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前言

西北某省人民在各地超話中求救,現在仍在刪除與發布的拉鋸中。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樂山五通橋明顯的厭惡彌漫,惡臭難當,官方當天忙不迭地聲明未見異常。

還有洪災中呼救又恐懼的四川人,江南大學被粗暴對待的學生。當然還有更多更多的人,我們知道卻不能說的,還有我們不可能知道的。

因為這一切,我對大國複興、百年未有的變局毫無興趣,對大國博弈,中美新世紀也隻覺得聒噪。我甚至提不起對政治哲學的興趣,我不知道複雜的思辨和推演對他們有何實際幫助。

道理承諾可以提供解釋,發掘問題,尋找難點,指出方向,我現在深深地懷疑。那些平日裏高談闊論公共和正義的人,現在在哪裏?

1 In Pain We United

點燃歐洲人對難民關注的,是艾蘭庫爾迪溺斃在海灘上的身體。多少人看過紀錄片《食品公司》後,開始考慮成為素食主義者。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我不認為羅爾斯的《正義論》能促使人關注難民,也不認為康德的律令能讓人追求對動物的體麵對待。道理提供了解釋,但經過分辨的情感提供動機(不是道理無用論,我們可能對各種對象產生情感,理性和道理分辨這些情感)。

所以我認可Tizzy Bac開出的方案,因為我們能感到疼痛。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有人說愛是我們共同的語言,興許吧,那苦難也許是這門語言中最強力的詞匯。苦難是真正無可爭辯的共識。

庫蘭迪不應該死在海灘上,不管那背後要譴責的是土耳其、阿薩德,還是我們繞一大圈譴責美國,但無論如何庫蘭迪不應該死在海灘上。

人不應該因提醒他人而被訓誡,生病的老人應該得到醫治,女人不應該被暴力地玷汙,學生不應該像牲畜一樣被驅使,呼救的人不應為呼救本身而感到恐懼。這些是無可爭辯的常識。

請注意,在這裏一丁一點都沒有要進入對加害者的仇恨中。如果放過加害者,受害者就可以獲得拯救,你現在要選哪個呢?

我們有時候仇恨遠遠大於同情,對苦難中人的興趣,遠遠小於我們對想象中加害者的興趣。揭示受苦的人,不過是讓我們的恨更有道理,可以更用力地去恨。這是觀察者網與青年大院之流的正義術,在這裏我們恰恰要用到理性。

找出加害者,釋放恨意,戰勝對方。這是個特別狹隘的想象,感到疼痛才是我們的必修課。讓孩子們從小開始學習吧。

2 感到何種疼痛

艾蘭庫爾迪不是從幸福生活突然隕落到土耳其的海灘,西北同胞們也不是突然被集體釘上了門,在許立誌從富士康縱身跳下前,他已經吞咽鐵月亮三年有餘。對於樂山五通橋的居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們聞道化工廠的惡臭。

塵肺病不是塵肺病人一生中唯一的厄運,或許隻是這些厄運凝結的符號。餘秀華的詩歌是好的,那長在她四十年的荊棘地裏。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我要說的是,我們不能讀餘秀華的詩,而不了解她的苦難,我們也不能知道許立誌跳了樓,而不去閱讀他的詩。

我們不能草草結論西北同胞占領超話真令人心酸,而漠視他們過去經曆的十年。

為何如此?一時一地的事,總被歪曲玷汙,黴運吧,形式所迫吧,無法盡善盡美吧,受害者也有瑕疵吧,甚至誇大了吧,謠言吧。

但無論如何,沒有十年的必要之惡。

這是一種視角,我們不要知道疼痛,而要感到疼痛。我們不要輕飄飄地將疼痛經曆總結為一種概念,說歧視、暴力、壓迫。疼痛的知道可以被我們任意操縱,我們說他們確實疼痛,但,立馬調轉槍口,知道疼痛,不過是我們利用和操縱疼痛的方式。

所以不要認為發生了什麽我都知道,不要知道畜牧業對動物肯定有虐待,不可能盡善盡美,要去看何種虐待,牛的表情,雞的恐懼。也要看人如何變為牲畜的,不要說我知道有時人確實會像牲畜般被對待,要知道他們具體如何被對待的,他們受了什麽樣的苦楚。

有的是文章、紀錄片、采訪,為你呈現和揭示細節,虐待不被總結為一個概念,虐待是多種多樣的。

3 苦難作為教育

我們過去說苦難作為教育的時候,大概是在說一種斯巴達式的教育,讓人經曆挫折,意誌堅強。然後呢?這個人用這意誌力去幹嘛呢?用來攫取資源壓製他人嗎?這種苦難並不為生活指出方向。

在佛陀故事中,他是在自己的苦難中觸動,還是在他人的苦難中獲得觸動的呢?

我想,觀察他人苦難的教育意義是被低估的,在互聯網時代中,我們本有大把機會看到這些,但在最後總是選擇了另外的方向,那當然是因為觀察他人苦難本身似乎最於我們自己無益,自討苦吃的苦難教育總還是可以達成某種自我磨礪。

但其實他人苦難我們一點都不陌生,隻是這些苦難一般都很窄化,要麽是與我們身份有關的,例如年輕人被狗十三這樣的電影吸引,關注楊永信手下的受害者,或是同性戀關注LGBT的受害者,女性關注女性的受害者。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在這個視野下,經常發生讓人疑惑的情況,例如LGBT諷刺女性女利,或是女權主義者卻保持極端擁抱建製的情況。這與他們的處境和主張完全不通融。這說明此種僅與自我身份相關的苦難關注,實際上並不導致任何真誠的理解。不管這種情緒被包裝進入多麽精致的理論和多麽花哨的術語。在下一個部分,我們將來分辨這種苦難。

另一種則是官方權力推出的受苦者,邊防戰士,緝毒警察,科研骨幹,最美逆行,喪事喜辦。但此種一般都有後手,邊防戰士可敬,所以賣國者額外可恨;緝毒警察可敬,所以涉毒藝人不能容忍;科研骨幹可敬,所以文科公知罪不容誅。

這樣的受苦者,伴隨著那個宏大的敘事,並在裏麵並不隱約的呼喚著我們也有殉難的義務。因為從我們小時候就一直聽到的一句話苦不苦,想想紅軍二萬五中,我們就明白了,這句話可以用於忍耐的勉力,但也包含了有恩賞賜你這樣生活的人經曆了這種苦難,你也應該如此。

今天有一篇駭人聽聞的文章,說我們應該為國家殉難。在江南大學領導與學生溝通的過程中,也數次提到過去一代人的苦日子,現在的學生也有義務受苦。

因此,不管我們是否認為苦難於我們無益,苦難的敘事倒是長伴於我們的生活中。在極端強調批判性思維和獨立思考的時代,也許獨立的苦難判斷力才格外重要。

4 抹除敵我想象

苦難與敵人的想象,我猜確實有天生的親緣性。因此在苦難判斷力運行的時候,這是我們首先要排除的。

這是一個最簡單的模式,苦難從哪裏來?來自敵人的壓迫,如何解除苦難,戰勝敵人就可以解除苦難。在一些地方,這當然是真實的,但這個簡單的模型已經主導了我們今天對國際政治的想象,對於財富分配的想象,對於身份政治的想象,甚至對於一切的想象也不為過吧。

這還主宰了我們對道德的想象,道德簡單地變成了敵人帶來苦難,是惡的,我們自衛與解決苦難,是善的。

當然沒有這麽簡單,我們可以簡單的想象,在多種多樣的情況下,處於敵我對立的雙方都是惡的,黑幫火並,蠻族互鬥,互聯網公司價格戰,基金公司激戰大盤。

這裏麵有個明顯的順序錯誤,在敵我想象中,我們一般的模式是我們不得不對抗:

敵人不道德 敵人挑釁加害 我們不得不對抗

但實際情況多半是各自發展出一套構陷:

天然的對抗存在 對抗中雙方都有瑕疵 抓住瑕疵說敵人不道德

在我初讀大學的時候,中國移動與聯通為了在大學中發展新用戶,便在迎新階段在學校搭台做活動,雙方起初惡言相向,最終轉化為械鬥。我想當夜,雙方都在講一套我們不得不對抗的故事,而變成一場各自發展出的構陷。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這讓敵我想象中的苦難和衍生的道德顯得可笑,我想這也是道德虛無主義的來源,因為隻能關注和想象這種狹隘的苦難,因此我們便認為人不可能跳出自己的立場,因而道德也蒙上了虛偽。

這幾乎可以當作真正道德或宗教見解的試金石,此種見解,應該敏銳察覺敵我想象的瑕疵和腐蝕性,並提出超越敵我的主張。這也是為何我在最初就說一點都沒有要進入對加害者的仇恨中。

抹除敵我想象,我們得以進入真正的義,在這裏,除了苦難的解除,我們什麽都不想要。

5 聚焦苦難解除

在疫情期間,我提到過一件事,在這裏是個很好的例子。

武漢市疫情中,醫療物資的匱乏成為一個突出的問題,而紅十字會的低效甚至是可能的貪腐成為當時大家普遍憎恨的對象。由此也衍生出網上的誌願者,以自己的渠道直接對接醫院,幫助他們籌措物資,這當然是非常偉大的善舉。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但進一步發展,指揮部令紅會壟斷了物資接收和分配的權力,點對點的援助不再可能,現在任何民間物資援助都會由紅會經手發放,甚至成為對方邀功請賞的依據。

但當時湖北的物資依然緊缺,在這裏苦難的解除與戰勝敵人發生了衝突。那麽我們還應該為湖北籌措物資嗎?

其實在之前的TLOU2中,也有類似的情節設計。在西雅圖,主角Ellie的動機已經被調整為拯救隊友而非戰勝敵人,但在劇情中段,也構造了她到底是要拯救隊友脫離苦難,還是要拋下隊友完成複仇的選擇。

這裏體現出苦難的解除與敵人的消滅,很多時候都背道而馳。所以,在苦難中強調擺脫敵我想象就是這樣的意謂。隻有如此,我們才可能聚焦於苦難的解除,並將其作為第一要務。這當然是轉型正義的核心。

當然,任何人心裏都有對於什麽才是嚴重苦難的感受。例如關心動物的覺得野生動物的苦難最令人牽掛,而有人關心罕見病。一個關心戰爭難民的自然不必認為自己才是真正關心苦難,而其他人隻是刻奇。這當然也不代表,一個人無法滿足他自己虛榮的消費,也能夠被當作一種苦難。這裏無關一個標準之爭,也不是說我們需要關心天下的一切,這當然不現實。

但所謂充分了解苦難,當然指對與敵我視角、親人、自己的身份的超越,甚至當然也有對於你憎惡的人的苦難之理解的可能。

且隻有麵對苦難的解除,我們才有可能全麵而充分的了解苦難本身。而非全麵而充分的了解敵人。這當然立即可以看到觀察者網的虛偽性,這個明顯聲稱中國苦難都是歐美造成的網站,對中國苦難諱莫如深,卻對歐美如何壞,歐美如何紙老虎充滿濃厚的興趣。

在這裏,苦難是被一筆帶過的,恨意才是著墨渲染的。當然,他們根本就一絲一毫也沒有想要解決問題,才會使用宏大道理去危言聳聽。

而麵對苦難的第一要務,隻能是充分了解。當然到這裏就必須闡述我們麵對苦難到底能做什麽了。因為在我們的想象中,麵對遠方的苦難,我們隻能是無能為力。如果無能為力,所謂了解苦難本身就成為了一個折磨。

解決苦難當然是一個有各種視角的事,特雷莎修女的仁愛之家我想幾乎沒有治療的效用,且其宗教觀念還可能耽誤了很多人的救治,但我們絕對不可能說那不是一種苦難解決的方式。

在這裏,理解和安慰是我們最強大的能力。

我想具有實際生活經驗的人也能明白,很多問題不能訴求解決,或絕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獲得解決,在這裏,苦難與忍耐幾乎是對應的關係,這也讓理解和安慰成為了真正重要的事。

我的一個朋友在疫情期間,對接湖北下一地級市醫院的醫生,進行物資的幫助。但從頭到尾巴,在微信上的情緒疏導和安慰,恐怕是她提供的最重要的幫助。當然,提供安慰的幫助,恐怕你需要對那種苦難有最細致的了解。

你可以想,是安慰對一個人的了解更多,還是捐款更多呢?答案是明顯的。在安慰之外,當然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在世界教育圈都頗有名氣的一個例子,是肯尼亞貧民窟的芭蕾舞教室。芭蕾舞從任何角度,當然都並不直接對應著貧窮的解決,或是貧民窟治安的恢複,或是任何我們麵對貧民窟可能想到的麻煩。當然我這樣簡單的模式化的介紹當然也無助於對於這件事的深入了解,我想有心人可以順著名字Mike
Wamaya找到這個例子,或是Daniel Ajala找到鄰國受到他的啟發,位於尼日利亞的一所芭蕾學校。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貧民窟的芭蕾教室,衝突中教會的隔離人牆,這些還都是指向對人群的莫大幫助。如果想象針對苦難中個人的具體的幫助,我們可以做的還會有更多。隻要我們對具體的情況施予足夠多的了解。而隻有我們能夠有應對的方法,對於苦難的關注本身才顯得有價值,而不是在虛假而短暫的關注後,以無奈作為每一次的結局。

5 反對宏大和複雜道理

由此,我們可以麵臨如此具體的問題和苦難。我就要反對那些空洞的大話,什麽民族的苦難,國家的苦難,我還反對類似華為的苦難。

我尤其反對站在宏大視角上對於個體苦難的消解,站在所謂國家大勢之上,將個體苦難說為就是代價、個例、甚至是謠言、敵對勢力,是社會達爾文冷冰冰的不適存者,是以私利消耗公共資源的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們同樣有理由反對複雜的道理,認為苦難背後有複雜的曆史和文化因素,我們誰都不夠了解,所以誰都應該閉嘴,等待一個權威的意見。或者認為談論苦難具有極高的門檻,需要了不得的政治與哲學的見解。

我想談論苦難是有門檻的,有事實的門檻,如果你不能恰如其分的舉例,無法言說例子的細節,那麽你是沒有資格談論這些的。除了事實,沒有別的門檻。

學習、關注、細致地了解,以解決的視角言說,處理。並因此獲得一種實感,紮紮實實的正義。讓我們可以不再焦慮,四處搜索智者的講座,希望一些隻言片語打開我們生活的困境。

這些實感是我們的底氣,可以讓我們大大方方的開口說話,堅持立場,並相信自己所做和堅持之事無比重要,抵禦著質疑和恐懼。我們也會因此而徹底改變,然後舊日一去不複返。

在一個一切都變得巨大和複雜的時代,我們倒要敢於看些最簡明的事實,不要看一件,而是很多很多。

尾聲

阿列克謝耶維奇在諾獎演講中說:

我對小人物感興趣。我認為他們是渺小卻偉大的人物,因為痛苦能塑造人。在我的書中,他們講述自己的曆史,更宏大的曆史也從中顯現。我們沒有時間來理解已經發生以及正在發生的事情,但是我們需要說出來。首先,我們需要清楚地表達出來。

充分地去了解各式各樣的苦難吧,讓正在發生的事情清楚地向我們表達。很多東西已經說出,隻是我們疏於聆聽。

像是阿列克謝耶維奇的故鄉白俄羅斯,最近正在黎明前的最後黑暗中,對於現在發生的事情,你了解嗎?盧卡申科在說著一些令我們非常熟悉的話,施行令我們熟悉的政策,而白俄人民在做著令我們陌生的行動,興許你就可以多了解一些。

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

你要知道,當那天到來的時候,那會是個多麽令人欣慰和開心的時刻。誰才會真正因此而欣慰和開心呢?當然是在那之前,已然耐心傾聽與感受過他們疼痛的人。

這是給好人最大的禮物。

華夏新聞|時事與歷史:在充分感到疼痛前,我不感興趣那些宏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