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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記事:衝擊教堂 抄家批鬥 人人自危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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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文革期間紅衛兵從禮拜堂開始掃蕩,把掛在兩壁講述耶穌受難故事的幾幀油畫拆到地上,紅色恐怖席捲全國。抄家批鬥,人人自危。斗完“地富反壞右資本家”等死老虎,開始深挖潛藏的階級敵人。那段日子,父親提心弔膽,我跟著惴惴不安……

改變當代大陸人命運的文革過去五十周年了。

一九六六年的夏天,我是上海一所小學的三年級學生。學期末,老師和學生照例各自準備考試。一天,全校開廣播大會,校長傳達上級指示,“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今年的考試也取消了。”小學生不懂校長講的“文化大革命”是怎麼回事,事實上校長本人也完全不懂,但一聽不考試了我們就高興,就蹦蹦跳跳地湧出校門。當時,我們誰也不會料到,這一天我們不是與學校暫別,而是與“上學”永訣,是我們斷學的界碑,可以終身憑弔。

影院停業好戲上街

開始過暑假了,我最感興趣的事就是看電影,暑期有特價八分錢的學生專場,電影院里有冷氣,是消暑的好去處。日頭當照的一個下午,我按事先挑好的片子趕到電影院,卻吃了一個閉門羹,只見門口石階上豎著告示:“內部裝修,暫停營業。”我掃興地回家,一路上經過另幾家電影院,看見家家門口掛著同樣的告示,原來全市影劇院都歇業了。

怪事?為啥停業?今年暑假看不成電影了?

影劇院閉幕,好戲在大街開演了。

馬路上突然喧鬧起來,大、中學生模樣的人成群結隊地往來,人人手臂上套著一隻紅袖章,上面印著黃色的“紅衛兵”三個字。他們拿著白紙、排筆、墨汁罐、漿糊桶,在空白的牆上糊紙寫字,到處是標語口號:“掀起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高潮!”“破除舊風俗、舊習慣、舊文化、舊道德!”……

在繁華的淮海路商業街,彷彿孫悟空領著群猴來鬧場:石柱路牌上“淮海路”三個字換成了“反修路”;各家商店的玻璃櫥窗上貼滿“興無滅資,破舊立新”等口號;有人站在八腳梯子上拆凸字店招;有人用鎯頭亂錘大理石上的店名;有人乾脆臨時寫一張新店名貼上去。全部商店都舊貌換“新顏”,到處是“永紅”、“紅衛”、“大眾”、“工農”、“衛東”、“紅旗”等雷同的新名字,沒走多遠,就分不清張家李家了。

“更新”了店鋪商場的門面,開始“更新”人。燙頭髮,著小褲腳管褲子,穿尖頭皮鞋,屬於香港阿飛式,不管男女老少,若被紅衛兵們逮住,不是剪頭髮剪褲管就是沒收皮鞋,弄得他們或散亂著頭髮,或打著赤腳走在滾燙的馬路上狼狽回家。

衝擊教堂抄家批鬥

又一日,一隊紅衛兵衝擊隔壁天主教堂。這裡十年前被政府關閉,此後只有一、兩個神職人員看守。紅衛兵從禮拜堂開始掃蕩。他們把掛在兩壁講述耶穌受難故事的幾幀油畫拆到地上;把講壇正中牆上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雕像砸碎;另有幾個紅衛兵去後面的辦公樓查抄,不停地抱出一捆捆圖書扔在空地,各種中外文硬封面書籍很快堆成一座小山。

夕陽西斜時,紅衛兵拖出兩個神職人員,把他們押到教堂入口的台階上,給他們的脖子掛上木牌,上面寫著“帝國主義走狗”,開起現場批判會,一直開到黃昏才收場。

晚上,紅衛兵點火焚燒那座書山,一直燒到夜深……

文革大火很快延燒到居民家裡。居委會成立了“無產階級專政隊”,他們配合紅衛兵抄家批鬥。黑五類——地富反壞右加資本家首當其衝。整個夏天,鄰居中的此類“壞分子”先後遭殃,他們的金銀首飾和貴重器物傢俱被沒收;他們收藏的畫作和書籍被撕毀;一個原國民黨團長家被搜出軍服和彈殼,成了他準備“反攻倒算”的罪證,並據此斷定他一定隱藏了槍枝,追逼他坦白窩藏何處?交代不出就是“負隅頑抗”,就拉出來批鬥。

每天晚上有現場批鬥會,在被批鬥者的家門口放一張桌子或椅子,讓他們站在上面。他們的頭低到九十度,頸上掛塊牌子,寫著各自的身份“反動資本家”、“國民黨特務”“反革命分子”、“右派”等等。他們交代不出無中生有的罪行,就遭紅衛兵拳打腳踢,還被押成“噴氣式(雙手反剪頭幾乎碰到地上)”,批鬥完再遊街,讓他們一手拿鐵鍋蓋之類的東西當鐺鑼,一手拿木棍邊敲邊說,“我是反革命XXX”,“我是地主XXX……”。有一戶鄰居是穆斯林,過去每周五主麻日不出門,紅衛兵就在星期五把她押出來遊街示眾……

疑心暗鬼人人自危

紅色恐怖席捲全國。斗完“地富反壞右資本家”等死老虎,開始深挖潛藏的階級敵人。一個老老實實的退休工人,突然被紅衛兵揪出來,說他是土改時從農村逃亡來的地主;一個病病歪歪的獨身女人被抓出來,說她四九年前是國民黨軍官的小老婆;曾經去美國留過學的大學教師是“美國間諜”;去蘇聯留過學的工廠工程師是“蘇聯間諜”……

“壞人”不斷被揪出,弄得人人自危如驚弓之鳥,鄰居們疑心生暗鬼,生怕對方是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彼此不再信任。

比劇場里還精彩的真人戲日日上演,我看得津津有味,哪家被批鬥就去哪家圍觀。看熱鬧時,我的是非觀被激發出來,仇恨意識也在心裡滋生,“要不是搞文革,這些壞人不知隱藏到何時?他們一旦得勢,不知多少好人要遭殃。”所以,有人不甘凌辱投繯自盡,有人受不了折磨跳樓……紅衛兵說他們死有餘辜,我便覺得他們罪有應得。

孰料,有一天聽到父母竊竊私語,父親說,“最近,我們這批老警察人心惶惶,正在等待上面作定論,如果歸為國民黨時代的‘偽警察’,就是‘國民黨的殘渣餘孽’;如果以解放後的警察身份為準,我們的成份算紅五類(革命軍人、革命幹部、工人、貧農、下中農)中的‘幹部’。”父親早年在國民黨政權下幹警察,中共建政後繼續留用。

我一下子嚇蒙了,萬一父親被判為國民黨的“偽警察”,那麼我家也會被抄,父親也將遭批鬥,那我還有什麼臉面出門?我去看批鬥時不再興緻勃勃,甚至把被批鬥的人幻想成自己的父親。

那段日子,父親提心弔膽,我跟著惴惴不安,每天注意父親下班回家時的神色。幸好有驚無險,公安局最後決定,留用的普通警察不算舊賬,我心上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儘管如此,此後我每次在學校填寫家庭情況表,在成份欄寫下“革命幹部”總不免臉紅,似乎自己在作弊造假,父親這樣一個普通警察算啥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