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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學校勸退的17歲同性戀:我隻是想為我們的群體發聲

2021年1月,小胡在微博上公開了自己因演講“性少數反歧視”的內容被迫退學的事情,引發輿論關注。

當時,17歲的他站在台上,對著七八百名師生呼籲同性戀反歧視,隨後以“宣揚同性戀言論”的緣由被學校火速開除。這件事發生在2019年的北京。

時隔一年,小胡決定將這段經曆公之於眾,讓自己站在了風暴的中心。有人懷疑身為同性戀的他,卻就讀幼師專業,將來能否成為一個好的老師。但更多的人送來了理解與祝願,也有熱心人士提出,可以為他提供法律援助。

在一個看似包容的城市裏,性少數的處境依舊有著複雜的麵向。北京有全亞洲最大的gay吧之一,每當夜幕降臨,那裏便充斥著揮灑荷爾蒙的青春麵孔;但就在幾十公裏外,17歲的少年在校園裏小心翼翼地探索自我,當他終於想表達出來的時候,卻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壓製。

1月的最後一天,我在首經貿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到了小胡。他不太願意與我的目光交匯,讓我時不時地在心裏打鼓:是不是我問的問題太敏感?當一個背負了很多重量的人坐在我麵前,我總怕我的提問太輕浮,以至於對方不願意向我打開他內心的匣子。

後來他說,這一年裏他從一個懦弱的人變成了一個不再討好別人的人。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說這句話時,他一直看著我,目光炯炯有神。

我們大部分人都會匯入社會的熔爐裏,時間越久,尖銳的部分越容易被熔化。漸漸地,我們把那些激烈的情緒內化,習慣了不再吵鬧的生活。但有一天,你看到那些比你年輕的個體,在一個比你逼仄很多的環境裏,勇敢地告訴很多人,他是誰,以及他希望自己如何被對待。那時,你才真切地理解了那句話: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

以下是小胡的自述:

被學校勸退的17歲同性戀:我隻是想為我們的群體發聲

01

上初中那會,我很孤僻,不愛說話,說話的聲音柔弱。所以沒有知心朋友,男生也都疏遠我,說我是娘娘腔。聽到這些話,我開始變得更自卑,封閉,不想跟人多交流。

學校管得嚴,不能帶手機,兩周回一次家,每周也隻能周末在公用電話亭給爸媽打個電話,有時他們還接不到。

2017年,我中考考砸了,分數雖然夠上我們當地的普通高中,但我後來沒去,我感覺就算去了成績可能也是墊底的。

普高的學風也一般,而且我不想再體驗一次高考失敗的感覺,所以就選擇了職高,心想著起碼能學一門技術,將來也不愁沒有飯吃。

後來,我在職高學了幼師專業。我爸媽也挺喜歡這個專業的,覺得以後當個老師很穩定。

來到職高之後,我的生活也比之前好一些,可能是沒什麽男生再來欺負我了吧。

我們這一級三個幼教班,100多個人裏才3個男生。在這個環境裏,我更能做自己一些,也認同了自己的同性戀身份。我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也是女生,平常能跟她們講講自己的心裏話。

02

2019年12月18日,我們學校辦了一個“真人圖書館”活動。

我在網上查過,真人圖書館是從丹麥起源的,它本來是效仿圖書館借書的形式“借出”真人,讓一些邊緣群體講出自己的真實故事,來消除大眾對邊緣群體的歧視。

但是真人圖書館到了我們學校就變成了一個“宣揚正能量”的活動,比如說一個小混混如何變成一個學習好的小孩,都是一些很細碎的日常瑣事。

不少人懶得準備演講稿,甚至都去網上抄,直接帶著稿子上台念。

但我不想糊弄,我隻想借助這個活動為我們群體發聲。

當時演講完,底下有同學為我鼓掌歡呼。但演講一結束,班主任就叫我去了趟辦公室,問我為什麽想講這個內容,以及我是不是同性戀,我出於信任,告訴了她。

過了一天,校領導就把我媽叫到了學校,我感到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嚴重。

校領導和我媽談話的時候,我一直守在辦公室外麵。我不清楚他們具體談了什麽,直到我媽從辦公室出來後,跟我說:“ta們讓你退學。”

隨後我就進了辦公室。我,我媽,和班主任、校領導繼續談這件事。

Ta們堅持要我簽署一份退學同意書,並且說:如果不簽,一個月後自動開除。我們當然是不同意的。

期間我媽突然就給ta們下跪磕頭,求網開一麵,但ta們還是一樣的態度。

一位係主任說,ta們班也有一個同性戀,偷偷摸摸的,被發現後也做了勸退處理。

僵持了大概四五個小時,老師們該下班了,我們也就回家了,最後還是沒簽那個同意書。

我自己對這個結果很不服氣,所以第二天和母親打了12345熱線求助。對方的回複是:學校會嚴肅處理這件事。所以1月2日我又回了趟學校。

當時有七八位領導坐在我對麵。我跟ta們說,學校開除我的理由很模糊。ta們隻反複強調,我在學校大肆宣揚同性戀言論,將來幼教的工作都不好分配。

其次,ta們說我演講的內容已經被一些家長反映“惡心”,對學校的聲譽也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盡管懷疑校方所言是否有依據——據我所知,活動沒有家長參加,且這並不是大型對外公開的活動——但我一個人肯定說不過八個人,很快就敗下陣來。

回家之後,我不太願意提起這件事。剛開始我不知道怎麽跟我爸說,後來才敢把實情告訴他。我爸把我罵了一頓,說我太衝動,做事不過腦子。

父母心裏大概都有一根隱隱的刺吧。我剛上技校不久就跟我媽出櫃了,說我不喜歡女生,我媽也沒有很過激的反應,“那就是同性戀唄”。但她後來又補了一句,“同性戀是病,得治“。直到今天,她依然沒有改變這個觀念。而對於我爸,我一直都沒有講明自己的性取向,而且很長一段時間可能都不會講。

03

相比起我的同性戀身份,父母更犯愁我的上學問題。

被勸退之後,我父母也求過人,找過學校,我自己也去看了三所技校,但對方一聽說是轉學生,就都沒有收我。後來又趕上疫情,我就一直呆在家裏。

在家裏呆的時間久了,我發現自己開始有抑鬱情緒。我不敢跟外界有太多的交流,怕看到有人來罵我。跟好朋友的聯係也變淡了,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跟她們保持一點距離,不讓學校為難她們。

那段時間我挺孤立無援的,二、三月份就開始有抑鬱症的傾向。

白天我會處於一個很狂躁的狀態。爸媽跟我說話我都會嚷回去。我其實不想那樣,但是我根本控製不住。

到了晚上我就變得非常低落,於是通宵打遊戲。我甚至記不起來玩過什麽遊戲,從打開電腦到移動鼠標都是下意識的動作,像是一個被操縱的木偶人一樣。

那段時間的我就像丟了魂,爸媽叫我吃飯我也不吃,叫我幹啥我也不幹,沒有自己的意識。

三月份的時候,我有了自殺的念頭。因為已經18歲了,再找學校希望渺茫。

但我想活著,哪怕無所事事地活著也是活著。

後來,我偷偷跑到醫院看病,確診了重度抑鬱。醫生建議我服藥,我心理上比較抗拒,怕自己對藥物形成依賴。如今我在一點點調整狀態,情緒也比之前平穩了一些。但對於未來,我依舊很迷茫。

到了今年一月份,我把自己的經曆在微博上爆了出來。

被學校勸退的17歲同性戀:我隻是想為我們的群體發聲

當時主要是因為鄭爽的代孕風波,有人懷疑張恒是騙婚gay。我看了微博上的評論,心裏想: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要往同性戀身上推?好像所有壞事,推到同性戀身上,就變得理所應當了。

這些言論,以及我在學校經曆的事情,依然在向我傳遞著,我們這個群體是多麽的不受歡迎。

可我明明沒做錯什麽。我以前是討好型人格,但過去這一年裏我想得越來越清楚,我沒必要討好別人。你也是人,我也是人,誰也沒比誰高一頭。

我會堅持維權。我希望學校向我道歉,並賠償我精神損失。但現在最困擾我的問題是出路——我可能短期之內還是沒學校可以上,所以想先找份工作。

網上有人說我身為同性戀不該去教書,怕把孩子變成同性戀,這其中邏輯已不需要我來反駁。但是,孩子的確需要接受性教育,也總要有人來向孩子科普,LGBTQ是一個什麽樣的群體,社會對LGBTQ應該有什麽態度。

未來,不管是我去做這樣的老師,或是由其他人,我都希望社會能更加正視LGBTQ群體。

一個人不應該因為性傾向或性別身份而受到職業的限製——希望我們能這樣告訴孩子們,更希望我們能為孩子們創造一個這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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