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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女兒被笑話…“袖珍爸爸”隱藏的愛

因為矮小,陳建華曾經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他從來沒有去給女兒開過家長會,總是叫弟弟代替自己去。他怕自己的身高讓女兒被同學們笑話。女兒上大學後,會來陳建華出攤的地方看望他,但是他從沒帶她逛過街,或是出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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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沒有顧客時,陳建華會刷手機看視頻消磨時間。新京報記者 喬遲 攝

從遠處看,這隻是個孤零零的攤位。

它隱匿在長沙開福區上麻園嶺巷裏,細窄的老街巷裏電動車、汽車、推著手推車的水果小販、行人來來往往。在岔路口,停著一輛藍色的電動三輪車,車上紅色招牌醒目——“配鑰匙、修鞋”。

走近了,才看見配鑰匙的機器後麵,有個矮小的男人正在低頭看手機。

他已經五十四歲了,身形卻永遠停留在小孩模樣。有人喊他“袖珍爸爸”、“矮哥”, 街坊鄰居見了都會說一聲,“你現在是網紅。”

7月的時候,“袖珍爸爸修鞋供養女讀研”上了熱搜。意外的成名也將陳建華的平靜生活打破,總有顧客來攤前詢問,“你就是新聞裏的袖珍爸爸嗎?”“你有個養女要上研究生了吧?”

但眼下,陳建華最在意的是養女的學費。他粗略計算,女兒三年研究生大概要花費十萬元,而他每月擺攤隻有兩千元的收入。

有網友提出可以為陳建華的養女陳曉楠捐款籌集學費,陳建華婉拒了。他隻希望找到一個固定修鞋的攤位,為女兒賺取研究生學費。

陳曉楠的態度堅決,她對表姨李陽說,如果學費不夠就申請貸款,“要通過自己的努力賺錢,過安安穩穩、平平淡淡的生活。”

“袖珍爸爸”陳建華

7月的中下旬,長沙陰雨和高溫交替。陳建華的生意也時好時壞。陰天時生意差,一天賺不夠一百元。晴天時顧客多幾個,運氣好時能賺到兩百元,不過這是少數情況。

他擺攤的街巷正在修路,挖掘機、打孔機作業時發出巨大的轟隆聲,揚起黑色的尾氣和灰塵籠罩在陳建華攤位周圍。他沒有躲開,戴著老花鏡,低著頭用力地把粗線穿透厚鞋底,這本是一項手藝活,因為身形矮小,在他身上成了力氣活。有時他需要用全身的力氣壓在工具上鏟鞋底。

配一個鑰匙,大概在七八元到三十多元不等,按照鑰匙的複雜程度來劃分。修鞋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價錢不能太高,十元到二十元左右正好,否則顧客更願意選擇買一雙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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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9日下午,陳建華正在修一雙皮鞋,他需要用力鏟掉多餘的鞋底。新京報記者 喬遲 攝

修完一雙鞋,陳建華會點上一支煙歇歇,抽到煙燃燒到煙嘴為止。他穿著明顯不符合身形的肥大襯衫和黑褲子,襯衫領口的扣子都敞開著,脖子上的皮膚皺在一起,被陽光曬成黝黑又透紅的顏色。

每天早上8點半到9點之間,陳建華會騎著電動三輪車從三一大道東風路立交橋下的家出發,三公裏多,到達上麻園嶺巷擺攤,直到晚上6點半左右再回家。

他隻有70多斤的體重,身體的重心隨著腳步來回變換,所以走路時搖搖晃晃,速度很慢。正常人走一步他需要走三四步才能跟上。騎電動三輪車時,陳建華隻能坐在座椅的邊緣,身體往前探,胳膊伸直才能抓緊車把。上樓對他來說更不容易,平常的台階差不多到他的膝蓋,要用力抬腿,一步一挪。

他已經習慣了異樣的關注。騎著電動三輪車,總有人回頭看他幾眼。走在路上時,有七八歲的小孩看到他大聲地笑著說,“我現在都比他高了。”

與正常人的身形差異,是在小學二年級發現的。周圍的同學都在長高,陳建華卻停滯不前。媽媽帶著他去縣裏的醫院,醫生診斷為小兒麻痹症。

小學畢業後,陳建華便開始在家務農。直到18歲,他跟著村口修鞋的師傅們學習手藝。他每天起早貪黑地蹲在旁邊看著師傅們幹活,心裏默默記住步驟和要領,回家拿舊鞋練手。看了兩個月後,開始拿著工具在各個村口、趕集的市場招攬生意,一天走好幾公裏路,每天都精疲力盡。

就這樣一直到三十歲。眼看自己年紀越來越大,成家立業的壓力也與日俱增,但每修一雙鞋的收入就隻有一兩毛錢。陳建華不想成為家裏的負擔,開始思考出路。

隻有走出去才能自立賺錢。三十歲那年,陳建華不顧家裏的反對,隻身一人來到長沙。在上麻園嶺巷擺攤修鞋,後來他又自學了配鑰匙,如今已是他擺攤的二十四年。

矮小的身材讓他感到自卑。適婚的年紀,他沒有找過村裏的媒婆幫忙介紹對象。按照村子習俗,結婚女方都要四五萬彩禮和房子,但他什麽都沒有。

剛到長沙時,他也有過一段戀情。但僅維係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女友脾氣火爆,更重要的是,陳建華發現自己養不起她,兩人日子總是過得窘迫。

後來,他沒再找過對象。在長沙遇到同樣矮小身材的女性,他連招呼都不敢跟人打,“我房子、錢、車子什麽都沒有,不好意思去。”

不能提的身世

在長沙擺攤的第三年,女兒陳曉楠來到了他的身邊。那是1999年冬天的晚上,在老家的陳母聽見屋外有小孩的哭聲,打開門一看,小嬰兒看起來隻有半個月大。

陳母趕緊打電話給陳建華,她說,想留下這個孩子。但陳建華才剛滿三十二歲,向往著組建自己的家庭,擔心收養一個孩子會讓未來妻子不滿。

是陳母的堅持才讓陳建華同意留下小嬰兒。後來,陳母在老家照顧陳曉楠長大,陳建華在長沙打工賺錢養家。

他一到節日就回去看望女兒,帶上生活費,帶上女兒喜歡的牛奶、核桃、水果。一開始,陳建華把她抱在懷裏,親昵地哄著,慢慢地適應爸爸這個角色。漸漸的,陳曉楠成為了陳建華的牽掛。

他還記得,陳曉楠一歲多,奶奶在洗澡時不小心用熱水燙傷了孩子腿,他從電話裏聽到女兒的哭聲,心裏那份揪心著急。

陳曉楠長大了一點,便在村裏的小學讀書,她的學習從沒讓家長操過心。“她很自律的。別人家孩子天天補課都沒用,她沒補過課但是成績好。”從初中開始,陳曉楠便到老家縣城裏讀寄宿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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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0日,陳建華正在幫一個顧客補包。新京報記者 喬遲 攝

每次提及女兒,陳建華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女兒對我相當好,總是關心我。”天氣太冷和太熱時,陳曉楠都會囑咐他,別出攤在家休息。她還對陳建華說,“以後我讀完書找到工作,賺到錢,讓你過好日子。”

陳曉楠已經長成一個清秀的女孩,細長的眉眼,挺立的鼻子,頭發又黑又濃密,笑起來右臉有個可愛的酒窩。

今年6月,陳建華收到了好消息,陳曉楠考上了一所南方211高校的研究生。

陳建華計算,女兒三年的學費、路費、生活費等等所有費用加起來要十萬元左右。但陳建華每個月隻有兩千元的收入,很難湊夠。他希望借助媒體的力量,幫他解決固定攤位的問題。

於是,陳建華在沒有經過女兒的同意下,在媒體上說女兒是收養來的。這曾經是陳家避諱的話題。在陳曉楠二年級時,班裏同學告訴她,她是被奶奶和爸爸撿來的,有同學借此嘲笑和欺負她。

陳曉楠回到家委屈地說,“好多同學說我是撿來的。”陳建華在電話裏聽到女兒被欺負的事情,心疼又生氣。從那以後,身世成為陳曉楠的痛點,她忌諱別人提及。“抱養的事在家裏我們從來沒談過。”陳建華的表妹李陽說。

隱藏的父愛

因為矮小,陳建華曾經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他從來沒有去給女兒開過家長會,總是叫弟弟代替自己去。他怕自己的身高讓女兒被同學們笑話。女兒上大學後,會來陳建華出攤的地方看望他,但是他從沒帶她逛過街,或是出去吃飯。

他盡量減少自己的花銷,每月房租隻要140元。住所在東風路立交橋下,是一間平房,不到十平方米,大部分被雜物堆滿,沒有窗戶,白天也顯得陰暗。

房子是用磚搭建的,房頂用石棉瓦罩住。牆麵斑駁,有的地方被煙熏成黑色,牆壁底部還裸露出了紅磚。屋子不通水,陳建華要拉著桶,走20米到外麵的水管接水用。

房間進門是一張木板床,床的旁邊是兩個凳子,一高一矮,陳建華需要踩著矮凳子才能爬上床。其他地方堆滿了被子、紙箱和袋子。

桌子是由矮凳上麵放隻白桶,桶上麵再鋪一塊木板搭成。桌上放著兩個已經蔫了的青椒和許多青椒籽,還有牙膏牙刷、刮胡刀和兩隻碗。

電飯煲、風扇、暖壺、鍋上都有灰塵和汙漬。唯一比較新的東西是沒開封的一桶食用油、一袋大米。這是前兩天陳建華上了新聞後,擺攤附近的熟人朋友送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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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7日,陳建華在家中午休,家裏沒有窗戶,白天也要開燈。新京報記者 喬遲 攝

陳建華常常在7點左右起床,蒸點米飯,再炒個菜作為早飯,晚上回家,再把早上剩下的菜當做晚飯吃。他最常做的菜就是炒絲瓜,因為絲瓜便宜,一斤隻要兩三塊錢。省下來的錢他都要寄給女兒當生活費。他每月會給陳曉楠一千五百元左右。

他從來沒讓女兒來看過他的家,怕她心裏難受。陳曉楠也心照不宣地從沒提過要來看看。

7月25日,陳建華打算搬家。他的親戚都來幫忙。但新家要經過一條很陡的斜坡,家人擔心他騎電動車下坡會危險,於是他們返回這個小平房,決定裝修一下,砌砌牆接著住。

親戚們幫忙把所有雜物都搬出來,才發現整間屋子有大塊的牆皮脫落。弟弟陳建明找來砌牆師傅,但收費要一千五百元,太貴了。師傅臨走前說,“這房子快塌了,怎麽還能住人啊?”

被打亂的生活

父愛如山,但陳建華還是傷了陳曉楠的心。

上了新聞之後,她的傷疤被當眾揭開,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在父親的攤位。陳建華也意識到,他讓女兒丟臉了。家裏的親戚都在質問他,“你怎麽能在鏡頭前說出女兒是抱養的?”

陳建華的表妹夫李強說,陳曉楠其實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她還和親姐姐有聯係。但是對於親生父母的話題,“不想說,不想提,她恨她父母。”

她也知道自己被拋棄的理由,“她原生家庭已經有兩個姐姐了,重男輕女在那個年代來講是正常的。”李強說。

對於這件事她有些自卑,覺得自己是被拋棄的孩子。“隻要不提及這事,她都很樂觀很堅強。”表姨李陽說。

隱藏的秘密被曝光後,陳曉楠小學至大學同學都來問,“熱搜上的人是不是你的養父?”

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飯了,平時開朗的性格也變得陰鬱。一聊到這個話題,就開始哭。別人打電話勸她,她也在哭。“網上總是把她爸說得如何辛苦如何慘,她會覺得這些辛苦是她造成的,對陳曉楠來講會有很大的心理壓力。”李陽說。

網絡上的評論也給陳曉楠造成很大困擾。有網友評論說,“你爸爸年紀這麽大了,也賺不到錢,你為什麽讀了大學還要考研?為什麽不早點參加工作?”

很多人看到網上的新聞,還打電話勸說她要孝順,“有種被道德綁架的感覺。”

大家似乎把陳曉楠看成一個隻知索取而不懂分擔的孩子。但李陽說,其實陳曉楠從大學就開始勤工儉學,一直在努力分擔家裏的經濟壓力。每個寒暑假都去打工,發傳單、餐廳服務員都做過。

為了湊夠研究生學費,現在陳曉楠每天打兩份工,早上七點到下午兩點在一家水果店賣水果,晚上七點到九點做家教,中午的剩餘時間用來備課。

但網友的評論讓陳曉楠覺得,自己努力考研讀書都是錯誤。她對打工店的隔壁老板娘周馨說,“早知道這樣就不考研了。”

看到女兒一直堅持的學業被質疑和否定,陳建華很氣憤,“網友怎麽能這樣說話,沒錢就不該讀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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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8日,陳建華在上麻園嶺巷擺攤。下午四點左右,他正坐在電動三輪車上打盹。新京報記者 喬遲 攝

有顧客在他攤前攀談,“這就是新聞上那個袖珍爸爸?”確認之後又加了一句,“他有一個養女,考上了研究生。”

陳建華的眉頭皺得更緊,嘴巴不滿地撅著,抬眼看了一下。等顧客走後,陳建華神情沮喪,“他們這樣養女養女的說,真的很難聽,我好怕女兒聽到了傷心。”

陳建華不再直播,因為女兒的反對。她不希望讓爸爸用自己的窘境去賺錢,她也拒絕網友的捐款,她說,自己還沒到需要募捐的地步,如果學費不夠就申請貸款。“她不想要別人同情,或是用憐憫的眼光去看待她。”李陽說。

“她會覺得這是條捷徑,而不是通過自己努力賺的錢。她隻想過安安穩穩、平平淡淡的生活。”李陽說。

7月底的長沙淅瀝瀝地下著雨,直到下午四點多,他才等來了一單配鑰匙的生意,賺了8元。小小的電動車車廂是他的工作台,兩個配鑰匙機器並排擺著,鑰匙模型被他掛在車廂自配的車頂上,他需要用力伸長手臂才能夠得到。

刻完鑰匙,再找到磨具把新鑰匙打磨光滑。平常人用手腕用力就能做到的動作,他需要用整條右手臂磨,刻完一個鑰匙,他已經大汗淋漓了。

一個男人拿著開線的斜挎包想找陳建華縫好,但他正忙著配鑰匙,等了一會兒男人不耐煩地離開。陳建華嘀咕一句,“五元錢沒了,算了。”

(文中陳曉楠、陳建明、周強、李陽、高馨、趙軍均為化名。)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怕女兒被笑話…“袖珍爸爸”隱藏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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