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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觀察

來源: 槽邊往事 作者: 和菜頭 年夜飯觀察

有了網路之後,過年我就多了一項娛樂活動:看別人家的年夜飯。

這裡面的樂趣很難向別人解釋。但世界上就是有我這種人,他們能站在桌子邊看別人打兩小時麻將,能站在路燈下看別人下半宿棋,現在則是拿著手機看一整天別人直播打遊戲。我這人雅量高致,喜歡看別人家的飯菜,如同欣賞名山大川。

趴在微博和朋友圈,看了一晚上全國各地的年夜飯之後,我覺得有必要寫點什麼。說實話,各地的年夜飯總體上讓我挺失望的。高脂肪、高蛋白、高鹽,這就是我的觀後感。

我一度天真地以為,在生活條件改善多年之後,在各種餐廳和外賣的洗禮之後,中國人對於飲食的審美層次應該有了質的飛躍。但現實情況是,春節對中國人而言依然意味著??「吃點好的??」。而所謂這個??「好的??」,意思還是說無限量供應的肉食。當然,變化不是說沒有,如今的??「好的??」從肉食延伸到了海鮮,除了雞鴨豬牛羊肉之外,還要有螃蟹、大蝦、海參。對了,一盤三文魚看起來也很提氣,拍照更是效果一流,就像是餐桌上貼了個??「有錢??」的標籤一樣。

一頓標準的中國式年夜飯,就是碗盆相疊的一桌子各種肉,然後邊上小心翼翼地點綴著幾道素菜,感覺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樣子。但我們事實上並不缺乏肉食,我們更消化不掉那麼多的肉食。看著一些人家的餐桌照片,我不禁懷疑他們在大年二十九那天每個人起碼搬了一萬塊磚—如果不是從事重體力勞動,一個人斷然消耗不掉那麼滿滿一桌子各種肉。

肉太多了,總不能總是炒和燉吧?最討巧的方法就是紅燒和油炸了。任何肉食用醬油燒出來,不單有了豆類蛋白的醬香,更有了誘人的色澤,原先吃不下的肉塊,紅燒之後又可以順下去半斤。在不知不覺中,也就吃下去了更多的鹽。如果連紅燒都不能拯救胃口,還有萬能的油炸在等待著。五花肉做成回鍋肉都沒有人願意碰的話,套上一層麵漿過油炸成酥肉,那就老少咸宜了。粉絲放在湯里煮,那就相當於是死跑龍套的。過油炸一下和花生配在一起,當場就會成為熠熠生輝、炙手可熱的明星。滿眼望去,黑漆漆的一桌子,亮晶晶的一桌子。

醬油一切,油炸一切,鹽和油拯救的中國胃口。

我覺得這件事情的荒謬之處在於,有那麼多人給自己購買了商業醫療保險,有那麼多人一年到頭天天刷滿一萬步,有那麼多人在超市裡買食品要在包裝上把營養成分看了又看,然後他們在春節的時候,也許要連續三天不斷口服各種極為不營養不健康不養生的食品。而且,大家似乎對此毫無任何意見,甚至會興緻勃勃地拍照下來張貼到社交網路上去,帶著一種明顯的炫耀。這世界是不是瘋了?!

當這個社會裡每個人都在嚷嚷著時代變化太快,必須要加緊腳步跟上的同時,還有那麼多家庭維持著四十年以前物質匱乏時代的餐飲習慣,堅持把春節當做是一年之中補充脂肪、蛋白的唯一機會。彷彿我們現在並不是營養過剩,並不是肉食攝入過多,並沒有那麼多人飽受肥胖、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的折磨?我們的身體還可以承受更多的油脂,能夠消化更多的蛋白,攝入更多的鹽?莫非我們還處在一頭羊才能換來一斤寶貴的鹽的時代?

以肉為美,以多為美,以飽食乃至暴食為美,這是最讓我感覺到失望的地方。什麼時候,中國人的年夜飯才能變成以精緻為美,以均衡為美,以新鮮為美,以本味為美,以滋味為美呢?或者簡單一點說: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做到大年初一的晚飯不是吃除夕的剩菜剩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