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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農雜憶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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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夏天之後,學校基本上就不上課了,即使有老師堅持上,也會被學生的一陣陣石頭砸跑。小地方,沒有什麼像樣的紅衛兵,所以上街打人,抄家的事兒,好像還沒怎麼有過。大規模批鬥抄家,得在所謂清理階級隊伍運動開始之後。所以,革命開始的頭一兩年,我們這些小學生滿世界跑,過得很歡樂。

後來,開始複課鬧革命了,雖然沒有考試,課堂紀律差得一塌糊塗,但學生畢竟回學校了。但是,在農村這個廣闊天地里的中小學生,有件事是躲不開的,那就是學農。學農是五七指示上規定的,所以,中小學生離開課堂,到農田裡干農活,在那時是天經地義的。反正那時候也沒有什麼教學計劃,教學進度之類的東西,好幾個年級,竟然上的課都一樣。所以,撒到田裡去幹活,在最初的辰光,學生們還是挺高興的。

可是,高興的日子過不了多久,因為在兵團,所謂的學農,無非就是整些不要錢的勞動力,幫他們干農活。最常見的,就是鋤地。原本,國營農場土地多,機械化程度高,無論種什麼,只要田間管理跟得上,可以及時中耕,用土把萌芽狀態的草壓住,是不需要人工鋤草的。可是,革命期間,所有的規章制度都吹了,所以,田裡的草就瘋長起來,如果不及時鋤掉,那麼地里就看不見莊稼了。

然而,這樣的鋤草,往往很麻煩,苗眼裡的草,特別難以弄掉。而團里的大田,一根壟動輒十幾里地那麼長,幾天都鋤不完。大熱天,毒日頭曬著,彎著要,一點點地把草鏟掉,還不能傷了苗,要是認真干,就跟在地里繡花似的。所以,儘管帶隊的老農給我們做了示範,老師也不斷進行思想政治教育,但是,大夥還是糊弄,只有我們幾個出身不好的狗崽子,才會稍微認真一點,但是,一根壟,多少天也鋤不完,還是得挨老師的批評。

鋤地的時候,大夥最盼望的兩件事,一件是送飯的來了,一件是送水的來了。我們給幹活的連隊,不用給我們錢,一天管一頓飯。就連這頓飯,他們都湊合,頓頓都是饅頭菠菜湯。時間久了,就有出身好的同學嘀咕:媽的,還不如過去地主待長工,連點葷腥都沒有!老師聽了,就裝沒聽見。送的水,也就直接從井里打上來的涼水,桶里放一個水瓢,誰渴了直接?了喝就是。一般來說,只要飯和水來了,大家就可以借機歇一會兒。那年月,幹活就是糊弄,也是挺累人的。

好不容易鋤地的日子過去了,剛上幾天課,又開始秋收。最頭痛的事兒,就是割大豆,腰彎得低,還扎手。這種事兒,原本也不用人工乾的,但是那個時候,不行,都得人來干。一個學校幾百號學生,還真頂用。唯一的不好,就是浪費太大,大家都不好好乾。

活兒乾的不好,領導是會批評的。所以,老師經常會給我們開會,端正思想,狠斗私字一閃念,然而,基本上沒用。盡管我們都是小孩子,但不給任何報酬,白使喚人,拿人當牲口用,還要批評教育,沒幾個人服氣的。老師只要一眼看不到,大家就自動磨洋工,都快成下意識行為了。

回想起來,那時一學期下來,下田勞動,還包括上山栽樹,時間大約要占都三分之二左右,學校也不大像個學校了。只有一學期左右,據說是資產階級教育路線回潮了,才多上了幾天的課。然後一批回潮,馬上變本加厲,整整一學期,一天課也不上了,學完了農,去學工,到奶粉廠打工。

這樣的上學,我們前後屆的所謂高中生,畢業之後,多數人連封信都寫不了。1977年恢復高考,雖然進考場的人烏泱烏泱的,但看著那麼簡單的題都傻眼。最難過的是,好些人學張鐵生,在考場給領導寫信,但連信都寫不明白,錯別字連篇,還前言不搭后語。

革命了十年,學生凈學農修地球了,但卻把自己弄荒了。

來源: 張鳴

作者: 張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