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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歲鄉村老人因祖傳手藝獲刑,被控“非法製造爆炸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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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幾十年放銃人,最後因為“非法製造爆炸物”被判刑,73歲的羅守義覺得很委屈,認為這就是一門“手藝”。一直使用老年手機的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在網絡上,自己的案子已經成了當地政府宣傳的“反麵典型”。

當法規與民俗產生衝突時,一道認知上的“斷層”清晰可見。

放銃人被抓了

30多年前,張顯強成了一名放銃人,手藝是從父親那輩傳下來的。在湖南株洲淥口地區的不少民俗儀式上,一聲傳出幾裏地的銃響,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憑著放銃的手藝,張顯強加入了當地一支“接老爺”的民間隊伍。“老爺”是淥口農村對各姓氏信奉神靈的俗稱,每年春節初一到初五,各自姓氏“接老爺”的隊伍會捧著自家老爺的塑像、舉著旗幟,敲鑼打鼓去村民家中祈福、還願。

“接老爺”的隊伍裏有旗手、嗩呐手、鑼鼓手,也有像張顯強這樣的放銃手。張顯強通常手持一根長約30厘米、直徑約5厘米的鐵銃跟在隊伍裏,銃裏裝著民間自製的黑火藥。每當“老爺”進門出門時,張顯強要把鐵銃水平舉起,隨著引信點燃,一聲轟響能傳到一公裏外,人們隔著老遠就知道,“老爺”要到了。

在淥口地區,放銃的傳統存在了多久已很難考證,但至少有超過百年的曆史。放銃是份兼職的營生,張顯強平時還幹著鐵匠一類的零工。他幫忙“請老爺”的收入則取決於村民事後給紅包的大小,多的時候,連幹5天可以掙到1000多塊。

最近兩年,張顯強放銃的機會很少。2019年底,他本來已經從隔壁鎮買來了20斤黑火藥,但受疫情影響,“接老爺”的儀式取消了。到了2020年底,張顯強又買來20斤黑火藥,但還是因為疫情的原因,儀式隻進行了一天,就被迫暫停。張顯強把剩下的黑火藥分裝進了16個飲料瓶,存放在自家廚房的閣樓上。

張顯強和放銃的這些最後的交集,如今都作為他的“犯罪事實”寫在了起訴書上。

今年7月20日,在隔壁村打零工的張顯強接到妻子電話,“說家裏來了警察。”他一頭霧水的往家裏趕,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到底“犯了什麽事”。

張顯強到家後看見,16個裝著黑火藥的飲料瓶已被擺在門口,一並被民警找到的,還有他一直使用的那把鐵銃和火藥引線。確認張顯強的身份後,警察將夫妻二人帶回警察局錄口供。8月9日開始,張顯強正式被株洲市公安局淦田派出所監視居住。

盡管張顯強一直說“想不通”,使了30年的手藝怎麽成了“犯罪行為”,他還是收到了法院的起訴書,他成了一名非法買賣、儲存爆炸物的被告人。

1000張顯強儲存黑火藥的閣樓

幾十年的“老手藝”

在張顯強被帶去派出所的同一天,隔壁鎮的放銃人羅守義家也來了警察。

作為村裏曾經最有名的放銃人,一些人家辦喪事時總少不了羅守義的出現。“銃聲響亮,代表著一個家庭對逝者隆重的送別。”羅守義說,放銃是當地喪葬的一個重要環節,一來表達對逝者的不舍,二來顯得熱鬧。

除了放銃,祖上還給羅守義留下了製作黑火藥的手藝,在他的描述中這個過程並不複雜:所需的硝酸鉀和硫磺多是從附近化工廠買來的,再備上一些農村家用的木炭,將硝酸鉀加熱到一定溫度後混入一定比例的硫磺和木炭灰,就能製作出放銃所用的黑火藥。

按照羅守義的說法,他製作出的黑火藥大部分供自己使用,隻有在親朋好友需要的時候,會平價少量出售。“這種手藝一般都不傳外,一個鎮裏會做黑火藥的人家也就那幾家。”羅守義說,部分掌握技術的人家也會製作黑火藥,出售給不會製作的放銃人。

7月20日下午,上門的民警亮明身份後開始對羅守義家進行搜查,並在二樓找到了5.55千克黑火藥。根據後來起訴書上的內容,8年前,羅守義的妻子發現家裏還剩下一些硝與硫黃,覺得浪費了,便在丈夫的指導下,又製造出約10千克黑火藥,並以每500克10元的價格出售給當地村民。

按照羅守義的解釋,2013年,他因為嚴重的肺氣腫住院治療,出院後總感到氣短乏力,便不再放銃和自製黑火藥。“這是我們家自己做的,自己放銃用,已經七八年沒用了。”

7月20日當天,羅守義行動不便,最後是妻子到鎮上錄的口供,到淩晨3點,妻子才回了家。睡前,羅守義聽到她嘟囔了一句,“沒事,都過去了”,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

1000因為羅守義身體不便,法院工作人員來到他家審理該案

認知上的“斷層”

和張顯強一樣,羅守義覺得委屈,“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怎麽犯法?”警察第二次上門時,羅守義拒絕在相關材料上簽字。但這沒法延緩法律程序上的進程,9月29日,羅守義和妻子因為非法製造爆炸物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三年執行。

檢索湖南當地新聞,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因為放銃被牽扯上非法製造或買賣爆炸物罪。據湘潭晚報消息,2015年4月,湖南湘鄉的成某因私自購買1000多斤黑火藥,在村民舉辦“白喜事”時用於放銃,被指控非法儲存爆炸物。2017年9月,湖南汨羅的虞某某因私自購進原材料製成黑火藥對外出售,被判處有期徒刑四年。

深一度記者在淥口區多個村鎮走訪時發現,這些新聞媒體上早有宣傳的“典型案例”,在信息下沉的過程中卻出現了“斷層”。很多村民表示,不知道製造或買賣放銃所用的黑火藥,可能會涉嫌違法犯罪行為。

“如果有人告訴我這個是違法的,那我肯定不會再做了,但幾十年都這麽過來了。”張顯強放銃的手藝是跟父親學的,從父親到他,家裏人買黑火藥放銃已經近50年,從未有人因此受到懲處。

羅守義的兒子羅誌強在村裏擔任村幹部,他對父母的遭遇也表示不解,“我父親出事之前,我們從沒接到過鎮裏關於製售黑火藥(違禁)這類事的通知。”

去年發生的一件事讓羅誌強對“違禁品”的界定標準感到困惑,他告訴深一度記者,當時村裏有一位放銃的手藝人去世,警察上門收繳了他家中殺傷力較強的鳥銃。“但他兒子交出他爸爸放銃用的鐵銃和製作黑火藥剩下的硝酸鉀、硫磺的時候,警察說這些沒有殺傷力,不用交。”

過去幾十年裏,唯一勸誡過羅守義的人是村子的前書記,兩人是多年好友,他曾對羅守義說過:“(放銃)這事聲音太大,小心把耳朵震聾了。”但這位任書記告訴深一度記者,在他任職期間,鎮上從未有過禁止使用黑火藥放銃的通知。

9月30日,株洲市淥口區人民法院微信公眾號發布了題為《因“白喜事”放銃,製造、買賣、儲存黑火藥獲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文章。文章中提到淥口區人民法院集中審理的三起非法製造、買賣、運輸、儲存爆炸物的刑事案件,羅守義與妻子的案子即在其中。

文章稱,對相關法律條文進行了解釋:盡管“白喜事”放銃屬於傳統民俗,但會導致民間自行製造、買賣、運輸、儲存黑火藥等一係列違法行為的發生。同時,民間自製黑火藥因為生產過程缺乏安全保障,成品性質不穩定,存在較大的安全隱患。

截至10月12日,淥口區人民法院的這篇文章閱讀量未過百。此外,淥口區官方新媒體平台“掌上淥口”App也在10月5日發布了羅守義的案例,據當地一位村幹部說,鎮政府的工作人員曾將這篇文章轉到村幹部群裏,要求他們向村民轉發。

但羅守義至今不知道,自己的案子已經成了網絡上的“反麵典型”,他使用的是一部功能單一的“老年手機”,他一直沒有從互聯網獲取信息的習慣。

深一度記者在當地的走訪中發現,不隻是羅守義,那些仍然從事放銃和製作黑火藥的手藝人多是60歲以上的農村老人,這些帶有“宣教”作用的網絡信息,很難抵達到他們的視野範圍內。

1000村委會為張顯強開具的證明

留下的案底

在農村,坐牢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自從警察上門後,張顯強覺得自己在村裏抬不起頭。為此,他四處奔走,試圖為自己“正名”。村裏也幫張顯強開了證明,裏麵提到他是名“職業銃手”,平時老實本分,但因為文化程度低,法律意識淡薄,請求法院“從輕處理”。

羅誌強也在為父母留下的“案底”心煩,“雖然是緩刑,但這個影響太大了”。羅誌強本計劃讓女兒參加公務員考試,回到家鄉找一份穩定的工作,但現在不確定會不會受影響。羅守義夫妻倆也覺得自己影響了孫輩的前途,時常歎氣。“現在兩個人身體都很虛弱,沒有一點力氣。”羅誌強還不敢向妻子和兒女坦白,他周一到周六在村裏值班,安撫和照顧父母,隻有周末回到市裏陪伴妻兒的時候,才能找借口偷偷出門谘詢律師。

湖南湘東律所的律師周羅表示,從現行法律法規來看,羅守義和張顯強涉及製造、買賣黑火藥的“犯罪事實”比較清晰,從起訴到量刑上沒有太大分歧。而且,法律意識淡薄不構成從輕處罰條件,“刑法的罪名有450多個,我們的認識都有一定的局限性,但違規行為本身是客觀存在的,它可能帶來的不良影響也是存在的。”

但周羅也表示,犯罪事實的發生與法律的普及度密切相關。他以酒駕為例,“為什麽酒駕觸犯刑法這個事情這麽多人知道?其實就是因為這個事情發生的頻率比較高,平時網絡上的宣傳也比較多,所以大家都知道這個事情是犯法的,不能再做了。”

在周羅看來,此前當地因放銃和自製黑火藥獲刑的案例較少,加上缺少基層的普法宣傳,村民由於年齡、文化水平等因素的限製,信息較為閉塞,缺乏對相關犯罪事實和法律條文的認知。而普及力度同樣受到宣傳方式的影響,“像這種跟民俗相關的法律,以村莊這些基層組織為單位的上門宣傳是很有必要的。”

10月9日,是羅守義上訴的最後期限。當晚9點44分,他給記者發來信息:算了,認命吧。張顯強的案子也在近期開庭,他的訴求從無罪判決變成了緩刑,他是村子裏的五保戶,兩個兒子兒時不幸溺水身亡,他希望能留在家中跟妻子一起度過晚年。

無論判決結果如何,張顯強今後都不會再放銃了。他之前所在那支“接老爺”的隊伍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尋找一位新的放銃人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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