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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福飯店說「文革」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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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我一屆,與其他學理論物理專業的人一樣,明目達聰,巧知兼備,度豫從容。據教理科研究生英語的吳辛安先生(司徒雷登的學生)說,他的英語成績是全班第一。我們一起下鄉勞動,晚上躺在稻草鋪上聽他吹牛,常常笑得前仰後合;他還出謎語讓我們猜,一位戴金絲邊眼鏡的同學綽號「老肥頭」,他取來做文章:「『老肥頭』一絲不掛,打一地名。」「金絲邊」去「絲」,柬埔寨的金邊也。他深諳西洋音樂,出任校合唱隊指揮,同學少年相處久了,同道為朋,親熱地叫他「瞎指揮」,他也不惱。都說此人必非池中物,果然,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奉派出國,後出任京城某大學校長,再入官場,現已身居高位,不過到了這把年紀,恐怕也只是禮儀性的高官了。為尊者諱,區區寫這篇小文時,只得以「他」相稱,姑隱其名了。

話說那年「文革」初起,校園羹沸,我們已是等待分配的「老字輩」學生了。比之頭腦發昏的年輕紅衛兵,「革命性」稍遜而疑問多多。我和他就經常討論時事,說的那些在當時都是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內容,或稱「黑話」。為避人耳目,就鑽進四川路海寧路交界處的一家凱福飯店,隨便叫些便宜小吃,喝瓶啤酒,吃喝的同時,主要聽他開導。

記得運動剛剛開始,「劉(少奇)主席」還在外做國事訪問未歸,他就料定這場史無前例的狂飆必是針對劉少奇無疑,而且懷疑1957年的「反右」原本就是要把劉拉下馬的,只不過隨著鳴放深入,民主黨派,特別是知識分子中的一些頭面人物,不知天高地厚,竟把矛頭直接對準了毛澤東本人,毛才感到「事情正在起變化」(《人民日報》社論題)。

此人學的是物理,卻有一肚子的黨史知識,遠至江西濫殺AB團,延安「搶救」,近到1958年「反冒進」時周恩來的十數次檢討,甚至主動請辭總理一職等等,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五一口號』知道嗎?第一次發布於哪一年?」他問。我坦承不知。承蒙他相告,第一次發布於1948年,主要呼籲召開新政協,是劉的手筆,那時的毛曾親筆把「毛主席萬歲」的口號划去;待到新政協開過,新中國誕生,毛澤東又親筆把「毛主席萬歲」這一句加了上去。

當時正是林彪炙手可熱之時,他卻已經預知這「第二把手」最後不可能有好下場。兩人同感的是,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這麼個好好的新國家,為什麼非要鬥到上面人仰馬翻,底下遍地樹敵,餓殍載道。頗讀過馬恩——特別是早期馬克思和後期恩格斯——的他,認定毛沒讀過幾部馬恩經典,興趣不在經濟和科學技術,而在「資治通鑑」等帝王馭民之術。

改革開放之後,他第一批奉派出國回來,我們又曾重返凱福飯店。談話中,聽得出這時的他顯然對「文革」已作過縝密的反思,認為撇去個人掃除政敵和爭權奪利的因素,「文革」並非是一味的瞎搞。晚年毛澤東的思想「搞社會主義革命,不知道資產階級在哪裡?就在共產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確實是創見。當時,還沒人提到「官倒」,至多就「開後門」腹誹幾句,「腐敗」更不是全民話題。時至今日,回想他那些話,實在佩服此人的預見性。最近碰到一位德共朋友,也是到了德國以後熟讀馬恩的思想人,竟與他持同樣的觀點。

有思想不等於不能適應中國特色的政治生態。凱福飯店的這位朋友聰敏過人,登上校長寶座,復又出任高官,想來自我保護有術。現在一定已在頤養天年了。多麼希望你讀到這篇小文,繼續給我些指導。

200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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