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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規定用什麼筆看法國的國小教育

作者:一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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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當初在臺灣念了一、二年級之後,被爺奶召回法國讀三年級,也讓我有機會經歷法國的國小教育。

當初班上同學得知小福將回到法國唸書,同學以及熟識的家長希望小福能感受到同學的祝福,共同準備了一份禮物送給他,這份禮物有樂高鉛筆盒以及一打擦擦原子筆和各種自動鉛筆,大家希望小福在法國寫功課的時候能想起臺灣的小學生活。

之前在法國住過幾年的經驗,我知道那裡文具的選擇性很少,不像臺灣琳琅滿目。除了超市,我不知道去哪裡找文具,所以那時我大多數的文具都是從臺灣帶過去的。這一份同學送給小福的遠行之禮,比起其他法國小孩的文具,必然是新鮮的東西。

回到法國,在九月開學之前(學期時間跟臺灣一樣,也是九月開始新學年)即收到學校交代的一份文具表,叮嚀上學的孩子該帶什麼以及不該帶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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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學九月開學前,發給學生的文具清單,我用色字標出中文意思。

我當初不以為意,以為只不過是“叮嚀”,並不一定需要百分之百遵守。台灣小學里也有這種文具表,都是非常簡單的東西,有一兩項準備不周,下次再準備即可。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小福的爸爸卻以完全不同的態度面對這張紙,學校說什麼格子的筆記簿,就一定是什麼格子的;指定什麼顏色的螢光筆,就一定要什麼顏色的螢光筆。由於我不懂法國教育,當然一切由爸爸作主,我也不清楚為何要規定得這麼細?心裡一直覺得“有必要嗎?法國人也真是太龜毛了!”重點是,這張紙上有明確的標示:不可用立可白與擦擦筆。同學送小福的文具,一半都不能用!

在開學前,法國的超市裡一定會有開學文具促銷活動,每一件物品都是以六個、十二個的數量套賣。若需要一條口紅膠,你沒辦法單買一條,一定要買半打;要買空白筆記簿,沒有單本,只有一套四至六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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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法國社會的了解仍不夠深入,不清楚文具市場為何如此運作?筆和文具的種類都相當單調,也沒有可愛的設計,一買還得買上一打、一套,真是買得心不甘情不願。

台灣文具店的銷售模式在這裡不存在,自小我習慣的文具店都是可以讓人試寫、可以摸一下、玩一下,當然可以單件購買,這樣的文具店多麼理所當然,但是在法國似乎找不到。那時才感受到台灣文具店不僅銷售文具,還是個有療愈功能的美好地方。

開學前一天,再度把這個表格拿出來檢查一遍,發現我們漏掉了綠色原子筆。

“我們不是有四色原子筆,紅、藍、黑、綠都有的那種?拿那個壓出綠色來用就好了。”我自作聰明地提議。“不行,上面有寫‘Pas de stylo4 couleurs’,不能帶四色的!”爸爸說。“那我把紅藍黑都抽掉,四色筆只剩下綠色,不就好了。”我的變通方式是不是很聰明呢?爸爸也說好,那就這麼用吧。

兒子無法使用台灣同學送他的禮物,連樂高鉛筆盒都不行。因為必要的文具項目非常多,根本塞不進玩具型的筆盒,爸爸找出自己讀書時期的軟布筆盒給小福用(是滴,這一家法國人的東西都保存非常久),孩子就這麼上學了。

開學第一天下課回家,小福馬上反應:“媽媽,老師有一張紙條要給你。”紙條上竟然寫著:“請幫小孩準備一枝綠色原子筆!”

“啊啊啊??”我心想:有這麼嚴重嗎?老師居然還在聯絡簿上特別留一張紙條。對我這種外籍媽媽無疑是很大的壓力。“我這樣是做錯嗎?”“有這麼嚴重?”“天啊,快去買筆!”

事情就是這樣,我被仔細且龜毛的小學生文具嚇到。頓時使我理解為何在法國公家機關辦理各種文件時總是曠日耗時,每一份文件照規矩走,缺一小件不是太重要的東西也必須補上來,那種挑剔,甚至是刻意製造的程序,讓你感受到官方威嚴不得挑戰??

後來,在孩子帶回家的筆記簿里,我看見法國小學在用筆這件事上規格化的要求,老實說,我被說服了。學校有基本規定,一般書寫是藍筆或是黑筆,老師依照上課時的需求,會指定這時用什麼顏色的筆,由此來分辨初次書寫和二次書寫的差異。標題則一定是紅筆,使閱讀上鮮明,分類與標示清楚。老師修改時,用老師自己的紫色筆,所以孩子都不可以用紫色筆書寫。孩子做錯誤修正則使用綠色筆書寫,所有程序一清二楚。

我突然間理解了法國學校對文具嚴格要求的真正目的。不是讓你不可炫富、不是減低貧富差距、不是怕孩子偷東西或是特殊文具被偷之後找不回來難處理糾紛、不是怕文具太可愛太有趣孩子玩文具分心??都不是這些。學生使用文具的準則,是為了協助老師依步驟理解孩子學習的狀況。

最後,從台灣帶來的自動鉛筆,一次也沒用上。因為三年級(CE2)除了畫圖課,已經不用鉛筆了,全部都用原子筆操作。

“那寫錯怎麼辦?”我問過兒子這問題。

小福回答我說:“老師說,寫錯畫一條杠,錯五次,整句重寫。所以我都很注意不要寫錯字。”

這件事也重擊了我以往根深蒂固的一項觀念——學習就是要拿鉛筆,寫錯才能擦掉。初學者一定會犯很多次錯誤,一定要用鉛筆。

法國八歲小孩上課、寫作業已經不用鉛筆(法國一、二年級是否用鉛筆我就不清楚了。)不管是法文學習、抄寫歷史事件,或是數學練習,完全不用鉛筆。老師讓他們一字一字專註認真地下筆,錯五次,整句重寫。從孩子畫一杠的錯誤中,可以讓老師看見錯誤如何形成、看見思考不順暢的過程。孩子在下筆的時候只有五次機會,誰都不想重寫,所以下筆時專註認真。寫一次就好,不要寫三次或是寫整段??

這真的震撼了我。擦掉,不是最好的方法。我們只看到正確的那個字,卻不知道孩子錯誤的過程,如果不知道錯誤的過程,我們如何更準確地引導小孩?

因為有之前在法國的這個經驗和刺激,在這次自學的國語課里,我讓小福全程使用原子筆書寫。我不要他每次下筆都因為有橡皮擦而草率,我要他專註寫字,好好地寫一次,一次就把它寫好。寫錯了,讓我知道錯幾次、是怎麼錯的,不要用橡皮擦來掩蓋自己的不專註。

那張文具表裡限制擦擦筆帶到學校,也是同樣的道理。老師不要孩子掩蓋錯誤,老師必須知道孩子是怎麼錯的。所以擦擦筆、自動鉛筆等從台灣帶來的文具都沒用上。

有一陣子大家熱烈討論的果凍筆事件,雖然各方見解都顯得有道理,但是我仍覺得這其中缺少了針對文具在教育功能上的討論,使我很想把法國的經驗提供出來參考。

在文具的使用規定中,因為不同文化的衝擊使我有了更多不同於以往的想法,甚至顛覆了過去慣常認定的作法。從小學生“可以擦掉”以及“不可以擦掉”這個微小的動作中,我感受到教育還有許多可以嘗試的可能性。教育的改造常被討論的是大框架,然而像前述的小地方的改變,卻讓我這樣的家長覺得有更多值得探索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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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在格子簿上用原子筆認真小心地寫法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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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錄自:《沒有學校可以嗎?》一書,徐玫怡著,大塊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