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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夏禮的北京故事:火燒圓明園的導火索

作者:譚伯牛

巴夏禮的北京故事:火燒圓明園的導火索

1860年9月下旬,從北京刑部大牢不時傳出歌聲,仔細一聽,唱的是《God Save the Queen(天佑女王)》。唱歌的人叫巴夏禮,英國人,9月18日傍晚,他被清兵押送至獄。與他一同被捕的,有亨利·洛奇,是英國駐華公使額爾金的私人秘書。二人分監收押,不能知道對方的生死,於是,巴夏禮高唱國歌,若聽到應和,則知洛奇仍然活著。

當時,巴夏禮已是赫赫有名的“夷酋”,儘管他的職務不過是額爾金的秘書。早在1842年,中英簽訂《南京條約》,14歲的巴夏禮出現在簽約會場,作為駐華公使璞鼎查中文秘書馬儒翰的助手,被“非常正式的介紹給(大清)帝國的代表團”。1857年,英法聯軍攻克廣州——此役的導火索“亞羅號事件”,即由巴夏禮策劃——建立傀儡政府,由英、法“三人委員會”監管,而巴夏禮是委員會的主腦。兩廣總督黃宗漢——並不能進入廣州行使職權,可稱“流亡總督”——曾懸賞三萬兩銀子,購取巴夏禮的首級。1858年,英法聯軍北上,以武力脅迫清廷簽訂《天津條約》,身在廣州的巴夏禮認為英國過於“軟弱”,對於未能讓清廷同意在北京開辦使館及英國外交官入宮覲見皇帝,感到遺憾。

1860年春末,英法聯軍以清廷未能履約為詞,再次發難,巴夏禮索性放棄英國駐上海代理領事之職,“投筆從戎”,以額爾金私人隨員的身份隨軍北上。這年8月24日,天津淪陷,聯軍照廣州模式,在天津實行“軍管”,命清方官員留任處理日常事務,巴夏禮再次受命,負責監管這些官員。不過,與廣州長達三年的“託管”不同,英、法對佔據天津並不感興趣,他們的目標是去北京換約。所謂換約,是指中美《望廈條約》、中法《黃埔條約》(1844)規定,簽約十二年之後,締約方可就“所有貿易、海口各款”,重新談判,及至談妥,則交換協議文本。表面上看,不過是兩國商談,交換公文,而實質,則是列強藉機擴張權益。然而,清廷並不特別在意通商、賠款、稅收、外國人管轄權等方面的權益損失,而對各國開辦駐京使館及外使面見皇帝的“虛文”,卻堅執己見,不願讓步。

巴夏禮與威妥瑪(額爾金秘書)會見直隸總督恆福,提出天津開放為通商口岸,增加戰爭賠款,並要求清廷同意巴夏禮率十數人入京為換約做準備。如前所述,通商賠款,清文宗沒啥意見,但對夷人率軍入京換約,及巴夏禮先期入城,則諭令禁止。既已兵臨城下,聯軍哪會聽勸,9月9日,開撥向北京進軍。文宗怕了,16日,遣恭王與巴夏禮、威妥瑪會談,原則上同意英法代表各帶400人的部隊入京換約。只是,次日,巴夏禮與怡王載垣、兵部尚書穆蔭商量入京細節,巴夏禮堅持英法公使皇帝親遞國書,清方代表未獲受權,斷然不肯接受。又談崩了。難道繼續上演進兵-談判-進兵的戲碼?雙方都沒這個耐心。

18日,巴夏禮依約去訪載垣,進行最後談判。孰料,在張家灣遇到清軍總司令僧格林沁,竟被捉了。這可不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是由最高層授意的。清廷認為,巴夏禮在洋人中,“情辭尤為桀驁”——近代以來,越是所謂“中國通”,對中國出招越刁鑽、下手越狠毒,這個道理不深奧,稍稍一想,即可明白。巴夏禮就是這類“中國通”的傑出代表,說他“尤為桀驁”,沒錯。錯的是,清方誤以為巴夏禮“善能用兵,各夷均聽其指使”,抓他做人質,“該夷兵心必亂”。

於是,當巴夏禮在僧格林沁馬前被推倒跪下,掙扎著表明身份,抗議清軍不該粗暴對待和談代表,僧格林沁不耐煩的打斷他,問,昨日會面,為啥你不好好談,非要堅持面見皇帝,破壞和議?巴夏禮深感無奈,答,我一切奉命而行,並無撤銷談判條款的權力。僧格林沁怒曰,Bull Shit,本王耳汝名久矣,別以為不知道你的能量,正是你個混蛋鼓噪,你軍才悍然進攻,速速為我寫信,勸他們停戰,不然饒不了你。巴夏禮鼓起勇氣,拒絕訛詐,答,真不騙你,不管我寫啥,我軍都不會停戰。僧格林沁慌了,說,看來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隨即將他裝入囚車,送往刑部大牢,並在當晚對他實施了刑訊。巴夏禮固然是殖民帝國主義的走狗,可同時也是條漢子,他未屈服於暴力。

次日,威妥瑪通知清軍,所有被俘英、法人員必須立即無條件釋放,否則聯軍立馬進攻北京。清廷這下知道誤判了形勢,抓來的人不是關鍵角色。22日,將巴夏禮從關押刑事犯的大牢移至專為高級官員準備的小牢房,並於當天及26、28日,遣前任粵海關監督也是巴夏禮老相識的恆祺,去做思想工作。29日,又將巴夏禮從監獄遷至一處祠堂,沐浴更衣,好吃好喝伺候著。然而,聯軍軟硬不吃,陸續發來強硬的信息。10月3日,威妥瑪致書巴夏禮,請他向清方轉達:如果囚犯受到任何傷害,“我們就把北京城從一邊燒到另一邊”。

6日,經與恭王一夜密商,恆祺見巴夏禮,稱情願接受英法的條件,請巴夏禮寫下字據,聲明若釋放全體囚犯則聯軍不再報仇。7日,聯軍發動進攻,佔領圓明園。8日九點鐘,巴夏禮見恆祺,建議北京開城,延入聯軍,或不致擴大戰事。恆祺答,這不可能。無話可談,巴夏禮聊起天文學,譬如地球是不是繞著太陽轉。一屋清官,安安靜靜,坐著喝茶,聽這個英國人搞科普。扯了三個鐘頭,正午,信使至,恆祺聽畢彙報,說,恭王決定在午後二時以前放人。巴夏禮鞠躬致謝,隨後,繼續談論月球是否自轉。1點鐘,恆祺打斷巴夏禮的科普,派人護送包括巴夏禮在內的十三位外賓離開。巴夏禮坐在蒙著黑布的手推車裡,默默感念,認為自己“欠了恆祺的情,事實上他是一位真誠的朋友”。當戰爭結束,恆祺向巴夏禮解釋了10月8日的秘密。時已逃至熱河的清文宗收到最後通牒,知道人質換和平計劃完全破產,方寸大亂,竟然決意儘快處死外國囚犯。恆祺在熱何的內線向他報告此事,他緊急聯繫恭王,請下令儘快釋放囚犯(恭王受全權負責“夷務”),不要因為接受“亂命”而搞得局面不可收拾。恭王從之。那一天,巴夏禮離開不過十五分鐘,來自熱河宣布死刑令的欽差就到了。

當時被俘的英法人士共計39人,21人死於監獄。巴夏禮雖然生還,卻認為不能“對 中共當局犯下的殘暴罪行視而不見”,必須予以懲罰。“我們的敵人只是中國皇帝”,而“圓明園就像我們的白金漢宮”,是皇室的財產與象徵,燒掉圓明園,也就僅僅懲罰了皇帝,而不致傷害無辜的人民。

10月18日,額爾金下令火燒圓明園。

來源: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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