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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錯了字,說錯了話

來源: 故紙中的故事

作者: 孫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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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光隨是湖南新晃縣人,家庭出身貧寒,一家人只有一間房子,在1941年左右的時候,唐光隨參加了國民黨軍隊,此時他已經是三十多歲,據他後來交待問題時說,當時是被抓壯丁的。唐光隨被編入第十三軍,在湖北和河南等地與日寇以及汪偽軍隊作戰,後來撤退到貴州,日本投降後,十三軍從香港登船到了秦皇島,由秦皇島開赴山海關,準備進入東北。

在與中共軍隊交戰了幾次之後,唐光隨可能感覺自己一把年齡了,不適合再在軍隊裡面「混」了,或者他不想打內戰,因此從13軍中跑了出來,流落到河北平泉縣(13軍曾駐紮在此地),靠打零工和賣破爛為生。1949年後,他在平泉干過礦工,也干過建築隊,在抗美援朝時期還跟著建築隊去丹東修過飛機場、到內蒙修過鐵路等等,總之,他這段時間的主要就是在平泉縣生活,直到1962年,縮減城鄉人口時,他因為沒有固定的工作,就被安排到大吉口公社秦家店大隊落戶,從事農業生產,這一年他已經五十多歲了。

以上所述他的經歷,是根據唐光隨所寫的多份檢查的內容中整理出來的,由此看來唐光隨也算是一位抗戰老兵,為保衛國家出過力,如果再拔高一點說,他能主動地從國民黨軍隊中跑出來,不打內戰,也算是覺悟高,是站對了立場。可惜,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他加入國民黨軍隊,即使是打的日本鬼子,也算是有了歷史污點了。

唐光隨在農村落戶以後,是種怎樣的生活狀況不知道,但作為一個外鄉人,紮根在此,也算是生活有了著落,但好景不長,1968年11月,他被人舉報說是污衊了偉大領袖:反黨反社會主義,說毛××王八蛋。

在當時這樣的問題是很嚴重的政治問題,根據資料,他被送進了學習班,並且被有關部門詢問過:

【問:為什麼叫你上×(壞)類型學習班?(註:此字有塗抹,筆者猜測是「壞」字)

答:是因為68年11月5日分×花,×花堆上寫的「毛主席萬歲」,我看那幾個字不是王八蛋嗎。閆立德說那倆字都不×認識,在場人有郭信、邱萬信、……。這個字大小×有五、六寸大小。我是說了錯話,上邊耐啥處理就啥處理吧。

(1968年12月20日)】

從這兩句對話來看,唐光隨還沒有覺得問題有多麼嚴重,只是上個學習班,受到大家的批判而已,他也承認說錯了話,並且表示怎麼處理都可以,但到了1969年2月起,他連續為此寫了多份檢查,為自己開脫,說明他的問題升級了,他也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其中在1969年2月26日的檢查中詳細講述了當時說這話的經過:

【在68年11月5日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一早起來就上場去了,在場上有閆立德、邱萬信、劉旭山、郭信等人,我一刀場上閆立德揪指著×花堆問我說:「老姐夫,你看那寫的什麼呀?」我一看有個像「王」字,其他字也沒看清,也沒有好好看,我想又是他們跟我鬧著玩唄(因全隊大部管我叫姐夫,和我經常鬧著玩,就是不叫姐夫的也和我鬧著玩),因此我就毫不在意說:「是王八蛋寫的唄」,因為邱隊長昨天晚上寫字我也沒看見,黑夜下點霜又颳了一夜風,字也看不清了,因此寫字我也不知道,我並沒有別意思。我說完後,閆立德就說:「那不是毛主席萬歲嗎?好,你罵毛主席。」郭信就笑著說「我給當證明」,我一聽就不對,我就有點激(急)了,我就說,「好,你給我扣吧。」就這樣我們就吵了一頓。

從11月5日的事情上來說,我是以為閆立德和我鬧著玩,我也和他鬧,我絕對沒有罵偉大領袖,因為我雖然不會說不會道,但是我出身在一個貧僱農家庭,祖輩給人家扛活,我又被抓壯丁當了國民黨兵,受盡了舊社會的痛苦,直到解放,是共產黨和毛主席從火海里把我救了出來,我才翻了身,作了主人,黨和國家一次一次的照顧我們,給了房子,分給了糧,又給我安排了工作,只有黨和毛主席的關懷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因此在我心裡我是感謝毛主席他老人家。但檢查起來,不管怎樣自己當過國民黨兵,這就是對黨對人民犯了罪,今後一定很好聽黨的話,接受改造,爭取為社會主義獻出自己的一切。1969.2.26】

從唐光隨敘述的事情經過來看,他是不知道前一天晚上邱隊長寫的是什麼字,他只是看到了「王」字就隨口說出了「王八蛋」的話,被別人扣上了帽子,舉報了,他覺得自己很冤,自己是無意的。他除了為自己開脫以外,在當時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痛批自己,以表示自己知道錯誤並堅決改正,在其中的一份檢查書中開始給自己羅列罪名:

【在過去我受資產階級腐蝕侵襲,和受封建殘餘的影響,當了國民黨兵,忠實為反動派效勞、賣命,增加敵人,削弱我軍力量,這是完全對不起人民、黨和毛主席的,自解放以來,沒有抱著對黨和人民一片忠心,更沒有將功補過、奉公守法,反之我還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說了錯話,雖然是無意識的,但是,問題是嚴重的,性質是惡劣的,這是公開污衊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我本身出生在貧農家庭里,受了地主的百般虐待……我向人民請罪,向政府請罪,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請罪,我罪該萬死。(1969年2月19日)】

從唐光隨歷次的檢查中可以看到,他寫自己罪惡時,一定把當國民黨兵這一點寫上,當了國民黨兵就是對黨和人民犯了錯,就是為反動派效勞,即使是在國民黨軍中打的是日本侵略者,他越強調此點,越說明此點在平時對他生活的影響很大。

可惜,筆者所收集到的有關唐光隨的資料中,沒有最後處理的結果,不知道他為了此話付出了什麼代價,他會不會在「歷史反革命分子」帽子之上再戴一頂「現行反革命分子」的帽子?按照當時的形勢來看,這種可能性很大。

不管最後處理的結果怎樣,這樣的一個荒唐事情的發生,在那個荒唐的年代中反而成為了一件正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