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拚多多員工譚某林從家中27樓墜落,死時穿著睡衣睡褲,一雙毛拖鞋,父母當時正在家為他燒午飯。他畢業於2020年,剛在拚多多轉正。

我們無法判斷小譚究竟為何突然離崗回家,選擇自殺,也未能完整還原他的生活全貌,但作為經層層篩選,最終入職互聯網大廠的應屆畢業生之一,小譚曾與入職該公司的其他年輕人一起,深嵌電商巨頭拚多多之中。

當創新、自由、尊重逐步剝離,員工們陷於打卡、績效、和監視之中,除了一筆高薪,我們該怎樣定義這樣的工作?

 

「 譚某林 」

中午12點半,鄰居聽到一聲巨響,一個瘦小的男孩掉落在院子裏。他從27樓墜下,穿著居家的睡衣睡褲,腳上還有一雙毛拖鞋。

這是2021年的1月9日,人們很快聽說,男孩姓譚,是頭一天突然從上海回的長沙老家,隻待了一晚上,當天下午本來要坐飛機回上海。他自殺時,父母就在廚房裏燒午飯。

消息是傍晚時傳開的,拚多多又一員工身亡,這是互聯網巨頭拚多多一周內的第二起年輕員工死亡事件。2020年12月29日,22歲的女員工張某霏在淩晨1點下班的路上猝死,拚多多壓榨員工的討論還沒有結束,1月9日,雖然原因不明,這個男孩的突然離世引發了新震動,他同樣是新員工,同樣年輕,去世時隻有23歲。

李丁是當天晚飯時刷到新聞的。長沙、2020年7月8日入職、技術開發工程師,餐桌上同事讀起男生的信息,李丁漸漸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譚某林名字一念出來,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微信、QQ、電話,李丁立刻用所有途徑聯係室友小譚,都沒有回應。

也許還沒下班,李丁安慰自己,大學畢業這半年,小譚回消息越來越慢了,有時隔了大半天才回複說自己太忙了。他知道小譚每天11點下班,之後下班再給他打吧。

9點、10點看到新聞的大學室友們都冒了出來,大家都守著電話等待小譚深夜下班。

夜裏11點,小譚的電話還沒來。有人刷到新聞評論,發現死者是四川大學計算機係的畢業生。

男生們的僥幸粉碎了:是真的。

他們知道的同學小譚,2019年的暑假在拚多多實習,2020年夏天大學畢業順利入職,他在拚多多的上海長寧區總部的時間,前後將近一年。

小譚一向很有規劃,他的實習、求職都會提前半年做準備,入職拚多多時,他把未來都想好了:兩三年後,找個清閑一點的工作,往老家長沙或者其他二線城市跳槽,其實沒有打算幹很久的。

但在公司通告中的小譚,看起來如此手忙腳亂:小譚在元旦前剛剛轉正。1月8日,他早上8點多向主管請假,這不是休息日,他沒講什麽原因,直接坐飛機回了長沙老家。父親去機場接了他,當晚他就訂了第二天返滬的機票。同學們看不懂他這個忙亂的行程,也不能理解,他規劃清晰的人生,為什麽提前終止在了23歲。

「 衝向大廠 」

拚多多這份工作,也是很多同齡年輕人的目標規劃。這款APP在2015年上線,2018年在美國上市,近兩年已經一掃此前土、下沉、初創公司的印象,變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互聯網巨頭,年活躍用戶已經超過了7億,逼近淘寶。

一位小譚的校友告訴我們,畢業時,大家的求職方向主要是快消、房地產、互聯網,而互聯網被認為最能帶給人成長。早前,2016年時,像四川大學這樣的985學校畢業生進入騰訊、阿裏都非常容易,但此後形勢大變,等這位校友2017年畢業時,已經很難拿到BAT的offer,這些企業的校招生都來自非常非常非常厲害的學校,素質非常非常高。

大廠是一個新的錦標競賽,優等生們在中考、高考、考研之後,又找到了一個衝刺新目標。

《時尚先生》聯係到的數位拚多多年輕員工,求職原因都是類似的:感覺互聯網平等、氛圍好,知識型學術型人才占比高,光環很明顯。從麵試開始,就覺得遇到的都是同類人。就像要競爭一所好學校的錄取一樣,突然有一家公司能打破阿裏的壟斷,而且發展得很迅速,所以就想去。當時拚多多用戶增長非常快,我想看看這是為什麽。

小譚在其中,大概不算最耀眼的。大學同學評價他是字麵意義上的普通學生交材料時不會很積極,也不會拖到最後。不算學霸,但成績也還可以。

這個男孩很瘦,身高1米72,體重還不到50公斤。讀書時他喜歡宅在宿舍裏,幾次拒絕後,同學也就默契地不再拽他參加集體活動。他愛安靜,常吃外賣,剛上學那會兒,還喜歡自己打很長時間的星際爭霸。

他也是另一層麵的好學生。他從高中起就關注計算機和編程,計算機網絡這樣的專業課上他明顯更積極,大一做實訓課時,同學發現他做得可high了,一個人就能做很多東西,計算機專業的同學們早就確定,小譚是能幹這行的人。

就業壓力是從大三開始的,小譚迅速切換了學習狀態。他停掉了遊戲,換了一台新電腦。第一個計劃是考研,他很快發現自己並不想再讀書了。第二個計劃是找工作,時間變得更緊張,他直接去找到輔導員,要求進入java協會去做項目。

他突然轉的java語言,不太會,很拚命,一兩個月幹了很多活兒。李丁回憶,小譚不喜歡參加任何學校組織,進協會這一步完全是為找實習做準備。隻要確定了目標,小譚肯定問題不大,不管在協會,還是後麵去拚多多實習,小譚總是特別能扛。

大三暑假,2019年7月,小譚拿到了拚多多上海總部的實習offer,這相當於拿到半張提前上岸的船票。這幾年大廠的招聘門檻越來越高,工程師們所在的技術崗位,對算法、項目經曆、具體學曆都有高要求。而像產品、運營這種綜合性崗位,名校生們相互廝殺,原本本科985、海外碩士這種配置總能輕鬆入選,在2020年,很多人在簡曆關就被刷掉了。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平凡的榮耀》劇照

小譚被分到拚多多的錢包組,做後端研發。李丁的理解是,在支付部門裏寫綁卡功能的代碼。他記得小譚講過,剛去時沒有活兒幹,天天翻公司的知識庫學習,網站後台可能有監控,會限製某個員工翻知識庫的數量,他翻多了,就被監控發現了,後來就分到活兒幹了。

每天午休時,小譚都會跑到樓下找一個位置,翻看各種專業博客學習。他很喜歡這份實習工作,比較辛苦,但還能承受,拚多多的研發崗轉正概率大,他不需要再焦慮求職了。

這是個令人心動的崗位,一位2021年即將入職的大學生張粒粒告訴《時尚先生》,她認為拚多多有很高的價值,第一次打開了下沉市場,讓農村用戶有了消費習慣,幫助了被忽視的群體。疑似小譚本人的知乎賬號,也在2019年5月給一條支持拚多多的回答點了讚,這位叫猜猜我是誰的用戶2019年也是拚多多的實習生,他很堅定地為公司反黑:我覺得一個人去一家公司,一定是認同這個公司。至少不作惡,不然為了錢而工作,人生沒有意義。

張粒粒覺得選擇是自由的,網上說的300~380小時的工作強度是很大,但哪個大廠的工作不累呢?自己年輕,可能承擔這樣的工作強度,如果身體實在扛不住,那就走唄,也不一定非得死磕。

另一種心動是收入。大四時,小譚收到了拚多多的offer,稅前月薪28000元,李丁去了江蘇省的一家銀行,收入是這個數字的1/3。來自大廠的offer讓人完全無法拒絕,拚多多給的實在太多了。

「 最後,尊重也消失了 」

我們沒能複原小譚入職後的生活,他跟同學們漸漸失去了聯係。公司生活像一個巨大的黑洞,運轉迅速、緊張、且保密,年輕人的生活徹底被吸入進去。

時間是最先消失的。

2018年入職的周乾,24歲,跟小譚是同一個技術研發職位,也經曆了同一個頂頭上司。他介紹,多多錢包組這位主管花名叫克拉,首創了技術部門的兩班倒輪班製度:值早班,早7點晚11點工作;值晚班,晚7點次日早7點,次日下午3點必須打卡上班。

這種大值班每半個月輪到一次,即便是年輕的應屆生,周乾也覺得自己熬不住。晚上值班時,坐在家裏的椅子上,周乾會在疲勞中不覺入睡,但此時,一種用來監控平台問題的軟件係統還在精密地運轉。每當監測到問題,係統會自動預警,這種預警每隔半小時、一小時,就會來一次。

預警分三級,第一級,先打電話給值班員工,三次響鈴後,若員工未接,係統自動升級;

第二級,致電主管,若仍無響應,係統再次升級。

第三級,電話會直接打到老板黃崢那裏。

運氣最好的那次,周乾在值班的晚上連著睡了三小時。值班的巨大精神壓力揮之不去,周乾開始習慣性失眠,他總怕晚上被電話叫醒,不值班的時候也這樣,已經控製不住了,有時家附近的一聲野貓叫也會讓他深夜驚醒。

多多錢包組是月雙休,也就是一個月休息兩天,工作13天才休息1天。在雙十、雙十一、雙十二幾個電商節,基本上三個月都不會有休息時間。周乾體會過連續上十幾天班,最後兩天坐在電腦前,腦子已經完全轉不動了,隻能呆滯地做一些機械的事情。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美劇《矽穀》劇照

自主性是第二個消失的。

2019年入職的小郭,原本拿的是管培生offer,她一入職被分配去了客服組。三個月輪崗結束時,公司突然告訴她,此前的部門offer臨時作廢,必須重新麵試各部門領導。

管培生們一個一個去麵試,部門領導如果提前收滿了,後麵的人就隻能去麵其他部門,哪怕這完全不是他們最早應聘拚多多的目標。一些人最終被留在了客服部,一些人直接因此離職。整個過程裏管培生沒有任何選擇權,隻有被通知權。

2020年入職的小N,25歲,此前也在幾家互聯網公司工作過。相比於前幾家的自由、開放,拚多多給她一種信息隔離的印象。入職三周後,小N才拿到公司內部的數據權限,而此前她一直在做實習生便可操作的簡單事務。

同時,小N發現自己無法接觸整塊事情,分到她手裏的是很多小流程中最中間的部分,這種碎片、重複的工作內容在加速人的可替代性,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主管的工具人。

接著,親密感也消失了。

防員工如防賊,周乾能體會到公司風格明顯變了。2018年他入職時,拚多多的技術文檔全部對內公開,員工A可以在文檔中看到員工B解決的技術難題。但2019年年會之後,各部門間開始信息隔絕,員工隻有查看自己本部門文檔的權限。為方便溝通,員工間有時會通過截圖共享信息,但若被發現,則需要領受來自領導的教育,漸漸地,截圖也被禁止了。

在公司層麵,員工的親密往來也是被禁止的,新建的微信群會被拆散,員工之間隻能在公司內部通訊軟件Konck上溝通,所有人都是花名,合作再久可能都不知道彼此叫什麽。

最後,尊重也消失了。

互聯網公司普遍禁止員工間談論績效,而在拚多多,就像中學考試發榜一樣,每月的績效考核都會公開發在員工的郵箱裏。

基層員工的績效全由二級主管說了算。小N意識到,這種做法直接激發了員工想贏的心態,越心智不成熟的人,越容易被卷進去。

周乾也曾被這個分數洗腦:領導一邊否認他的工作能力,一邊告訴他還有努力的機會,有段時間周乾努力工作,績效分立刻提了上去。可時間長了,他漸漸對這種打分生疑:有的人犯一點小錯就會導致績效分變得很低,有的人好像怎麽犯錯都無所謂。分高分低完全不透明,全看主管一個人的喜好。

應屆生經常是組裏背鍋的人,周乾說,公司雖然不會讓應屆生單獨負責項目,但不少小組會讓應屆生背最低績效。他認識的一位應屆生曾連續背了三個月最低績效,即便如此,主管還在旁邊不停鞭策:你的產出不如別人。但其他員工都是工作三年以上的,怎麽對比呢?周乾說。而在拚多多,隻要出現兩個月績效墊底,就意味著半年內再無漲薪的可能。

至於假期的消失,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入職第一年,幾位年輕人都沒有年假。被辭退的拚多多員工王太虛介紹,拚多多還曾強製克扣節假日,假期超過三天便會被要求提前返工。

周乾發現,周末加班的薪水並沒有加倍,完全跟工作日相同。從每周單休,變成了每月雙休,有同事一個月請了兩次假,被領導告知你的工作時間不滿足要求;而另一位最累的同事,每天都從上午十一點工作至淩晨兩點。

就是把你整個人都消磨掉了,你除了工作什麽都沒有了,沒有朋友,連父母都沒有了,周乾說。加班到最後,一些女同事的月經也沒有了。

2020年疫情爆發初期,上海市規定2月10日複工,拚多多年輕員工小劉所在的小組,領導挨個打電話通知大家1月31日大年初七返崗。小劉本來堅決抵製返崗,但是群裏很多同事響應得很積極。最後我勉強拖了幾天,還是回來了。沒辦法,大家都做出的表態讓我沒辦法拒絕。

當認清這個環境時,應屆生會發現自己正處在兩難境地。按周乾的說法,在互聯網行業,一個默認的規則是剛畢業的人若想跳槽,最好把第一份工作幹滿兩年,這是雇傭方出於員工踏實的考慮。否則,除非能力異稟、學校特優,不然連麵試機會都爭取不到。在一種沒地方可去的狀態中,應屆生隻能待下去。

去年8月,小譚在跟李丁聊天:我們pdd這邊有個夏日祭,可以看到很多日本小姐姐。此時他入職剛1個月,李丁感覺他心情不錯。

去年10月,李丁問:你那邊是不是要連上13天?頂不頂得住?小譚回複:這樣需求還做不完,不說了,需求ddl要到了還有好多沒做。

去年11月24日,早上10點半,李丁問:pdd變成227了?隻在公司吃晚飯他聽到傳言,拚多多加班時間改成下午兩點到淩晨兩點。

下午2點,小譚才回複:227是什麽鬼

對話沒頭沒腦地結束了,之後李丁沒再主動聯係過小譚,覺得他在忙。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 他們離開拚多多 」

每當要跟同事私聊時,30歲的李常都做一個眼神,示意二人走到樓下抽煙區說話。

2019年上市後,所有人都感受到拚多多的管理越收越緊,李常發現,以往嘰嘰喳喳熱鬧的氛圍逐步消失,她漸漸學會不在工位上和同事多交談。盡管已經有多年的工作經驗,公司控製員工的程度依然讓她感到驚訝。

2019年年會上,COO阿布花了20分鍾講述打卡的重要性,稱有高管遲到,耍小手段逃避打卡,這屬於欺瞞公司。李常感到不可思議,怎麽把這種小事能上升到這種危害公司的程度?

11點前、20點後是拚多多打卡時間,開機記錄、瀏覽器記錄、聊天記錄等也能作為上班證據。有員工發帖記錄:據傳有員工替旁邊員工開機的行為,高層大怒,決定以後補卡都需要HR查監控來執行,不再認可一切證明。而當攝像頭和打卡器都壞掉時,更荒誕的事情發生了,一名分部員工在脈脈上吐槽,公司此時反過來要求員工提供上班證明,他靠手機刷地鐵進出站的時間來證明了清白,但一位開車的同事,因為有天把車停在路邊,沒有繳費記錄,竟被公司記成了曠工。

公司是非常不信任員工的,一切都會朝著壞的方向去思考。員工抱怨。

人並非機器,很多員工在高壓中開始消極抵抗。

公司反對員工社交,不停解散同事之間的微信群,甚至有行政會冒充應屆生加群,再自爆身份威脅群主解散。辦公室大群、單身交友群、球類運動群被逐一解散,群主被威脅次數太多,也不敢再建了。員工們私下交流時,要麽走出工位,要麽不用公司WiFi交流,不在微信上留下任何記錄。大家回到了打電話的前互聯網溝通方式,甚至用手機流量+釘釘的配置聊天。

偷懶摸魚也是種抵抗。小劉一開始在拚多多最忙的部門,每周六天,都在夜裏十一二點下班。慢慢地,她就學會了磨蹭的各種本事。每天下樓去買咖啡是她最放鬆的時間,咖啡店有APP,原本可以提前點好,到現場直接提走,但小劉每次都到了現場再下單,選口味、付款,磨蹭掉幾分鍾,每天等咖啡的時間就是我最放鬆愉快的時間。

周乾是跑到了商場上廁所,一蹲就是半個小時。如果不偷懶,他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工作強度。他去星巴克買咖啡偷懶,迎麵撞見過幾次領導克拉,晚上十點半去健身房,結果又撞上了克拉領導也在偷懶,但周乾沒有給上級扣績效的權力,他隻能把自己偷懶的地方越選越偏。

小劉的抵抗,延展到每天不做無意義的加班,每天9、10點鍾就回家,代價是績效持續被打到最低分。但抵抗不能讓她躲過被攤派的買菜業務。同一時間,領導要求,她必須把自己的工作時長也列成KPI的一部分,一個人的工作成果要靠時長體現,這讓她徹底不能接受,決定離職。

李常也決定不待了,2019年的一天,她上午遞交了辭職申請,下午HR就高效地來給她辦離職手續,坐在她對麵,盯著她把微信通訊錄裏的同事全部刪掉。李常從下午三點一直刪到了五點,同時偷偷在另一個群裏直播刪除過程,群中一位朋友把這個荒誕的故事發了條朋友圈。但作為一個合格的拚多多員工,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讓朋友迅速刪了那條吐槽。

兩年後回頭看,李常覺得這些事很荒謬:外人看脈脈上的拚多多員工吐槽,太匪夷所思了。他查你手機,就讓他查嗎?但在拚多多就是這樣。

她曾經在另一家大型互聯網公司工作過幾年。領導想給一位同事調崗,同事不願意,領導就請他吃飯、喝酒,和他解釋調崗的緣由。李常覺得這才是正常的,可在拚多多,大家都是被強製調崗位,甚至要求你第二天就去另一個城市。租的房子怎麽辦?沒人關心。

她反思自己也許在拚多多時也被異化了一些,在這個公司沒有一個人去質疑、反駁,你就被同化了,人真的就是被同化了。李常說起了《1984》,高度集權製,拒絕信息透露,在這種地方人是很壓抑的,就像那本小說。

但李常很明白,自己作為一個相對成熟的中年人,這些事對她不會有摧毀性的影響。可如果是一名大學生,剛剛畢業,第一份工作就進入這樣的工作氛圍,他會非常難。

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

日劇《我,按時下班》

「 23歲的告別 」

2020年12月10日,拚多多上線了多多錢包功能,這是APP自己的支付服務。新聞介紹,這個業務將為一個突破口,幫助這家互聯網巨頭布局流量+金融模式業務。

這是小譚從實習期就參與的業務,作為拚多多官方推薦的支付工具,人們很有可能會在今年的春晚中看到以冠名方出現的多多錢包的身影。

在新產品測試、上線的過程中,小譚具體做了什麽,他有什麽變化,如今無從得知。一個月後的2021年1月9日,小譚跳樓當天傍晚,拚多多官方在那份公開通告中,以分數的形式,提到了小譚的工作:

公司係統顯示,譚某林績效平均分80分左右(100分製)。

小譚的新聞被報道後,關於拚多多的批評持續發酵,他曾在知乎上點讚過的前實習生猜猜我是誰,也有了讓人意外的轉變。在網傳拚多多員工因在網上發布同事被抬上救護車的照片,被管理層逼迫主動辭職、趕出公司?事件真實性如何?的帖子裏,猜猜我是誰不再幫公司反黑,他憤怒地回答:

真實無誤,我就是當事人朋友。

拚多多公關十分無恥,收買了脈脈和b站,知乎可能是最後一方淨土了。

本來也是拚多多前員工,離職時見證了公司醜惡的嘴臉。

但這些喧鬧都已經和小譚無關了。朋友李丁仍然難以接受小譚突然的離去。在學校,小譚平時夜裏11點就熄燈躺下,早上很早就醒來。他身體單薄,養成了規律作息,吃水果、注重養生的習慣。拿到offer後,小譚加大了鍛煉身體的強度,他開始夜跑,買了單杠,還買了俯臥撐的器械,吃蛋白粉,想練肌肉。

拿到offer後,兩人聊過買房子的事情,小譚覺得上海很難買房,羨慕爸爸在長沙很容易就買。李丁不知道畢業後的好友到底發生了什麽,這個男孩不是一個善於向外界吐露煩惱的人。他的微信沒有朋友圈,QQ空間也隻有高中的時候,最新一條已經是2016年了。

小譚喜歡日本漫畫,學了一學期日文,李丁有一段時間看到小譚在電腦上讀日文小說。而小譚的微信名、在拚多多的花名,都是東雲。

在古日語中,東雲指的是:從黑暗向光明過渡的黎明前,被染成茜草色的天空。

畢業時,他們都理所應當地會認為,未來正在自己眼前展開。2020年6月,大學生活的最後時光,小譚這個老油條連畢業照都逃了過去,李丁幫他打包了很多快遞,目的地是上海。離開的那天,李丁送他出宿舍大院,在場的還有另一位室友。李丁抱了小譚一下,仍然感到他很瘦。

他們和23歲的小譚永遠告別了。

 

華夏新聞|時事與歷史:拚多多員工自殺背後:什麽在逼迫年輕人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