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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人抗日付出的血肉、血汗與血淚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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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殉國的王銘章將軍

在舉世慶祝抗日勝利七十週年時,有紀念文章謂此反侵略戰,四川立功巨大。確也!

當年那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有命捐命,派出350萬熱血青年,那時稱壯丁,奔赴前線,築成血肉長城,犧牲戰場即68萬,佔全國1/3呵!

有力出力有命捨命的全省總動員

我上的學校旁,那牆壁上巨幅標語,字大如鬥,七十多年了,還明晰在心壁,是:「好鐵要打釘,好男要當兵」我在校中操童子軍,軍旗上寫的是:班超班、岳飛隊,文天祥團。做作文,同學們文章裡使用頻率最高的辭語是:「枕戈待旦」「聞鳴起舞」「馬革裹屍」「同仇敵愾」這類成語。即使半壁山河已陷敵手,魯豫等省流亡入蜀的學生,仍在國立中學與內遷大學,不絕弦歌。如少年的高纓,進的陶行知的育才中學,山東青年楊禾,考入西南聯大,沒路費赴昆明,校方還介紹他就近讀西北聯大。那個從曹州流亡來蜀後來成了詩人的白峽,與他山東老鄉賀敬之,同在梓潼國立六中公費上學哩。這四川盆地,蔭庇了萬千戰火中流亡青少年,他們成長於巴蜀,直到今天,臺灣中山大學詩人餘光中教授,曾多次返蜀,難忘他八年中學就讀於嘉陵江畔的江北,說四川是他第二故鄉。

抗日中,成都的華西壩,那所華西大學就接納了金陵大學、齊魯大學五所流亡大學。陳寅恪、錢穆等大師,也執教於此。重慶的沙坪壩,不僅容納了南京遷來的中央大學,上海復旦大學,北京著名法官搖籃的朝陽學院,也遷到重慶嘉陵江畔。

無川不成軍,無將不出征

記得那時我這少年唱的歌也是:「槍口對外,齊步向前」蜀中各路割據稱雄的川軍將領,都停息了兄弟內訌的內鬥,一致對外去抗日。七七事變後,巴蜀的軍師旅團將領,如劉湘、鄧錫侯、楊森、王纘緒、孫德操、潘文華、饒國華、李家鈺……都征戰在烽火前線,任集團軍司令或第一線指揮。無論江南、華北或湘鄂戰場,裝備不精,穿著草鞋也能與日軍以命相拚那川軍的勇敢,是深受國人讚揚哩!

當時,在四川軍力最盛的是劉湘,已任省主席,且患病,他仍帶病赴前線轉戰。翌年即病死漢口。而王纘緒是已代省主席,仍向蔣介石請纓殺敵。他領軍出征後,省主席才由文官張群代理。

1937年冬,川軍145師師長饒國華,奉命保衛南京外圍,鎮守安徽廣德。已被敵人包圍,他還鼓勵士氣說:「那麼強大的德皇威廉二世,一戰後,都滅亡了,小小日本,算個啥?」在堅持阻擊日軍中,他的腹部已中彈,這145師將士,拚殺到只剩一營人了,眼看突圍無望,在與陣地共存亡之前,他還命令部下趕快毀掉廣德機場,以免敵機由此起飛,威脅南京。

饒國華將軍陣亡後,川軍的144師與146師為饒將軍報仇,曾拚命反攻,收復上、中、下泗安等地。饒國華靈車返蜀祭奠後,為他塑出銅像,還收到在晉南前線作戰的李家鈺將軍寄蜀的讚詩《弼臣師長像讚》,詩曰:

皝皝饒君袍澤之英

撝戈抗敵取義成仁

吳江星殞蜀國歸魂

載瞻遺貌凜凜如生

李家鈺拜題

幾年後的1944年5月21日,李家鈺也在河南陝縣與日軍鏖戰陣亡,在成都祭奠英靈的公祭大會上,十米祭幃大書李將軍絕筆家書上的一句文字:「男兒欲報國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參祭者見之,無不動容。這種英烈,理應載入國史,以勵後輩呵!

可是,1949年改朝換代後,這些抗日英烈,盡被有意淡出、埋沒,甚之銷聲匿跡。異族的滿清王朝,變漢族的明朝,為滿族的清朝了,猶尊重明朝寃殺的英烈袁崇煥,為其樹碑立廟哩。漢族新朝卻對漢族前朝為國犧牲的英雄,一筆勾銷,思想氣度還不及少數民族,能不令人怪異嗎?

血鑄的英雄竟被墨造的英雄取代

1949年改朝換代後,那些為國捐軀的英雄,新朝不認了。全要讓位給為共黨犧牲的人物,饒國華、李家鈺這些為國捐軀者,要由黃繼光、邱少雲、羅盛教、歐陽海等代替。於是,中國的英雄,從此,就由黨的宣傳部門用筆墨加工打造,且由他審批後才能宣傳。於是,用筆桿子寫出的英雄,代替了流血犧牲的英雄。筆者發現:壟斷一切資源的專制黨,這英雄,也被他一黨壟斷了。豈不顯示專制必然走向荒唐麼?

可是,筆墨打造的,遠不及鮮血鑄造的,經得起歷史檢驗。現在,那些筆造的英模,已在穿幫:國防大學學生質疑地問:邱少雲被火燒半小時也不動一下,這違反生理學常識呵?而與黃繼光一齊衝鋒的蕭登良並未死,同死的只是吳三羊。蕭在文革後站出來揭穿記者許多瞎吹的筆墨,他也問記者:黃繼光已身中數彈,還可能反手投出手溜彈炸毀雕堡嗎?

幾十年來,那些抗日犧牲的川軍英烈,消隱英名,只是抹掉,已夠逆情,還污其歷史遺蹟,就更違理,在歷次政治運動中,他們一律刨入反動的國民黨軍人或反革命堆裡。早在1950年,成都鹽巿口塑的劉湘騎馬銅像被毀,饒國華立在中山公園的銅像也被熔,而重慶都郵街建的抗日記功碑,也改為解放紀念碑了。到文革,李家鈺在紅牌樓的陵墓、劉湘在武侯祠旁的陵園盡被挖掉。而且這些抗日將領的家屬,還要為英烈背反動的黑禍,受歧視乃至成了賤民。

筆者與饒國華將軍之女饒毓琇,曾在一單位共事,她給我講她家史,竟然有令人哭笑的怪事。饒將軍殉國後,國防部為嘉獎他的英勇,給家屬撫恤金5萬大洋,審批的蔣介石又添成8萬元。抗日勝利後又打內戰,物價飛漲,這筆錢是撫養幾個兒女的救命錢,怕貨幣貶值,便換成不動產的土地。1950年後的土改,農民不問原由,幹部叫反封建,把這戰死沙場的饒國華,也劃成地主,饒氏家族父輩的血與命,竟在共朝換來一頂戴罪的地主帽子,受到政治歧視與階級壓迫哩。

那以革命和反封建名義的分臟,把烈士的血也當勝利品吞噬了。

抗日成罪且禍及兒孫

2006年,筆者參與修成都華西協合高中校史,發現較我班次高的一批同學,竟有37人投筆從戎,參加了赴滇緬抗日的遠征軍。而且這些衝冠一怒就捨命報國的學長,多數是背著這遠征軍黑鍋的歷史包袱,在打擊、歧視、壓迫中活到七老八十,未遭反革命罪名發配勞改者,也被打成右派送去勞教。我作為右派被押去勞教,發現不少戴著反革命帽子的,就是因為到遠征軍去打日本打成反革命的。與我同組打柴的那董倫,在沒有路的原始森林的險惡環境,他像一條牛,每天跋涉幾十里,拖幾百斤青槓柴火出林,累得我們奄奄一息了,他的微笑仍掛在臉上,可是過度透支體力,加上食難裹腹,他成了最早的一批勞教餓死鬼。有此記憶,而且在勞教營,偏偏遇上華西協中老校友陶在廉,他也參加過遠征軍,還在史迪威將軍警衛團裡服役,決心記下他的遠征日寇史入校志。那所學校,全寫成馬識途、謝韜等打造的紅色革命堡壘,忽略其民主搖藍的另面,以及抹去37位學長熱血報國的歷史,就成了片面的史誌,非史聖司馬遷的筆墨了。

10多年前,開校友會,那抗日遠征的37位學長,除了死於戰火的,死於歷次政治運動的,還見10來人在會上擁抱、握手。今年,就只剩吳玉章一人坐台上來給我們這些白髮學弟講他因年齡小,如何冒別人名字去參軍抗日的故事了。

上前線者多少文化士族子弟

從多年同學會與這些遠征歸來倖存學長的交談與交流獲得的歷史,與宣傳文字、舞臺喜劇如《抓壯丁》反映的抗日後方景況,便感到為製造笑料,誇張抗日徵兵的負面現象,無異於對川人川軍是惡意抹黑了。20軍軍長楊森是最早領軍參加松滬戰役。他的三兒子楊漢瑜正在華西協高讀書,也投筆從戎當了遠征軍。與他同年級同上滇緬作戰的陶在廉,還是紹興名門之後,他祖父是曾任北京圖書館館長的陶純堯,魯迅也常拜望的鄉賢,叔祖陶成章,是比蔣介石資深的民國元勛。他們都不是抓壯丁抓上戰場,而是以對興亡有責的正義感從的軍。現健在的遠征軍吳玉章,還是瞞著在省財政廳任科長的父親,偷偷去參加了遠征軍的。

流沙河在他記抗日文章《我為二戰修機場》中,說他才13歲,跪在地上去碼鵝卵石,我便想起我小姑嫁的廣漢三水鄉那陳家小姑父,他就是被征去修機場累死的。而他是當地陳氏士族的旺族子弟。

抗日八年,6千萬川人,不分階層與貧富,咬緊牙關,勒緊褲帶,熬到勝利。記得我大姐在抗戰前做小學教師,正是國民經濟黃金時期。她月薪是18塊銀元,伙食費只要一、兩元。但抗日戰爭以後,降薪降到每月只領兩斗大米了,60斤大米,不過過去1/10的薪金。可是,聽不到怨聲,皆以國家民族大義為重。買不到上海生產的機制洋布了,用農家的土織布機代替,幼時,堂姐那織機聲響到夜半的聲音,成了與敵機在天空轟鳴聲共同的童年記憶。對四川抗戰的豐功,當年在延安的中共,也無法不承認,請看《新華日報》社論《感謝四川人民》稱:

「在八年抗戰中,這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民族戰爭之大後方的主要基地,就是四川。……四川人民對於正面戰場是盡了最大最重要的責任的,直到抗戰終止,四川的徵兵額達到三百萬零二萬五千人……僅從此就可知道四川人民對於正面戰場送出了多少血肉、多少血汗、多少血淚!」

當年,偏安陝北的小朝廷(此語是毛澤東向作家丁玲說的)歌頌過的四川人付出的血肉、血汗與血淚,能由多少億元打造的中共抗日神劇及「中流砥砫」豪言抹去嗎?或被天安門閱兵的步履踩踏得沒了形跡嗎?

作者:曾伯炎

 來源:縱覽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