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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掉工作,我住進了考公集訓班

806b283caebb0faaffb910efdb0c11fe考公集訓班裏不分晝夜。

白熾燈下,30餘名學員埋頭苦讀,桌子上各種考前衝刺練習冊層層疊落,“努力隻能及格,拚命才會上岸”的紅色標語在牆上格外醒目。學員們手拿秒表精確地計算著做題時間,上課、看書、刷題是他們的日常,如何報考崗位也成為了午飯談論的話題。

他們中的多數不願透露姓名,結了婚仍在北京租房的中年人,職場晉升困難,瞞著公司到這裏學習。也不願被打擾,備考時間緊張,媒體到訪會影響他們聽課,有學員一下課就和班主任說不要再讓鏡頭進教室。

願意分享故事的是一些年輕人。在畢業生麵臨就業難、職場青年內卷嚴重的今天,“上岸”似乎成為唯一的理性選擇,在這裏,他們期待找到通往對岸的“獨木橋”。

有編製才有保障”

程子恒,25歲,應屆碩士研究生

“供給側改革意義在於,通過製度變革、結構優化和要素升級,在供給側放鬆管製……”

晚上7點,在北京順義某酒店裏一間由會議室改成的課堂上,30多名學員緊盯熒幕上的試題,這是一道申論測試題。黑板上寫著,“距離2022年國家公務員考試還有19天。”醒目的標語提醒著他們,備考時間所剩無幾。

程子恒坐在前排,目光由左至右快速移動,嘴裏默念著題目中的關鍵詞。短短20秒,她便在練習冊上寫下了自己的答案。在老師公布答案前,程子恒絲毫沒有放鬆,順手拿起了錯題筆記,翻看今天做錯的試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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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程子恒從昆明來到北京參加公務員考試集訓的第五天。下課後,其他學員離開教室回宿舍休息,程子恒依然坐在座位上複習。她是培訓班中少有的外地考生,隻有一次報考北京公務員的機會。

最近的一次模擬考試,程子恒考了64.5分,在集訓班排名前五,她更加堅定了考公的信念。程子恒是雲南民族大學政治學專業的在讀研究生,國家級獎學金、三好學生的榮譽都獲得過,也是最被老師看好的學生。然而畢業找工作時,身上的“優秀光環”似乎消失了。

今年6月份之前,考公還沒有納入她的規劃中,程子恒本來計劃考博,想考北京的中央民族大學。但在聯係導師時,程子恒發現競爭壓力非常大——自己的學校不是985或211,沒有競爭力,索性放棄。

找工作也不是順利的事。今年,受疫情影響,幾場招聘會冷冷清清,程子恒嚐試去了幾次,麵試的人聽說是政治學的,“直接和我說人已經招滿了。”
麵對就業壓力,程子恒覺得考公務員是目前最適合自己的出路,“有編製才有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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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程子恒報名參加2022年國家公務員考試,選擇了僅限研究生學曆的中央部委崗位。截止報名前十天,該崗位已有近千人報考。程子恒決定先觀望一下整體報考情況,盡量避開競爭最激烈的,臨近截止日時再決定。

最後一刻,她和一起考公的室友們擠在電腦前,緊盯著屏幕上的數字,在那一天,各個崗位的報名人數還在迅速上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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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程子恒報名國考隻是試一試,“太難了。”
她是江蘇人,母親勸她考回老家,但江蘇省公務員收入高,競爭也很激烈。江蘇省相關統計網站顯示,“國家稅務總局無錫市濱湖區稅務局”的崗位,計劃招錄2人,過審人數在10月下旬就已經有2601人,考錄比為1301:1。

程子恒的目標於是定在了北京市公務員。北京戶籍的可以考到35歲,但非京籍要求應屆,且獲得校級以上“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榮譽
(除另有限定外,報考特殊職位的不要求上述資格條件)。在程子恒看來自己還是有優勢的,北京優質的教育、城市資源也吸引著她,“都是難,還是要選擇自己喜歡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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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校時,程子恒每天泡在圖書館,自學8個小時。雖然自學進步速度明顯,但在最近的三個月裏,行測成績一直在50分和60分之間,離她心中理想的70分還相差很多。這讓程子恒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花多少時間都是沒用的。”

為了提高成績,程子恒在網上報名了北京公務員考試的“考前封閉班”。11月6日,程子恒從昆明來到北京,每天三節課,除了午飯和晚飯的時間,其餘時間都用來複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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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公的狀態比曾經考研還要努力。”
晚上8點,每天最後一節課結束,程子恒休息十分鍾後,獨自去酒店的休息區再把當天所學內容複習一遍,直到深夜。

“隻有今年這一次機會,現在隻能拚命地學。”程子恒說。

“就是覺得這種生活狀態太普通了”

殷春雨,25歲,前銀行職員

在這家考公培訓機構的自習室,殷春雨獨自坐在靠窗的角落裏,麵前的平板電腦正播放備考警察崗位的網課。殷春雨曾是北京一家銀行的職員,2021年8月,他辭掉穩定的工作開始考公。

第二次模擬考試的成績下來了,50分的行測成績比去年北京市公安局反恐特警總隊的分數線差了5分。那天傍晚,殷春雨放下手中的試題,一個人走進健身房,連做了4個小時的器械運動,通過大喊釋放自己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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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恐特警規定考生年齡不超過25歲。對於今年剛好25歲的殷春雨來說,這也是最後一次報考機會。

殷春雨有過兩年在部隊的經曆,去過西藏長途跋涉,也維持過大型會議的秩序,時間匆匆而過,這兩年卻成為他最難忘的經曆。2018年,殷春雨退伍回到學校——北京城市建設學院,臨近畢業,宿舍中討論最多就是工作。四個室友準備考公,一個室友準備考研,殷春雨就這樣加入了宿舍的“考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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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春雨的家在北京平穀的王辛莊,父母靠務農為生。在殷春雨看來,公務員的工作穩定、體麵,自己考上了能讓家裏的日子更好過。“考公對於我們年輕人來說是一個晉升人生階梯的方式”,殷春雨說。

但第一年不如所願,離分數線6分而考試失利。為了走出校園後能夠經濟獨立,殷春雨投遞了一份簡曆到北京郊區的一家銀行,通過了麵試。2021年3月入職,他成為一名銀行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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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期每個月工資隻有3千塊,在不到兩平方米的櫃台前,殷春雨穿著西服坐在玻璃隔板背後,機械地處理著一張張鈔票、銀行卡、開戶單。

每天殷春雨在電腦前操作幾十單業務。“精神緊繃,因為涉及到錢,作為新來的人輸入錯誤了會很麻煩。”很快,殷春雨意識到這份朝九晚五的工作雖然穩定,但基本是重複性的勞動,很難有專業優勢。而且這份工作也不適合自己,“每天坐在櫃台前要麵帶微笑,輕聲細語說‘你好請問辦理什麽業務’,覺得不爺們兒。”

“不是說受不了苦,就是覺得這種生活狀態太普通了”,殷春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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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月,殷春雨決定辭去銀行的工作。辭職前,殷春雨猶豫了許久。父母認為這份銀行工作離家近,而且穩定,勸他不要輕易辭職。但是對於殷春雨來說,“如果不去試一試可能一輩子也出不了這個小鎮。”

辭職當天,他拿著離職協議到行長的辦公室簽字。“真的想好了?之前培訓受的累可就白費了。”和父親年齡相近的行長問。“嗯,我想去試一試。”殷春雨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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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春雨花了2萬塊錢,報了考公培訓班。他製定了課程表,每天早上6點半起床,晚上11點睡覺。除去周末的課程,幾乎每天都泡在自習室刷題。就連坐公交車回家的路上,殷春雨也會拿出手機上網課。在殷春雨看來,隻有今年這一次機會,要拿出百分之二百的付出才有“上岸”的希望。“實在是考不上的話,隻能說與公務員無緣,該認還得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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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7日,殷春雨迎來了第四次行測模擬考試。兩個小時的考試結束,他翻看著試卷的答案,預估這次模擬考試能達到60分以上。

“我想過踏實的生活”

韓怡,28歲,北京一家藥物機構前研究員

在北京生活的兩年多裏,韓怡沒有爬過心儀已久的長城,也沒和好友去過三裏屯購物。多數時間裏,她麵對的是實驗操作台前重複且繁重的實驗工作。2021年5月,28歲的韓怡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北京,回山西老家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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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怡畢業於山西農業大學中藥資源與開發專業。像很多向往一線城市的年輕人一樣,她心中一直有去“外麵的世界”看看的想法。三年前,韓怡隻身來到北京,經過師姐的推薦,在昌平一家生物醫藥公司,負責癌症靶向藥物研發的前端實驗工作。

每天,韓怡穿著白大褂,戴著護目鏡,麵對操作台上的實驗試劑和玻璃器皿,一次次重複著相同的動作。實驗進程會直接影響到患癌人群用藥的速度,一次小的成果都會讓韓怡感到欣喜,也頗有成就。然而,與實驗的失敗次數相比,成功的概率顯得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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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癌症靶向藥研發中,前端實驗容錯率極低,細微差錯都能導致持續一周甚至更久的項目宣告失敗。“可以說一次成功是各種各樣的失敗堆積起來。”韓怡說。

為了完成每周的實驗進度,韓怡很少走出園區,在寢室和實驗室之間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連續工作的繁重壓力已成為韓怡生活的常態,她開始脫發、失眠、焦慮。“周末如果休息,哪也不想去就是想床上趕緊補覺。”韓怡說,平日和室友坐在行李箱上,在宿舍吃一口火鍋是難有的幸福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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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拚車送藥的經曆改變了韓怡的想法。在滴滴拚車上,韓怡在醫院門口遇到一位男乘客,背著醫藥包,右手拿著棉球和消毒水。韓怡得知他是一位名校畢業在互聯網公司工作的程序員,剛剛在醫院做了微創手術,“趁麻藥勁兒還沒消,還得趕緊回公司幹活兒。”
男乘客說。

韓怡聯想到自己,來北京打拚,最初都是帶著出人頭地的夢,“那一刻突然覺得好好活著這幾個字離我很遠。”
今年5月,韓怡辭掉工作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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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怡的家鄉在山西朔州,剛畢業時父母就曾勸她考公,她沒有放在心上,那時公務員在她眼裏是穩定但無趣的象征,比起每天按時坐在辦公室裏,她更向往大城市。

為了應付父母,在考試前,韓怡隻是草草地做了幾套題。經過兩年的工作,韓怡對父母的用意更加理解,他們隻不過希望自己過得好一點,不那麽累,有穩定的保障,哪怕“普普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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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公務員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於自己所學專業的限製,國考並沒有適合的崗位,韓怡轉戰省考,報名了培訓班開始刷題。

“我更喜歡的是紀檢委的工作,就像《人民的名義》那種。晚上下班之後,我就自己寫點東西,想過踏實的生活。”韓怡說。

傍晚,韓怡家門前總有一些人聚在廣場上跳舞,母親偶爾也會拉著韓怡一起,在隊伍邊緣跟著跳上一段。這樣的生活讓她感到久違的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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