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饑荒年代農民怎樣吃大食堂(圖)

20190313055455848

大饑荒時期,我家住在鳳陽縣總鋪區,那是一個比公社所在地大點的小鎮。我祖父家在距總鋪十里地的黃泥鋪,父母有時去看祖父,我便隨行,有時放假,我也一人步行前往。

有一次,我到三叔家去玩,到了中午,三嬸竟不做飯,從鍋屋(即廚房)黑黢黢的牆洞裡掏出幾個大碗和一把筷子,對我說:「大侄子,走,跟我吃大食堂去!」然後將碗筷分發家人,祖父、三叔、堂妹和我,人手一個。我不知大食堂怎麼個吃法,不禁好奇,分得碗筷,便興匆匆隨三嬸一家人出了門,向大食堂進發。

大食堂在小街南頭,三間草房,內無隔牆,成一大通間,裡面擺著幾張八仙大桌和幾張小桌,拐角有一大灶,灶上有鐵鍋兩口,鐵鍋之大,可以煮下一隻全羊,或一頭百餘斤的整豬。八仙桌上擺著大盆,盆裡各盛滿飯菜。這種盆外側無釉,為土黃色,粗糙如瓦,其內塗釉,為醬紅色,頗光滑,家鄉人因色取名,稱其為「黃盆」。那時尚未發明塑料用品,雖有搪瓷盆,但因價昂,農民多不用,家家都用這種賺價的黃盆,用它和面、盛粥盛菜,也有用其洗臉洗腳或當尿盆者。

來大食堂吃飯的人,清一色手拈大碗,其形其色,與三嬸家的碗相似。這種大碗的容量,是現在的飯碗三四倍,故又稱「海碗」,色灰白,瓷粗釉糙,碗身很厚,雖不美觀,但卻實用,故深為農民,特別是吃大食堂的農民所愛。我細看那一個個大碗,有的豁口,有的開裂,有的頗新。開裂的碗,打著幾個或長或圓的鐵鈀,陶瓷碗也能打鈀,也讓我感到新奇,後來我一聽人說「沒有金鋼鑽,別攬瓷器活」的俗話,便油然想起那打著鐵鈀的大碗。

就餐者扶老攜幼、三五成群,絡繹而來。食堂屋小,不能盡納,座位有限,轉眼客滿。後來者並不計較,將大碗盛滿乾飯,且要堆尖(即冒尖),再按上一杓菜,端到牆根或門旁,蹲而食之。門外牆根、樹下,也有成排成團的蹲食之客,場面壯觀。農民在家中吃飯,也愛端碗串門,或蹲在家門口牆根下,與鄰人邊聊邊吃,談笑間腹飽碗罄,故大夥坐不上座位,並不覺得有何不體面。按照鄉下規矩,圍桌而食,要分尊卑上下,你謙我讓,不免拘謹,往牆根、樹下一蹲,反而吃得舒服自在。

大碗的優勢,在吃飯時得以充分發揮。一般食量,那一碗冒尖的乾飯,足以吃飽,故吃飯時也就非常從容,不必吃著碗裡,看著鍋裡。食量大者,也難吃下兩碗,故聰明的人第一次只盛半碗,待飯吃光,再滿盛一碗,這樣就可免除肚子未飽,鍋裡飯菜已光的顧慮。他們當然沒讀過什麼「田忌賽馬」的故事,這一手只是吃大食堂得出的經驗。

我記不清當時吃的什麼菜,只記得飯是用大米和豇豆煮成,名為「豆糜子乾飯」,其味頗香。因第一次吃這種乾飯,故印象極深。

後來,我還吃過三嬸從大食堂帶回的白面大饃,個頭之大,足有半斤以上,即使是飯量大的成年人,也難以吃下兩個。

大食堂吃飯不要錢,其景況之盛,可謂空前絕後,然而曇花一現,好景不長,隨著大饑荒的來臨,農民們別說吃乾飯,連稀粥都難得喝上。本來可以「放開肚皮吃飯」的大食堂,竟成索命之地。

與我家一戶之隔,有一所大食堂,其內與黃泥鋪的食堂大致相同,屋內擺著幾張桌凳,拐角處有一大灶,且有很高的蒸籠。每到飯時,有的人家派一人拎著小桶或端著黃盆,到食堂打飯,有的人拿著小黃盆,將分到的飯在食堂就地解決。碗因容量太小,已無人再用,因為所謂飯,其實只是沒幾粒米的稀湯,稀得可以照見眼珠子,一人要喝上幾碗,不如用盆省事。那稀湯的內容經常改換,頗為豐富,有山芋葉,有胡蘿蔔纓,有社員挖來的野菜,有上面撥給社員度饑荒的山芋干,有的山芋干已經發霉變質,燒出的稀飯味苦難聞,社員稱之為湯藥,他們雖然這麼說,但都將分到盆裡的「湯藥」,喝得涓滴不剩。因為能喝到這樣的「湯藥」,也是幸事,饑民們有時也能吃到蒸饃,但這饃已不是麥面所蒸,而是用玉米麵、高粱面、山芋乾麵或麩糠,與山芋葉、胡蘿蔔纓和成,又稱「雜麵糰子」。

我此時見到的大食堂,只是以一兩個生產隊為單位,規模大不如前,黃泥鋪大食堂的壯觀場面,已不復見。儘管如此,每當開飯之時,仍很熱鬧。飢餓的人們生怕來遲了打不到飯,故一到飯時,便一齊擁至,在大灶前排隊。前來吃飯的人,無不餓極,分到的稀湯,或坐或蹲,立即喝之,眾口同聲,呼嚕嚕作響。喝完了,還要把盆舔個淨光。一個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人,以盆覆面,伸舌舔來舔去的鏡頭,真是慘不忍睹。但在當時,無論用盆還是用碗吃飯,吃完後都舔上一通,人人如此,也就不覺得丟臉。若是現在,誰要是飯後舔碗,旁觀者一定會笑他有病,因為即使是乞丐,吃完飯也不會再抱著碗舔來舔去。

社員為何不再家中做飯,而要去吃大食堂?既然大食堂糟糕到這種地步,為何還要辦下去?我作為八九歲的孩童,當然無法知曉。若干年後,我查閱當有關大食堂的資料時,方才知其原委,曉其真相。

在當時,大食堂,是中央作為消滅家庭,消滅私有財產,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社會的一個重要措施,而號召全國農村開辦的。1958年下半年,河南省的一些地方率先開辦公共食堂,至年底,全國農村開辦公共食堂340餘萬所,吃大食堂的人口達農村總人口的90%。

既然興辦大食堂,是消滅家庭、消滅私有財產的重大舉措,農民的私有財產也就必須充公,不但糧食、柴草、家畜家禽,都要集中到食堂,甚至連挖來的野菜也要上繳,家裡在的鍋灶都要拆掉,桌椅板凳、炊具也被食堂徵用。各家不準私藏鐵鍋,煙囪不準冒煙,由大隊和生產隊幹部負責監督,日夜登高瞭望,一發現誰家的煙囪冒煙,便帶人闖破門而入,將其食品奪走,小鍋砸爛。

有些地方為了建設「共產主義新村」,把分散的農戶或小村莊拆掉,而「新村」一時又建不起來,只好把一個個家庭拆散,命男女分開居住,真正消滅了家庭。

大食堂的興辦,使農民變得家徒四壁,瓮無粒米,徹底失去了抵禦饑荒的能力,而那時外出逃荒也是被禁止的,縣委下令各公社大隊,派出民兵,對逃荒者進行圍堵,成分不好的人若外出逃荒,還會遭到批鬥、毒打,農民逃荒求生的路皆被堵死。故當大饑荒來臨,農民只有仰仗大食堂的供應維持生命,而當大食堂無糧為炊時,農民便陷入了瀕臨死亡的境地。

但是,只要有一線生機,農民仍要做最後的掙扎,而千方百計尋找可食之物,便是活下去的唯一途徑,於是人世間一切可食之物,都在人們尋覓的範圍,以致饑荒年代的食品,五花八門,奇奇怪怪,讓現在的年輕人無法想像。

 

來源:阿波羅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