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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自大的紈絝

  • 歷史

來源: 張鳴

作者: 張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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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歷史上,韓侂胄是個反面人物。《宋史》直接將之列入奸臣系列,沒有一句好評。後來的史家加上民間的劇作家,也大抵承襲《宋史》的評價,將之定格為白鼻子,漫畫塗之。

但是,細考此人的行藏,卻發現這個奸臣,不過爾爾,所作所為,無非就是排斥異己,鞏固權力。對於政敵,一個也沒有殺掉,不過排斥出京而已。布衣呂祖泰上書請誅韓侂胄,也不過就是杖而流放。最大的弊政,就是禁查道學,不知從哪兒翻出那麼多朱熹男女間的糗事,把個朱老夫子整得灰頭土臉,不得不認罪服軟。南宋道學家集體被清除出官場,程朱之學一時間沒了官方地位,可也沒有禁止他們在民間繼續講學。

說起來,韓侂胄當年在朝中的地位,跟宋高宗時的秦檜相似,也是權傾朝野,位列王爵。但是,這個地位並沒有威脅到皇帝,一直到死,韓侂胄都跟秦檜相似,深受皇帝的信任。畢竟,沒有韓侂胄的努力,宋寧宗趙擴是做不上皇帝的,後來的種種,也都是皇帝同意的。趙擴自己就對理學(道學)不滿意,覺得朱熹他們凈說空話,沒有什麼用處。不過後來,韓侂胄還是把這些理學家都給解禁了,一個個都官復原職,實在談不上有太多的迫害。

但是,跟秦檜不一樣的是,韓侂胄是力主恢復中原的。為此,還特意追封岳飛為鄂王,削秦檜王爵,改謚繆丑。主政不久,就開始謀劃北伐。起用了一批此前因為主張北伐而被棄用的人物,著名的詞人辛棄疾也在起用之列。

當時,北面的金朝,的確也有了大麻煩,因為蒙古人已經崛起,其勢正銳。以往契丹人和女真人給北宋的,此時蒙古人也在給他們。鬧得入主中原的女真人,窮於應付,捉襟見肘。

只是,韓侂胄的時代,離宋室偏安已經有七八十年了。老一代南遷的衣冠士族,勁卒悍將,已經消亡殆盡。連後來從北面過來的志士如辛棄疾之輩,也已經垂垂老矣。金宋相安日久,彼此通商互貨,都習慣了這樣的分治局面,兩邊都沒有多少人想要開仗了。

更重要的是,金朝那邊,雖說經過七十多年的消磨,女真人的銳氣已經消退得差不多了。兵民合一的謀安猛克制度,挪到中原,日益暴露出其弊病,女真人的戰鬥力,在日常的安穩生活中日益減退。但畢竟好日子還沒有過太久,瘦死駱駝大於馬,比起南宋人,還是有優勢。

反觀南宋,承平日久,軍隊久無戰事。以往軍隊兵將相隔,指揮不靈的毛病,從來沒有加以改進過。士兵也多為社會渣滓,軍隊里,買官成風。還有不少是借錢買官的債帥。為了防止士兵逃亡,軍隊首長居然要在士兵臉上刺上長官的官銜和部隊番號。

韓侂胄並不知兵,也沒有啟用真正知兵之人整頓軍隊,只聽說金朝北邊有事,就下令興兵北伐,顯然是拿兵事當兒戲。其實,真要北伐的話,單單軍隊的整頓,物質的準備,恐怕就得有個十年八年,還得特別賣力才行。

本質上,出身官宦世家兼有外戚身份的韓侂胄,雖說對於怎樣摸皇帝的順毛,迎合上意很在行,官場鬥爭,也還算行。但是,真要干大事,只能算是個紈絝子,志大才疏,根本不稱職。偏偏這樣的人,就愛干大事。

志大才疏的紈絝子的特點,是膽兒大。天不怕,地不怕,什麼都敢幹,可是捅了大簍子,卻撐不下來。倉促發動的北伐,很快失敗,金兵南下,渡過淮河。而他信任的將領吳曦在西蜀叛變,一時間四面楚歌。

高舉民族主義大旗,昌言恢復,當然得民心,也得士心,但你得贏才行,不贏,則眾惡歸之。牆倒眾人推,在官場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儘管叛將吳曦很快就被部下刺死,西蜀失而復得。金兵實際上也沒有這個力量大舉南下,南北之間的重鎮襄陽,也還在南宋手裡。但是,朝中議和的陰謀卻在瘋狂地進行中,韓侂胄也不得不答應。議和的條件之一,居然就是韓侂胄的腦袋。

於是,宋寧宗很強勢的皇后楊氏,聯合另一個不怎麼樣的陰謀家史彌遠,刺殺了韓侂胄。事已至此,宋寧宗也只好聽人擺布。已經下葬的韓侂胄,被剖開棺材,割下腦袋,送給了金人。然後,宋金再次議和,秦檜被恢複名譽和王爵。歷史,又轉了一圈,回到了原地。消失的,只有韓侂胄和眾多在戰爭中死去的將士和平民。

沒錯,韓侂胄是個權臣,當政的時候,順者昌,逆者雖不至於亡,但日子肯定不好過。特別喜歡拍馬屁。有個叫程松的,嫌自己官升得慢,送了美女給韓侂胄,起名叫松壽。韓侂胄問,為何此女跟你的名字有一字相同?程松回答說,為的就是能使賤名經常能在閣下的耳邊響起。結果,這個程松還真的就高升了。其實,這種毛病,是所有官N代的共性(韓侂胄是北宋名相韓琦的曾孫,韓家世代皆為高官),只要官做到一定份兒上,不加自省,一定會是這樣。這樣的人,跟秦檜沒法比,秦檜才是老謀深算的奸臣,而韓侂胄,充其量是個得勢的紈絝。只是,得勢而胡來的紈絝,給這個國家惹的麻煩,卻一定不小。

後來,由於後世理學大盛,修宋史的人,都是元朝的宋代遺老,理學家,因為韓侂胄修理理學的前科,一個勁兒地噁心他。於是,他韓侂胄就遺臭萬年了。其實,韓侂胄最大的惡,就是興兵北伐,而北伐恢復中原,恰是眾多理學家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