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為什麽會這麽艱難”，一位50多歲的上海阿姨在鏡頭麵前嚎啕大哭。
劉阿姨是一位盲人。兩年來，她和她的導盲犬，因為狗狗的便溺問題，遭到整個小區的無情的“排擠”和“驅逐”。平日裏，她帶著導盲犬在小區裏散步，最常聽到的話卻是：“臭死了”、“惡心，地上都是狗尿”“你走開一點，到別的地方去好吧”……
最終，劉阿姨隻能帶著狗狗出小區去解決小便問題，但是小區外麵畢竟路況複雜，還有台階高差，一不小心，便會摔跤……
導盲犬是狗身上“愛與忠誠”這個特質的極度體現。影視作品裏，導盲犬和主人的故事都很溫馨感人，但他們麵對的現實卻無比冰冷殘酷。
一隻遭到集體驅逐的導盲犬
自從2019年劉阿姨從導盲犬學校把查德領回家之後，這隻毛色黝黑的拉布拉多就成了她的眼睛。
查德每天領著劉阿姨穿過車來人往的街道坐地鐵，到推拿館上下班，劉阿姨本以為，擁有了導盲犬以後的生活，會比原來更方便，也更快樂，導盲犬溫順乖巧，還帶來了強烈的情感安慰。
但讓劉阿姨萬萬沒想到的是，因為排便的問題，她和查德成了小區裏的眾矢之的，小區鄰居們不停地向居委會和12345投訴劉阿姨，嫌導盲犬便溺味道太臭。
導盲犬的確有一些不同於普通寵物狗的特性，它們的品種通常是拉布拉多或者金毛，體型比較大，本身排便量也更大。
而且隻要身上戴著鞍，導盲犬就得馬上進入工作狀態不能大小便，所以導盲犬必須學會憋尿，因此單次的排尿量也相對較大。
母狗的大小便都可以套上塑料袋解決，但像查德這樣的公狗就隻能大便拉在袋子裏，小便定點排便。
但讓劉阿姨不理解的是，即便導盲犬有諸多特殊，小區裏其實養狗的人非常多，狗狗的便便隨處可見，遛狗不牽繩，無證養狗也不在少數，為什麽就隻盯著她和查德找茬？
查德在新家的第一個排便點，原本設在兩棟樓之間的岔路上。自從劉阿姨帶查理排便之後，就有鄰居在這裏蹲守，堅持定點打卡，哢嚓拍下一灘新鮮的狗尿照片發到業主群裏，“今天7點多，又帶狗出來了”。
在他們的圍追堵截下，劉阿姨和查德，被迫轉移到了第二個定點排便的地方——小區內一個沒有居民的偏僻角落，有時候還人把垃圾留在那裏。
但很快劉阿姨就再次遭到投訴，有人說，這附近有個水泵房，狗狗排便會汙染水源的。
？？？
能想出“汙染水源”這個理由，這位投訴者想象力不是一般豐富的，這年頭，上海市居民還要靠自己抽地下水過日子？
據東方網報道，記者采訪了這個小區的居民，有人澄清說，自己的原話並不是嫌棄導盲犬汙染水源，希望“辟謠”。他們的原意是——“臭味實在太大，離水泵房又太近，一聯想對喝的水也感覺惡心了。”
這算“辟謠”嗎？？？
因為聯想太豐富，感覺上似乎水房裏的水也受到了狗尿“空氣汙染”，就隻好還是把導盲犬“請出小區”唄？
查德的第三個排便點是靠近小區圍牆的地方，這裏白天是一塊空地，晚上有人停車，沒過兩天，劉阿姨再次遭到業主投訴：“你到花壇裏麵去好不好啊，不要濺到我們家車子好伐”。
還有業主抱怨，自家車子底下一大灘狗尿，實在讓她上車很不方便。
這個讓查德也像其他狗一樣到花壇裏麵排便的提議，看似可行，但卻容易釀成事故。小區花壇裏種植的草叢很高，進入花壇相當於跨越障礙物，這會讓導盲犬受到的訓練前功盡棄，讓它誤以為跨越障礙沒問題，帶盲人撞上障礙物。
劉阿姨和查德又被投訴到了第四個地方排便：樓下花壇旁邊的水泥地上。但沒過多久離花壇最近的居民也嫌味大，投訴了劉阿姨。
至此，劉阿姨認領導盲犬之後和居委會商議的4個定點排便地點，全部遭到居民投訴“封殺”。
鄰居們像商量好了一樣，輪流盯著盲人和她的導盲犬投訴舉報，狗狗無論怎麽做，都是錯的。
劉阿姨和鄰居確實發生過更激烈的矛盾，當時還鬧到了警察局。那天早上，劉阿姨和隔壁鄰居發生了口角，對方威脅要下藥毒死查德。
晚上劉阿姨發現狗狗真的受傷了，很可能是有人惡意用銳物刺傷了查德。
很多人，眼睛都比劉阿姨明亮，但心底卻是一片陰暗。
居委會這邊，也不能說毫不作為，他們建議劉阿姨每天提一桶水去清理狗狗的尿液。
這項看似普通的活計，對於50多歲的盲人劉阿姨來說，卻是一項極為艱難的任務。她每次出門一隻手拿包、一隻手牽狗，還要再提一桶水，實在是力不從心。
幾次協調未果，居委會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我們這個小區不適合大型犬生存，讓劉阿姨帶狗狗去小區外麵排便。
但更大的麻煩來了，小區外麵的街道路況複雜，車來人往。這一次，監控拍到了劉阿姨帶狗外出排便時不慎摔倒的畫麵，才引起了眾多關注。
但知情人士說，這已經不是劉阿姨第一次摔倒了。
即便是下著大雨，劉阿姨也必須帶著查德走到更遠，也更危險的小區外麵去。一旦有人發現劉阿姨帶查德在小區排便，又馬上打電話投訴她。
劉阿姨不易，查德的日子也不好受。導盲犬都是敏銳又細心的狗狗，感受到外界的不友好之後，查德一度不吃不喝，也許是想主動減少排便，也許是出現了情緒問題……劉阿姨想盡辦法讓他吃東西，但有時上午吃進去的，下午便吐了出來。
而小區居民的不友善還在繼續。
有些居民嫌棄劉阿姨不會垃圾分類：“用自己是盲人當借口，不給垃圾分類！”
另外一個居民嫌棄阿姨在聽說她怕狗以後，沒有第一時間彈開，反而辯解：“導盲犬不咬人的……”（其他狗不敢保證，導盲犬是真的不傷人）
有的居民還會當麵教育劉阿姨：“稍微要講點文明的，知道伐？”
如果牽著查德的，是一個身高2米，視力正常的壯漢，不知道這些鄰居們還會如此振振有詞，要他講文明嗎？
請別閉上眼睛想象盲人的生活
其實拋開鄰裏糾紛，整個小區居民和居委會對導盲犬的反應也不是不可理解，畢竟幾乎我們所有人都沒有處理這些事情的經驗。
我國導盲犬普及率極低，中國有1710萬視障人士，其中800萬是盲人，但就算已經退役和正在服役的導盲犬加起來，都隻有不到300隻。
〓 圖片來源：澎湃美術課
2004年的大熱的日本電影《導盲犬小Q》上映的時候，中國還沒有任何一家導盲犬培訓機構。
而兩年後，全國第一家導盲犬培訓基地在大連成立，當時就有5萬盲人申請領養導盲犬，那年全國一共隻培養出了2隻導盲犬，想領養的人排隊排到了10年以後。
即便是現在，全國各個小區有導盲犬在那裏居住生活的其實非常少，大家幾乎沒有解決這方麵問題的經驗。
雖然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具體環境不一樣，不能一一對照，但還是很想知道，如果說導盲犬的尿液散發的味道真的如此濃重，在導盲犬普及率更高的歐美國家，這個問題是怎麽解決的呢？
海外知乎Quora上有這樣一個問題：盲人如何清理導盲犬的便便？
一位和導盲犬相伴走過30年的盲人回答說：“小便的話，就像普通狗一樣，我們不做處理。導盲犬大便的時候會給信號提示，我們會在便前就給它套上塑料袋。”
這位盲人和劉阿姨的處理方式基本完全一致，但似乎大家都沒有把處理重點放在導盲犬的小便上，因為和普通的狗一樣。
還有一位英國的盲人說：“盡管我們大多數盲人，都會主動清理幹淨狗狗的大便，但英國的法律豁免了盲人幫狗狗撿大便的義務，而如果有其他視覺正常的人同行，同伴應該撿起狗狗的便便。”
盲人協會依然會教盲人幫導盲犬撿大便，但這種從上至下豁免的規則至少包含了一種對弱勢群體的寬容和體諒，而不是一昧強勢，嚴苛地向盲人提出各種要求。
更不是像劉阿姨的事件網絡曝光後，有人在網上張牙舞爪地指責劉阿姨：
一看就是這個阿姨有問題，盲人的狗就可以搞特權嗎？這不是“我弱我有理”？導盲犬就是汙染了大家的生活環境啊，盲人要自由，小區居民就不生活了嗎？
在這場爭端中，誰強誰弱，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劉阿姨的導盲犬排便，這麽一件小事，一直得不到妥善解決，還在網絡上引發了2.2億人的關注。
歸根結底，還是我們普通人對盲人乃至其他殘疾人的了解實在是太少，接納度太低了。
實際生活中，給導盲犬“找茬的”其實遠不止劉阿姨所在的小區，被拒絕進入本身就是導盲犬和盲人日常生活的常態。
很多盲人都想擁有一隻導盲犬，但他們不知道的是領養到導盲犬之後，可能才是麻煩的開始。
除了要照顧狗狗的日常起居——大型犬通常花費不菲，還要麵臨各種各樣被拒絕的場景。
他們要隨時要做好和各種保安、門衛、安檢人員吵一架的準備，最後弄得人和狗都身心俱疲。
拒絕狗狗進超市，保安認為：“導盲犬是狗，狗就是寵物，寵物不能進。”
司機不讓導盲犬上公交，是因為“如果有乘客害怕導盲犬怎麽辦？”“如果導盲犬咬人怎麽辦？”
大家不知道的是，導盲犬篩選標準極其嚴苛，首先就要祖上三代都沒有任何傷人記錄才能入選，而淘汰率高達50%的導盲犬培訓中，那些有攻擊性的狗狗早就被淘汰了。
〓 全中國有約1700萬盲人，卻隻有200隻導盲犬，數量比大熊貓還稀少。圖片來源：紀錄片《零下實刻》v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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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導盲犬培訓的曆史已經有100多年，從未發生過任何導盲犬傷人事件。
北京地鐵直到2015年才允許導盲犬進入公共交通。而這個政策得以落地，也離不開盲人調琴師陳燕的奮力爭取。此前，她曾8次攜帶導盲犬進入天通苑地鐵站均被拒絕，她被拒絕一次抗議一次，通過媒體發聲，擴大影響力，才為盲人和導盲犬贏得了這項權利。
但直到現在，也還有地方規定，導盲犬進地鐵被強製要求戴嘴套。大家並不知道，導盲犬實現工作機能不能隻靠眼睛，他們需要嗅覺，工作室也需要用嘴散熱……
盲人歌手周雲蓬帶導盲犬入住酒店被拒絕，酒店方的回應是：擔心導盲犬的毛發通過通風係統進入其他房間，或引發其他住客不適。
即便在我們看來，這種顧慮就像劉阿姨小區說查德，“狗尿太臭，汙染水源”一樣荒唐——但如果有人要找茬，從心底裏不願意接納導盲犬，他們總是能找到理由。
很長時間以來，盲人都是被主流社會忽視的群體。
雖然整個盲人群體龐大，1710萬視障人士，800萬全盲盲人，相當於沈陽的常住人口的體量，但他們卻太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之中。
街上的盲道不是“死亡設計”就是被強行占用，如今好不容易有人領養到了導盲犬，卻也處處碰壁。
一隻導盲犬並不能讓盲人擁有出行自由，更重要的必要條件是，整個社會的理解和包容。
在上海劉阿姨的事件中，一開始，有人擔心劉阿姨這次的事件受到關注，會再次陷入兩難境地，如果事情不鬧大，就永遠無人重視，也無從解決查德在小區排便的問題；
但越是鬧大了，劉阿姨和小區鄰居之間的關係可能會進一步惡化，從今往後在小區裏的生活可能會更加艱難。
所幸到目前為止，事情還是有了初步的進展：
由導盲犬培訓學校出錢，在小區內維護兩塊綠地，專供查德排便。綠地旁邊放置了除異味的噴霧，兩塊地一早一晚輪流使用，盡量減輕查德的小便臭味。
希望劉阿姨和查德，今後能夠過上平靜而無需被人指責的生活。
如果你也有機會碰到帶著導盲犬的盲人，請多給他們一些體諒和包容，很多時候像自由出行，這種你當做稀鬆平常的事，對別人來說卻有極其重大的意義。
如果可以，也請把這篇文章轉發給更多的人，我們一起讓更多人了解盲人和導盲犬的真實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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