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欠薪、虧損、閉店,網紅書店也留不住年輕人了

8a4f99c0fa22eed8ae7802b222547990

“我是門店最後離職的員工。”北京一家言幾又門店的前店長舒顏說,以前她的門店能有三四十名員工,現在已經沒人了,門店暫由其他店長代管。

11月1日,多位員工發文控訴網紅書店言幾又拖欠數月工資,社保也沒有正常繳納。如今,言幾又已成失信公司,還被法院列為限製高消費企業。11月12日,言幾又文化在官微發布聲明,表示確實有現金流吃緊的情況,所以才關閉一些門店以及緩發工資。

“從2020年1月開始,工資就沒有按時發過。最開始拖工資的時間還比較短,大概十天半個月,這我們都還能接受。等到今年3月份,拖工資的時間明顯變長,一個月兩個月都是常有的事,要不就是好不容易等到發工資,結果隻發了一半。”舒顏說,她9月份的工資到現在都沒開出來。

晚景悲涼的不隻有言幾又,這幾年崩塌的網紅書店不在少數。2015年進入大陸的台灣誠品書店,也在2020年12月31日關閉了位於深圳的門店。鍾書閣上海靜安店今年關張,許知遠的單向街書店也曾在去年向外界發起求助。

這背後是整個實體書店的頹勢。有數據顯示,僅僅是2020年,就有1573家書店關門。一位行業人士告訴深燃,北京師範大學附近的盛世情書店關張時,業內一片嘩然,惋惜的同時,大家心裏也清楚,現在早就不是書店最好的時代了。

欠薪、關店,盛極一時的網紅書店,為何走到了這步田地?

書、文創、吃喝全都賣,網紅書店也撐不下去了

回憶起言幾又的風光時期,舒顏用“唏噓”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以前無論是工作日還是周末,客流都很大,中午12點之前一樓的吧台就坐滿了,下午3點之前二樓的吧台也坐滿了。”

2014年,言幾又完成了一係列的更新迭代,正式以類似於台灣誠品書店的模式殺進網紅書店市場,在全國擁有近60家門店。言幾又也很被資本世界看好,2014年至2018年獲得了4輪融資,總金額數億元。

“最好的時候,貨架上的書滿滿當當,後來書越來越少,架子能空兩三排。店員被拖欠工資,精氣神也不好。”舒顏說,這一年來,言幾又就在她眼皮底下緩慢地崩塌。

2017年,言幾又CEO但捷曾喊出豪言:要“連鎖不複製”地到2019年底在全國開到100家店。如今再回看這句話,言幾又的急劇擴張似乎早就為今天的結局埋下了伏筆。

連鎖不複製,也就是言幾又的每一家門店都不一樣,而不是像西西弗書店把紅綠配色、門口一個鐵皮箱的模型應用到底。所以,設計成本是言幾又的一大支出。

據舒顏了解,“每一家門店的具體風格會取決於地段和周邊的客群特點,可能會請一些著名的設計師來設計。”有報道稱,2018年,言幾又西安邁科中心建設投入了1.4億元,由日本著名設計師池貝知子操刀。要知道,言幾又B輪融資才融到1.2億元。

不及時止損,是第二個問題。“擴張成本很高,但是言幾又沒有關閉一些經營不善的門店。”舒顏說,直到實在付不起房租,商場要和門店解約,這才開始關店。

舒顏稱,不僅是欠員工的錢,供應商也早就被拖欠貨款了,出版社供貨之前會對企業做背景調查,越是這樣越進不來貨,以至於言幾又的書架越來越空。沒錢上貨,沒貨可賣,更沒錢可賺,這是一個死循環。

有辦了儲值卡的會員到店逛了好幾圈,依舊兩手空空,甚至有會員問舒顏:“什麽都沒有,我卡裏的錢怎麽花?”

b0b47c6791347357395ae5ff87c14012

更可況,即使有書可賣,網紅書店靠賣書也很難賺到錢。

丹丹在出版公司工作,同時也運營一個連鎖網紅書店項目,她斬釘截鐵地告訴深燃:“開書店能做到旱澇保收,但肯定不會盆滿缽滿。”要開一家書店,房租、人力、裝修等前期成本之外,最耗費資金的是買書。

丹丹解釋,開書店首先要進一批書,這是無法節省和騰挪的固定成本。“快消品也可能會進很多貨,但可以等接近賣完時再補貨,書就不一樣,書架必須一直是滿的,要給顧客一個選擇的大池子。”無論是拿書當背景牆的網紅書店,還是主營圖書的獨立書店,都要保證一定的書籍存有量,賣一本添一本。等到關店的時候,這些書的命運大多是論斤賣了。

再說利潤。出版社和書店之間還有一個中盤商(負責將出版社的書發給書店),除非有一定的影響力可以直接在出版社拿書,一般書店進價還要被中盤商抬高。“按書後的定價賣,毛利最多有60%,低的隻有20%。”丹丹說,算上各項成本,僅靠賣書好一點是薄利,一不留神就得賠錢。

單靠賣書賺不了錢,書店開始自謀出路,通過開辟文創和餐點來養家糊口,逐漸形成了大眾熟知的“網紅”生態,但書店不像書店,咖啡店不像咖啡店。

丹丹解釋道,文創和餐點的利潤空間相對更大。言幾又前幾年披露的數據中也顯示,賣書的營收占比隻有40%。不過,丹丹也說,文創開發設計成本也不低,不能保證推新品的頻率,也還是掙不到錢,有個很受外界認可的網紅書店,一年淨利潤也隻有四五萬。

像言幾又一樣的網紅書店們,在前期設計成本上耗資巨大,後期再不斷營銷傳播、舉辦活動,讓自己變成網紅,一邊不賺錢,一邊滾雪球似的花錢,直至拖垮自己。

就在11月12日,網紅書店青島如是書店發布通知稱,其國信店即將於2021年11月21日閉店,令眾多讀者感到意外和不舍。這是如是書店最早的一家店,也最早倒下。在閉店通知中,書店簡單地解釋“是由於疫情原因”。

舒顏曾夢想開一家自己的書店,所以才進入圖書行業積累經驗。她2017年進入言幾又,見證了最輝煌的那幾年,見證了但捷的壯誌豪言。2021年11月,她申請了勞動仲裁,選擇離職。

“離職之後家人還問我,現在要不要自己開一家?我說還是算了吧。”回到4年前,她可能也無法預料,這個故事的結局居然是發不出的薪水和繳不上的社保。

年輕人為什麽不去網紅書店了?

網紅書店曾是行業裏的一股清流,它們打破賣書的邊界,在一個空間內加入了文創產品、飲品餐點乃至更多消費形式。言幾又、鍾書閣、誠品、方所、先鋒,還有很多分布在大街小巷的單體網紅書店,都是通過漂亮的裝潢設計,新鮮多元的產品,搖身一變成為了“網紅”,吸引著年輕人群體。

丹丹在她操盤的網紅書店項目中,經常會用一些營銷手段。“有一家分店做的是全黑工業風,我們就主動地做了一些營銷,比如做漫展、開音樂會、和抖音合作、邀請人過去求婚等等。”丹丹表示,網紅營銷的根本目的還是為了賺錢,讓書店活下去。

書店本身的客群很豐富,上至老翁,下至幼童,但華麗活潑的網紅書店們,主要做的是年輕人的生意,也隻有熱衷於打卡、拍照的年輕人才能跟上它們的網紅路子。如今撐不下去,原因也在於一些年輕人不買單了。

2012年,還在讀高中的鍾曉第一次接觸到了網紅書店。“書店叫貓的天空之城,位於大連漁人碼頭,門口有一把藍色的網紅長椅,文藝得很。”空閑時間,她和朋友經常坐一個小時的公交車到店,遇上顧客爆滿,隻好等著有空位再點飲品。

f442ce072b58f989d327036d640f9f6a

鍾曉第一次知道書店原來也可以明亮開闊,還可以賣各種和書無關的東西,拍照也好看,帶著單反相機在店門口擺拍的大有人在。漸漸地,她發現,這種形式的書店越來越多,書和咖啡的結合似乎成了一種行業新規,不大的門店或坐落在文藝的街道上,或建在高檔商場裏。

2015年到2019年,鍾曉每到一個城市都要探探當地的書店。去的多了,鍾曉也逐漸意識到問題。“這種書店的書都是作為背景牆存在,書擺得很滿,但很多都在高處,根本拿不下來,更多的空間是付費區、環繞式樓梯。”

她感覺這些書店根本沒想好好賣書,書的分區不夠明晰,擺放亂七八糟,好像書沒有靈魂,隻是為了書店的網紅氛圍服務。

和鍾曉一樣,很多年輕人也抱怨過網紅書店的華而不實。一位網友說,自己打卡了當地的一家網紅玻璃書店,外觀看起來簡約現代,但進去之後,書架隻有幾排,大部分是空地,確實夠“簡約”。全透明的玻璃建築也隻是看著美,她開玩笑說:“夏天來這看書能把人曬到自燃。”

25歲的吉玲也不再去網紅書店了,她覺得“這種地方就是拿來社交的”。她解釋,一開始是為了湊熱鬧,和朋友大老遠跑過去,也真的會消費,但是久而久之她發現,這種網紅書店在沒有社交需求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

“裏麵的書都很少很基礎,如果隻想買書誰會去那裏?喝咖啡也有專門的咖啡店。”吉玲覺得,網紅書店是什麽都做了,但又什麽都沒做好,隻剩下“最美書店”的名號。

同質化危機也是網紅書店們麵臨的共同問題。舒顏就提到:“其實很多文創產品在外麵也能買到,我逛商場就經常遇見和我們店一模一樣的周邊。”不僅是文創,吉玲說,就連建築風格都差不多,“空間主要是白色或原木色,門口掛一個小小的名牌,螺旋樓梯,書架通天高,再養幾隻貓。同一天多進幾家,回頭想想都對不上誰是誰。”

另外,成也商場,敗也商場,網紅書店的命運線緊緊抓在商場的手裏。建在商場裏的網紅書店,本意是希望和熱愛逛街、吃飯、看電影的年輕人更近,享受到客流紅利,但在商場門可羅雀的時候,裏麵的書店也隻好認栽。

舒顏工作的門店就在商場裏,疫情嚴重的時候直接關門,疫情緩和,商場入口處也要掃健康寶,有時候書店入口還要再掃一次健康寶,有的人索性就不進來了。

更重要的是,“言幾又沒什麽可讓人逛的了,顧客在門口一望,裏麵空空蕩蕩,肯定不會進來。”舒顏說。

當網紅書店變成千篇一律的“網紅臉”,沒有營養內涵,又沒有了新鮮刺激,最終把年輕人越推越遠。

網紅書店的出路在哪裏?

最近幾年確實很少見到純賣書的書店了,即便有,也基本都是賣教輔書和童書的。“這也是一個行業趨勢,因為這兩種書的利潤空間相對高,小孩家長消費能力中上,舉辦兒童活動家長也願意買單。教輔書則是剛需,不愁賣的。”丹丹解釋。

專做人文社科的網紅書店們,卡在了一個既沒有高利潤又不是強剛需的尷尬位置。

言幾又和單向街書店也曾試過鼓勵大家購買會員卡,在疫情最嚴重的時期,通過一筆儲存的會員費,為即將停轉的書店加把力。但從今天言幾又的境況來看,求助辦卡並沒能讓它擺脫困境。

或求救,或自救,業內人士還在堅持找出路,他們發現,互聯網這扇最有效的門被打開了。

2017年,高明和愛人孫曉迪在沈陽開了一家“離河書店”,高明曾是報社記者,孫曉迪是出版社編輯,“開書店掙的錢,都沒法跟我們上班的工資持平。”再加上2020年疫情爆發,高明夫婦意識到,必須要接觸互聯網,跟上時代了。

高明告訴深燃,一開始他們學著賣水果的小販做微商,建微信群、在朋友圈賣書,但效果並不理想。於是他們就轉向公域流量,在豆瓣、知乎、抖音、B站、小紅書都開了賬號做了新嚐試,其中,在小紅書上的反響較好。

一個多月的時間,高明夫婦的小紅書賬號積累了1萬粉絲,今年1月開始直播賣書,11月開了直播課。“我們曾經一個晚上賣過4500本書。”

目前,高明夫婦的小紅書賬號積累了10萬多粉絲,和磨鐵、後浪、讀庫等多個讀書品牌合作過直播帶貨,離河書店也因為線上的紅利喘過來一口氣。

但最後,二人還是關掉了實體書店,選擇專攻線上。孫曉迪對深燃說,他們自己做了網紅,也讓書店有了另一種存在模式。

“不過,不管是做短視頻內容還是直播帶貨,其實都是回歸了我們的老本行做內容。”高明發現,疫情期間網友表現出對人文社科深度內容強烈的渴望,正好他們擅長,就把握住了這個機會。

0b34089ee5135c8662f7e2a29606fc4f

丹丹認為離河書店的轉型是個典型,現在大部分的書店都是轉線上來自救,然後跳過中盤商直接聯係到出版社。“但這個過程也很難,必須在線上積累了一定的IP價值,才能獲得和出版社直接對話的權利,到時候出版社不僅可以給出低價,還能合作出聯名定製。”

不過,轉型線上考驗經營者的商業頭腦,也考驗內容生產能力,互聯網讓思路變得開闊,也讓成功來得更難。“盛世情書店就是一個例子,店主是個花甲老人,他沒辦法借助互聯網轉型,隻好黯然離場了。”丹丹歎了口氣。

“不要唱衰實體書店。”鍾曉即使不怎麽去網紅書店,也依然保持著去傳統書城的習慣,“網紅可能是書店摸索的一條路,現在隻不過試驗失敗了,以後說不定還有別的路呢?”

電商賣書便宜、電子書方便碎片化閱讀,但總有一些在紙質書的澆灌下長大的人,還是想在書店聞一聞墨香,聽一聽書頁翻動的聲音。

高明的個性簽名是:“2021年8月21日,離河書店畢業了,但離河書店的故事還在繼續。”談及以後的打算,高明說,他們要做回出版,“從下遊回到上遊。”舒顏也重整心情,入職了一家出版社,“不知道回到上遊是不是最好的答案,但日子總是要過下去。”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欠薪、虧損、閉店,網紅書店也留不住年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