宋哲元認為日軍如不是想佔領河北省全境,也許很快就會停止進攻,甚至從平津撤退。29軍如果不在河北留一個大員負責談判,那麼就算日本撤軍,河北地盤也肯定被蔣介石中央軍控制了。

換句話說,這是出於29軍這個軍閥團體的利益出發,張自忠只是代言人而已,並非決策者。

梅花上將張自忠

張自忠檢閱天津保安隊

為什麼選擇張自忠呢?很簡單,只有他最合適。

29軍有5個高級軍官,分別是軍長宋哲元,參謀長秦德純,後來的三個軍長劉汝明,馮治安,張自忠。

這種註定要被罵為漢奸背黑鍋的事情,自然不能由一號人物宋哲元來做。參謀長秦德純也不願意做,因為之前他代表29軍簽訂了《秦土協定》(秦德純和土肥原賢二協定),由此被當時輿論猛烈抨擊,甚至直到今天也被中學歷史教科書中註明為賣國條約。

老秦一把歲數搞得晚節不保,狼狽不堪,多次氣得吐血。129學生運動時,秦德純全家人都不敢上街,怕被學生圍攻。這種事情總不能每次都禍害同一個人,秦德純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幹了,那麼就剩下三個大將。察哈爾省主席劉汝明由於日軍進攻該省,已經奉命趕回察哈爾迎戰了,根本不在河北,沒法干。所以,也就是兩個人可以做,馮治安和張自忠。

這兩個人中,馮治安是個單純的軍人,沒有任何外交經驗,為人又比較糊塗,顯然不能勝任這個重任。

說來說去,此時就只能由軍政經驗比較豐富又比較老實的張自忠來承擔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張自忠如不幹,無疑於背叛29軍,背叛自己最親密的戰友。如果幹了,自然要被輿論大肆攻擊,甚至會被定為漢奸處死什麼的。

張自忠為人比較講義氣,他猶豫再三,實在沒有辦法,被迫留下來同日軍周旋。宋哲元在任命張自忠為冀察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和北平市市長以後,就急忙溜了。由於怕張自忠沒有部隊,不能和日軍討價還價,宋哲元還留給他2個旅的保安隊。

隨後,張自忠並沒有做什麼事情,因為日軍根本沒有停戰的意思,自顧自的扶持了華北傀儡政權。

張自忠稍後逃到東交民巷使館區,8月6日在德國醫生掩護下喬裝打扮去南京請罪。這段時間內,日本卻大肆宣揚張自忠已經同他們達成協議準備獨立,又說張自忠命令留在北平的2個旅投奔日寇(其實一個旅逃走,一個旅被日軍繳械)。頓時輿論大嘩,張自忠瞬間被全國輿論攻擊為大漢奸。

全國大小媒體,上至政府高官,下至普通老百姓,無一不對其痛罵。

中央日報甚至寫到:張逆自忠(汪精衛叫做汪逆兆銘)國人皆曰可殺。

9月28日,上海《大公報》刊了一篇標題為《勉北方軍人》的文章,對張自忠指責說:萬不要學鮮廉寡恥的殷汝耕及自作聰明的張自忠。

被繳械的39旅旅長阮玄武回憶:當時局勢已經非常緊張,日軍開始佔據北平各大城門。張自忠找到我,讓我擔任城防司令。我知道局勢無法控制,拒絕了。幾天後,局勢更為惡化,日偽都在逼迫張自忠。張又找到我,懇切的說:事態發展越來越壞,你能否幫我緩衝一下(就是幫忙支持局面的意思)?我說:我們兩人情同手足,凡是我能做到的,我堅決去做,可是絕對不當漢奸。張自忠聽到我這句話,氣憤的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你看我身上哪一點有漢奸的氣味。又過了幾天,我的39旅在日軍強迫下繳械,空手逃出北平。張自忠對我說:在這段時間裡,我們已儘力而為。時機到了,不能再待下去了,要設法脫離這個險境。

從北平逃出以後,張自忠坐船去南京領罪。期間他去山東拜訪了同是西北軍的老朋友韓復榘。沒想到接受了一頓很大的羞辱。

後來因為逃跑被槍斃的韓復榘將張自忠擋在會客廳外,自己則故意大聲對副官說:你讓他張自忠去好好做他的漢奸,我老韓好好去打日本鬼子,大家各干各的,我還見他幹嘛。

張自忠在一牆之隔的等待室裡面聽得一清二楚,立即羞憤離開。

火車路過徐州的時候,剛一到站,就有三四十名青年擁到頭等車廂門口。這些青年學生手裡拿着標語:

“打倒漢奸張自忠。”

“聲討賣國賊張自忠。”

“張自忠是吳三桂第二。”

“張自忠是張邦昌第二。”

這些學生要求上車搜查漢奸張自忠,推出4名代表上車。車上一同去南京的西北軍大將秦德純將張自忠藏在密室,然後讓學生們到車廂內各處查看,甚至連洗手間也讓他們看了。學生沒有找到張自忠,只好下車走了。

張自忠躲在密室裡面,又羞又氣,狼狽不堪。

回到南京以後,本來張很可能掉腦袋,至少判個10年徒刑是完全可能的。

好在蔣介石還是有知人之明的,他知道張自忠不過是代表29軍團體的一個傀儡而已,同日本人周旋不是他的意思,況且人才難得,這樣的大將殺了太可惜。

蔣介石沒有處分他,只是暫時將他軟禁,取消了他的師長職務。

這邊29軍的情況越來越糟,由於宋哲元不願意和日軍作戰,在河南的29軍一撤再撤,甚至出現大面積潰逃的情況。

張自忠的38師已經擴編為59軍,該軍官兵雖然是宋哲元麾下,但他的想法和宋哲元完全不同。59軍上下都有以死報國的決心,此時他們見29軍不但不去抗日反而一再逃走,個個義憤填膺,下決心寧可叛變也不再後撤。

由此,59軍不再聽從宋哲元的命令,自發停止後撤,準備返回前線同日軍決戰。

這在當時,幾乎等於兵變了。

鑒於59軍沒有人能夠控制,連宋哲元的命令也不聽,看來也只有安排張自忠去了,因為59軍是張一手訓練出來的,是張自忠的子弟兵。

李宗仁剛剛被任命為第三戰區司令,他認為戰區兵力雖然大體夠用,可是還缺少一支可靠的戰略預備隊。沒有戰略預備隊,對於大型戰役來說,是極為危險的。

李宗仁自然考慮到了張自忠和他的59軍。

他先是派人請張自忠來官邸面談,試圖摸摸張自忠本人的意圖。

張自忠自己羞愧萬分,竟然不敢和李宗仁見面,拒絕了邀請。

後來經過李宗仁再三邀請,張自忠才敢見李。兩人見面的時候,張自忠滿臉通紅,幾乎不敢抬頭說話。

李語重心長的說:我知道你是受委屈了。但我想中央也是明白的,你自己也明白,我們更是諒解你。現在輿論界責備你,我希望你原諒他們。群眾不知道底細才罵你,他們的動機是單純的,是沒錯的。

張自忠默默無語,過了一會才說:我冒險來南京,待罪投案,就是等候中央治罪。

李宗仁說:你不要灰心,將來一定有將功折罪的機會。我準備向委員長進言,讓你回去,繼續率領59軍參戰。

張自忠大為感動:如果李長官能讓中央饒恕我的罪過,讓我回部隊戴罪立功,我必將以生命報答國家。

李宗仁隨後去見蔣介石,陳述要讓張自忠回59軍的原因。

蔣介石其實早有這個心思,他僅僅沉思片刻,就同意了。

張自忠對此非常感激:如果不是李長官一言九鼎,我張某縱不被槍斃,也必將坐牢,成為民族罪人。今天蒙長官成全,恩同再造,我張某有生之日,當以熱血生命以報國家,以報知遇之恩。

李宗仁勸慰了一通,讓他立即回部隊重整旗鼓,開赴抗日前線。

張自忠回到59軍以後,59軍上下歡聲雷動。

當張自忠到達車站時,立即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前來迎接他的官兵,排着整齊的隊列,齊聲歡呼:歡迎軍長歸來。

黃維綱師長代表全軍將士,跑步來到張自忠面前,立正行了一個軍禮:59軍第38師師長黃維綱,代表59軍全體將士,向軍長致意,熱烈歡迎軍長勝利回隊。並把綢扎的大紅花,掛在了張自忠的胸前。

張自忠含着激動的熱淚,和黃維綱熱烈握手、擁抱。然後在黃維綱的陪同下,和副軍長李文田、180師師長劉振三,與來歡迎他的旅長們、團長們一個個握手、擁抱。

面對自己的子弟兵,張大為感慨,甚至落淚了。他對着同樣擔負著漢奸部隊、逃跑部隊惡名的部下們說:我今日回軍,除共同殺敵報國外,是和大家一同尋找死的地方。

之後,張自忠參加了抗戰的多個戰役,為國家立下赫赫戰功。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張自忠歸隊以後,先是率部在淮河阻擊戰中,協同友軍痛擊日軍第13師團。

隨後由於臨沂的龐炳勛兵團吃緊,張自忠奉命緊急趕赴臨沂。

有意思的是,張自忠開始並不知道是去救援龐炳勛,在李宗仁告知以後,張自忠眉頭緊鎖,半天不說一句話。

李宗仁問:藎忱,你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地方?

張自忠說:李長官,本來草隨風動,兵隨將走,您怎麼安排,我們下屬應該嚴格執行。如果戰區其他部隊可以使用,請您調他們去臨沂增援龐炳勛。我軍寧可去日軍兵力更多的台兒庄決戰。

李宗仁略加思索,就猜到了原因:是不是你們之間有什麼私仇啊?

張自忠聽這麼一問,頓時憤憤的說:私仇倒是談不上,但龐瘸子為人陰險狡詐,毫無信義可言,我絕對不會跟這種人合作。當年中原大戰時候,我西北軍大敗,龐炳勛突然出兵攻擊我的指揮部,我本人依靠警衛員拚死營救才僥倖逃脫。我剛剛逃出指揮部不到十分鐘,房子就被龐炳勛的迫擊炮擊毀了。如果不是我命大,還能活到今天嗎?

李宗仁聽了這段話,愣了一會說:你和龐炳勛有宿怨,我之前也有所耳聞,本來不願強人所難。目前第五戰區已經無兵可用,只能依靠你的59軍增援臨沂。話說回來,以前的內戰,不論誰是誰非,皆為不名譽的私怨私仇。龐炳勛現在在前方浴血抗日,乃屬雪國恥,報同仇。我也希望你以國家為重,受點委屈,捐棄個人前嫌。我現在命令你立即率部去臨沂作戰。你務必絕對服從命令,切勿遲疑,導致失去戰機。

張自忠畢竟是一個職業軍人,他聽了這段話以後立即毫不思索的回答:絕對服從命令,請長官放心。

59軍從淮河前線調往臨沂的路上,張自忠遇到一些民眾的歡迎。因為淮河阻擊戰的成功,老百姓已經開始改變了對張自忠的看法,相比之前在徐州車站被學生上車搜查,張自忠非常感動。

他對老百姓大聲說:兄弟過去的一切,國人不諒解我,罵我是漢奸,這是兄弟終生所痛心的一個污點。

說到這裡張自忠感情不能控制,哽咽的說不出話了。

過了一會,他才繼續說:下面只有待事實來洗雪,現在我是沒有話可說的。至於徐州會戰,我覺得完全有把握把敵人打敗。

聽到這番話的老百姓和軍人無不動容。

此時龐炳勛率領自己一個師在臨沂同日軍第5師團坂本支隊血戰,傷亡巨大,連警衛營都投入一線,幾乎支持不住。張自忠分析戰局,認為臨沂陣地已經殘破,即便59軍接替龐師,也守不了多久。張認為目前唯一可能擊潰日軍的方法,就是出動主力從日軍側翼進攻。

此舉極為危險,日軍坂本支隊有1萬多兵力,擁有大量重武器。59軍3個團雖有一些精良的輕武器,但重武器極少。在這種態勢下,即便59軍防禦也不見得成功,何談進攻呢?

在這關鍵時候,張力排眾議,堅持以攻為守。經過苦戰,59軍以巨大代價重創坂本支隊,將其殲滅3000多人,繳獲包括槍械彈藥在內的大量物資,包括日軍來不及帶走的3門大炮,還活捉了幾十名俘虜。繳獲的物資中,發現了第5師團師團長板垣征四郎的大衣和私人印章。

蔣介石對張自忠非常滿意,獎給59軍10萬銀元,並且提升張自忠為27軍團軍團長,59軍擴編為27軍團。

隨後張自忠又參加了第二次臨沂會戰,再次重創日軍。坂本支隊被迫繞過臨沂攻擊台兒庄,這讓他的補給根本無法保障,成為台兒庄會戰慘敗的重要原因。

隨後張自忠所部參加了多個重大戰役,包括武漢會戰,隨棗會戰,冬季攻勢,戰績都極為優秀。

由於本文篇幅有限,不能一一詳細說明。

在武漢會戰中,張自忠部死守潢川,讓日軍付出巨大傷亡卻無法佔領,直到武漢會戰結束,張部才奉命棄守潢川。此戰之後,張自忠被任命為33集團軍司令。

1939年5月隨棗會戰中,張自忠率領兩個集團軍的雜牌軍5萬人,獨立對付日軍左翼兵團,共2個師團又1個騎兵旅團約7萬兵力。在絕對劣勢下,張自忠苦苦支撐,殲敵甚多,導致日軍左翼兵團戰鬥力銳減,沒有能夠形成包圍圈,會戰徹底失敗。

1939年12月冬季攻勢,張自忠部奮勇攻擊襄河東岸,也有很好戰績。

梅花上將張自忠

不過,1940年的棗宜會戰就不同了。

此時抗戰已經進入第4年,國軍傷亡巨大,戰鬥力開始下滑。以張自忠的嫡系59軍為例,基層官兵幾乎換了一遍。棗宜會戰,日軍兵力雄厚,國軍實力占很大劣勢。

張自忠的33集團軍在日軍側翼,見戰局險惡,只能冒險渡過漢水應戰敵人。

張自忠此時僅有1萬多人,而漢水附近日軍高達4到5萬,此舉自然十分危險。不過,如果張自忠如果按兵不動,國軍第5戰區就有可能出現全線崩潰的局面。

在張自忠的命令下,77軍59軍先後渡過漢水向日軍側后猛擊。日軍果然轉身集中重兵和張自忠33集團軍激戰,放緩了對一線的攻勢。

33集團軍兵微將寡,在日軍重兵衝擊下有支持不住的態勢。見情況危急,張自忠毅然率領僅剩的74師一部共2000多人渡過漢水增援。

張自忠有過數百場大規模戰鬥經驗,自然知道此行極為兇險。在渡過漢水之前,他就布置好了後事,但後事不是關於自己的,而是關於軍隊的。

他留信給威望僅次於他的77軍軍長馮治安,明確告訴他,如果自己殉國,由馮接手指揮。

做出這個英勇的決定,其實還有別的因素。

1940年4月,29軍領袖宋哲元在四川病逝,張自忠親自趕到四川綿陽參加了葬禮。在葬禮上,張自忠感慨良多。

宋哲元作為29軍的第一領袖,曾經的愛國將領,輝煌一生,沒有想到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好的結果。在抗戰初期,宋為了保住29軍這個小團體,做了一系列錯事。

他為了自己團體的利益,不做戰備,妄圖和日軍苟合,最終結果是軍隊一潰千里,還留下千古罵名。

隨後宋哲元還想命令部下保住實力,不要和日軍火拚,部下再也不願意繼續撤退,在河南境內幾乎要兵變。宋哲元倉皇離開部隊,被蔣介石取消軍權,最終鬱鬱不樂的病死在四川。

一個身經百戰的名將,最終就落得這個下場。

張自忠暗地裡想:宋長官與其這樣死,還不如在1937年力戰死於盧溝橋,這樣還留個抗日英雄的好名聲。其實,他也就多活了2年多而已。

張由此對部下說:只要是人,都是要死的。早死20多年,遲死20多年,沒有大的不同。我們作為軍人,戰死沙場是我們的榮耀,也是我們的唯一歸宿。

顯然,張自忠當時就下定決心,寧可戰死沙場,也絕不像宋哲元一樣,灰溜溜的死在床上。

由此,7日,張自忠毅然帶領74師兩個團和他的特務營渡過漢水。

張自忠率部渡河以後,立即調整部隊,所部5個師四面出擊,深入敵後近百公里,打得日軍雞飛狗跳,一度也切斷了襄花公路。

日軍見後路被切斷,加上通過無線電偵查知道張自忠已經過河,決心放棄正面猛攻,集中兵力打擊張自忠親自率領的74師。

5月14日,張自忠率領的74師2個團和1個特務營,在方家集和39師團先鋒部隊遭遇,開始了激戰。日軍出動上萬兵力,從四面合圍張自忠的一個師2000多人。

15日下午,張自忠率領74師兩個團和特務營,經過一連串戰鬥,輾轉趕到了南瓜店。

在日軍上萬重兵圍攻下,張自忠堅決不脫離隊伍逃生,率領殘部堅持到16日下午,全師幾乎全軍覆沒,日軍殺到距離張自忠指揮部僅有1.5公裡外。

各種炮彈如雨點一樣落下。由於距離很近,日軍槍彈也如撥水一樣飛過來,不時有幾個衛兵和總部人員中彈倒地。到了自己的墳墓前,張自忠仍然非常鎮定,他絲毫不慌亂,拿着望遠鏡觀察日軍。突然一發山炮炮彈在身邊爆炸,彈片撕開了他的右肩,鮮血立即噴出來。幾秒鐘后,一發子彈又穿透了張的左臂。

幾乎是一瞬間,鮮血就染紅了半個軍裝。

護士長史全勝看到張受傷,急忙過來幫他包紮。

張卻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日軍兵力有限,不能形成完整的包圍圈,如果此時突圍,應該還是有一定機會的。

眼見就要守不住,幕僚徐惟烈對張自忠說:總司令,我們還是轉移吧。

張自忠大聲回答:我奉命追截敵人,豈能自行退卻。當兵的臨陣退縮要殺頭,總司令遇到危險可以逃跑,這合理嗎?難道我們的命是命,前方戰士都是土坷垃?我們中國的軍隊壞就壞在當官的太怕死了。什麼包圍不包圍,必要不必要,今天有我無敵,有敵無我,一定要血戰到底。

此時日軍已經知道張自忠司令部在杏仁山,又調集重炮猛攻。這個山,不過是個小山包,一頓重炮下去,參謀處長吳光遼腿部被炸成重傷,貼身副官賈玉彬、護士長史全勝被炸死,張自忠右腿又被炸傷,褲腿、襪子全部被鮮血濕透。

張自忠此時也知道到了最後時刻,他不願意臨陣退縮求生,卻不願意部下一起陪着他死。

他先是下令將受傷的吳光遼架走,盡量突圍出去,然後命令部下全部分散突圍,只留幾個衛兵在身邊。

幕僚都不願意走,張自忠命令衛兵架走了參謀長李文田,又帶走了徐惟烈。只有高參張敬等人打死也不願意走,自願留下陪總司令一起死。

此時已經是下午3點,張自忠身邊已經不剩多少人了,他知道難逃一死,乾脆親自持手槍趕到前線。

所謂的前線,也不過是指揮部外幾百米了。

日軍已經攻打杏仁山,74師幾乎傷亡殆盡,僅剩幾百人。

張自忠和張敬加上幾個衛兵趕到山腳,發現有幾個士兵向後跑過來,張敬大喊:總司令就在此地,誰也不許退。

這幾個士兵一聽之下,不敢逃走,又返回陣地。

只是敵我力量懸殊,國軍實在是擋不住了。日軍攻上杏仁山,朝着山腳的張自忠這幾十人猛烈射擊。

張還不願意走,繼任特務營連長的王金彪(本來是排長,張連長已經戰死)命令幾十個衛兵,強行將張架走。

張就是不願意:要死我也要死在前線,不能死在後面。你們怕死,你們走,留我一個在這裡。

王金彪流着淚說:總司令,我們不怕死,你先走一步,我們留下。我們死都不會下火線。

隨後,王金彪帶着剩下的幾十人,朝着山頂日軍一個衝鋒,居然又將日軍擊潰了。

此時日軍已經四面圍住小山,將74師派來救援的區區100多人打散,看來是難逃一劫了。

日軍四面進攻,特務營剩下的幾十人非死即傷,王金彪連長也中彈殉國。

馬孝堂副官大腿被彈片擊中,受傷卧地不起,身邊兩個副官賈玉彬、崔永祥二人上前救護。馬副官趕忙說:要保護總司令,不要管我,這是命令,快去。快去。

話音剛落,日軍機槍掃射過來,賈、崔二位同時中彈倒地,壯烈犧牲。

而馬一瘸一拐的趕到張自忠身邊。

張自忠身邊僅剩下高參張敬少將,副官馬孝堂(衛士長,少校軍銜)和朱增源,衛士谷瑞雪這四個人

突然,一串機槍子彈射過來,張自忠胸部連續中彈,當場就倒下了。

馬孝堂副官回憶:我見總司令突然向後一歪,右胸就往外噴血。血如泉涌,濺上了我的臉和全身。

馬孝堂急忙趕過去替他包紮,急救包還沒有打開,日軍已經衝到幾十米處。

重傷的張自忠對身邊四個人說:不用包紮了,我不行了,你們快走。我自己有辦法。快走。快走。

張敬,馬孝堂他們怎麼可能自己走,要背着他走。

張自忠見他們不走,就去拔手槍自殺,被副官朱增源一把槍下。

四個人裡面最年輕的衛士谷瑞雪,忍不住哭出聲來。

張自忠卻說:你這小子,哭什麼?戰死沙場,是軍人的本分。

隨後,他又臉朝着天,異常平靜的喃喃自語道:我這樣死得好,死得光榮。對國家、對民族、對長官,良心很平安,你們快走。

這時,鬼子已經衝到眼皮下,高參張敬拿起手槍擊斃了一個日軍,隨即被幾把刺刀捅死。

幾個鬼子衝到近處,但他們沒有看到倒在地上的張自忠,準備和馬孝堂他們肉搏。

就在這時候,本來已經不能動彈的張自忠突然站了起來。

隨後,就是日本人的一段回憶。

日軍《231聯隊史》記載:第四分隊的藤岡元一等兵是第一個衝到近前的。他端着刺刀向敵指揮官模樣的大身材軍官衝去,此人從血泊中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住藤岡。當衝到距這個高大身材軍官只有不到13米的距離時,藤岡一等兵從他射來的眼光中,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竟不由自主地愣在原地。這時背後響起了槍聲,第三中隊長堂野軍官射出了一顆子彈,命中了這個軍官的頭部。他的臉上微微出現了難受的表情。與此同時,藤岡一等兵像是被槍聲驚醒,也狠起心來,傾全身之力舉起刺刀,向高大的身軀深深扎去。在這一刻,這個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持不住,像山體倒塌似的,轟然倒地。

張自忠將軍由此光榮殉國,時年49歲。

張自忠殉國以後,起先日軍並不知道他是誰,只認為這是一個高級軍官。

據鬼子自己記載:隨後打掃戰場時,藤岡也從將軍的胸兜中掏出一支派克金筆。他仔細一看,上面赫然刻着“張自忠”3個字。這群日軍大為震驚,不禁倒退幾步,“啪”地立正,恭恭敬敬向遺體行了軍禮。然後靠上前來,仔細端詳仰卧在面前的這個身穿將軍戎裝、佩戴中將領章的血跡斑斑的“大個子中國人”。

在日本人的文化中,為國家民族殉國的人都是真正的英雄。

張自忠作為一個上將,居然在肉搏戰中殉國,真是一個無與倫比的大英雄。日本人是極為崇拜這種行為的,他們自己也以此為榮。

這群日本兵將張自忠殉國的消息彙報給231聯隊長橫山武彥大佐。橫山命令,將張將軍的遺體,用擔架抬到陳家集日軍第39師團司令部,請曾經見過張自忠的師團參謀長專田盛壽親自核驗。

專田盛壽大佐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30期畢業生,和張自忠是同學,後來他又在原中國駐屯軍擔任高級參謀。期間,他在北平天津期間多次和張自忠會面,談判,所以對張非常了解。

專田盛壽急忙趕到陳家集,此時已經是深夜。專田盛壽拿着蠟燭,仔細看了半天,終於看到腮邊的一顆黑痣。他沉默了一會,悲戚地說道:沒有錯,這確實是張自忠。

據鬼子們回憶:在場者一齊發出慶祝勝利的歡呼聲,接下來則是一陣鴉雀無聲的肅穆。師團長村上啟作命令軍醫用酒精把張自忠的遺體仔細擦洗乾淨,用繃帶裹好,並命人從附近的魏華山木匠鋪趕製一口棺材,將遺體莊重收殮入棺,葬於陳家祠堂後面的土坡上,墳頭立一墓碑,上書:“中國大將張自忠之墓。”

日本廣播電台,隨即播報了這條新聞,但他們的強調和以往有很大區別。相比之前傲慢自大的新聞稿,此時他們卻帶着讚美的說道:張總司令以臨危不驚、泰然自若之態度與堂堂大將風度,從容而死,實在不愧為軍民共仰之偉丈夫。我皇軍第三十九師團官兵在荒涼的戰場上,對壯烈戰死的絕代勇將,奉上最虔誠的崇敬的默禱,並將遺骸莊重收斂入棺。

20多年後,沒有參加此次戰役的岡村寧次和何應欽閑談的時候,也表現出對張自忠的極度尊敬:我們成了冤家對頭,不過這種冤家對頭奇妙無比。您也許知道,我以前在北平認識了張自忠司令官,而在進攻漢口之後,不幸得很,我們在漢水東岸之戰兩相對峙下來。那個時候戰事爆發,張先生勇往直前,揮兵渡河,進入我方陣地,唯遇我方因戰略關係向前進擊,他竟沖至我軍後面戰死。他之死令我感慨無量。

18日,得知張自忠殉國以後,蔣介石非常悲痛,下令代理集團軍司令馮治安和38師師長黃維綱,不惜一切代價奪回張的遺體。

在張的遺體搶回來以後,代理集團軍司令馮治安和兩名蘇聯顧問含淚查看了遺體。他們發現,張將軍全身竟有8處傷痕:除右肩、右腿的炮彈傷和腹部的刺刀傷外,左臂、左肋骨、右胸、右腹、右額各中一彈,頭部已經塌陷變形,面目難以辨認,唯右腮的那顆黑痣仍清晰可見。

痛哭不已的馮治安命令醫療隊,將遺體重新擦洗,作藥物處理,給張自忠着馬褲、軍服,佩上將領章,穿高筒馬靴,殮入楠木棺材。

本來俄國人是最強硬的民族,他們的男人成年以後,只能流血絕對不能流淚,不然就是懦夫和膽小鬼,無法在社會上生存。但這兩個蘇聯顧問也被張將軍的壯舉深深感動,忍不住默默的流淚。

5月21日晨,突圍出來的參軍李致遠、徐惟烈顧問奉馮治安將軍命令,乘6輛卡車從快活鋪啟程,護送張自忠靈柩前往重慶,沿途數萬群眾出門祭祀。

5月28日晨,船到重慶,10萬人在儲奇門下設奠。蔣介石親自率領馮玉祥、何應欽、孔祥熙、宋子文、孫科、于右任、張群等軍政大員,臂綴黑紗,肅立迎靈。

蔣介石此人一生極為嚴肅,身邊跟隨幾十年的副官都沒看過他哭過一次,或者說過一個笑話。

此次蔣介石居然撫棺大哭,悲痛無比。

28日下午,蔣介石親自主祭,軍政百官及各界代表為張自忠舉行了隆重的祭奠儀式。當天,蔣還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的名義通電全軍,表彰了張自忠將軍的勛績。

8月15日下午,中國共產黨延安各界代表1000餘人也為張自忠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主席台正中懸挂着巨幅張自忠遺像。中共領導人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彭德懷分別題詞祭奠,朱德總司令代表八路軍獻花圈,並莊嚴宣讀祭文。

1941年5月,國民政府在南瓜店將軍殉難處的山頭建“張上將自忠殉國處”紀念碑,並在山下修建十里長山陣亡官兵公墓。1945年,為紀念張自忠將軍,湖北宜城縣改為“自忠縣”(1949年恢復宜城縣建制)。

1947年3月13日北平市政府頒令將鐵獅子衚衕改為張自忠路,該路名沿用至今。天津市和平區海河西岸有張自忠路,上海和武漢亦有張自忠路以示紀念。

1951年蔣中正至阿里山視察,將該區一處更名自忠,以紀念張自忠。

張自忠殉國時候的軍銜是二級上將,集團軍司令官。他是抗戰中,國軍殉國的兩個集團軍司令之一,也是二戰同盟國中殉國軍銜最高的將領。

最讓人悲痛的是,事後整理張將軍的行李,副官們試圖找出留個家人的財產或者遺囑,但找來找去,始終沒有找到,也沒有找到任何財產和存款。

副官們還要繼續找,前來處理張自忠後事的弟弟張自明說:你們別找了,他如果愛錢,想着家人,就不會這樣了。

其實,當時張自忠的家庭情況並不好。他成婚30多年的太太李敏慧已經癌症晚期,正在上海租界醫院治療。三個孩子年紀都不大,最大的才17歲,小的僅僅6歲,也急需要人照顧。

張為了國家民族,也只得不管自己的小家了。李敏慧在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后,悲痛萬分,在3個月後去世。

可以這麼說,張自忠在1933年之前的行為,是一個普通軍閥的行為,談不上對國家民族有什麼貢獻。但長城會戰,張抗日有功,這是毫無疑問的。之後張作為29軍團體一份子,為了維護29軍割據地位,這是29軍高層的共同責任,不能由張自忠一人背黑鍋,而且最低程度張自忠沒有做漢奸。

從1938年開始,張自忠歷經抗戰多個會戰,戰功卓著,最終英勇犧牲在南瓜店,絕對是民族英雄。

退一萬步說,即便以往有再大的過錯,張將軍的鮮血早已洗清所有的恥辱。

梅花上將張自忠,是我們國家民族的英雄,後人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