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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

因為和中國前首富高度相像的臉,13歲鄉村男孩範小勤被不斷圍觀。流量像一條河流,他和自己貧窮的家庭在裏麵隨波逐流。

山腳下的平房

中午時分,陰沉的天空下起細雨,墨綠的山半環著村莊,山腳下民房的炊煙和山頂朦朧的霧氣緩慢上升,與雲交匯。這是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石馬鎮的嚴輝村。3月是雨季,村裏的空氣比60公裏外的縣城更潮濕。進村前能看到暗紅色的村碑,破了一個角,寫著“江西省‘十五’扶貧開發重點村”。

進村要過一道小橋,橋兩側的欄杆上掛著窄小的紅色橫幅,寫著慶祝國家電網在村內的通電工程建設標語。再往裏走上幾步有個小賣部,男人們在屋裏圍成一桌打麻將。當我問起範小勤的家在哪兒時,一個男人走到門口,往上指了個方向,說:“上山還要一公裏多。”他是小賣部的老板,建議我等半小時再上山,就能在店裏看到範小勤的爸爸騎電動三輪車接孩子放學。在我猶豫的兩分鍾內,他熟練地抄起一個紅色塑料袋,建議我不要空手去,便自顧自地挑起零食來,每樣拿兩份,小麵包,雞爪雞腿,口香糖,辣條,爆米花……20多元裝了滿滿一袋。我又問最近是不是很多人去範小勤家,收銀台旁邊的女店主自言自語地插入一句:“範小勤?哦,我都不知道,原來‘小馬雲’叫範小勤。”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長相酷似“馬雲”的江西男孩範小勤(攝於2017年)(餘杭
攝/IC Photo供圖)

範小勤更被人熟知的外號是“小馬雲”。這個2008年出生的男孩,因為一張與中國前首富馬雲容貌高度相似的照片走紅網絡。照片拍攝於2015年6月,範小勤穿著紅色T恤,兩臂微微撐開站立,似笑非笑地看向左上角,表情不羈。一個月後,馬雲在個人微博轉發了這張照片,寫著:“乍一看到這小子,還以為是家裏人上傳了我小時候的照片。這英武的神態,我真的感覺自己是在照鏡子啊……”“首富”的認證讓範小勤獲得了極大的關注,網上稱他為“小馬雲”,村民、附近鄉鄰、熱心的誌願者、流量博主、腰纏萬貫但還想賺更多錢的商人們紛至遝來,試圖進入他的生活,並從中分得些什麽。2017年,他與一位老板簽約,離開了村莊。

4年後,嚴輝村再次湧入大批陌生人,熟悉的場景與4年前相當。但不同的是,這次是因為範小勤被公司解約,又回到了村莊。他比幾年前胖了,肚子圓鼓鼓的,膚色更黑,頭發沒有修剪,淩亂卷曲。陌生來客們將鏡頭對準了範小勤的方方麵麵:有的視頻展示他的腿,拍攝者質疑他被曾經的公司打了抑製生長的藥,所以這幾年沒長高;有的視頻讓他對著鏡頭,重複唱“阿裏,阿裏巴巴,阿裏巴巴是個快樂的青年”;也有的視頻對他展開了“智力問答”,問他2加2等於幾,範小勤不知道答案是4,甚至分不清紙幣的數額。根據永豐縣殘聯的鑒定,他是智力二級殘疾,哥哥範小勇是智力三級殘疾。根據世界衛生組織和美國智力低下協會訂立的智力殘疾分級標準,二級智力殘疾難以達到生活自理,運動、語言發育差,三級智力殘疾部分生活能自理。範小勤的家幾乎在村子的最深處,兩層,平頂,灰撲撲的水泥外牆沒有裝飾,嵌在一個小坡上。走進範家的堂屋,有一股悶濕的潮味。屋子裏倒是有簡單裝修,但地麵瓷磚上凝著雞糞,透露著無人打理的混亂。快到12點,堂屋中間餐桌上擺了酸菜、筍,和沒洗幹淨的碗。範小勤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奶奶木然地坐在凳子上,他的媽媽半踩著鞋子,微笑又含糊地說“來啦”,對陌生的來客既不驚訝,也不防備。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
堂屋正中間的牆上,用瓷磚貼出一幅畫,右上角有“富貴家園”幾個字,旁邊供奉一個財神像。側牆粉刷成白色,貼了一張2014年脫貧的光榮證。緊挨著脫貧光榮證的,是一份“貧困戶2019年度收益確認公示表”。表格上顯示,範家因殘致貧,貧困人口5人,低保人口4人,人均可支配收入7825元。雖然已脫離絕對貧困,範家依然是建檔立卡的貧困戶,享受幫扶政策。兩間臥室味道更重,牆邊擺著雜物、垃圾桶,以及外人送來的牛奶、飲料,床上攤著的衣服、被褥淩亂。盡管這樣,嚴輝村的一位村幹部告訴我,這幾年範家的生活已經“很可以”了。老板和誌願者給他們的捐款,傳說有10萬到30萬元不等,範小勤的爸爸範家發自己還會種青菜、紅薯、花生,政府也持續幫扶他家。“現在的生活難道還不好嗎?”村幹部說,尤其是和出名前相比。窮人家

範家發今年64歲,白發還不算多,偏瘦,身高不到一米六。他把右腿空蕩的褲管卷到腰帶上,靠一條左腿在廚房裏蹦跳著做飯,與人閑聊時就倚著牆。如果去田裏工作,拐杖是他的另一條腿。20歲那年,範家發去山上摘菜時被毒蛇咬傷,草藥沒能清除毒液,腿全爛了,最後隻能在旁邊藤田鎮的醫院截了肢。

失去右腿後,範家發拜了個篾匠師傅,學做竹筐、竹凳、烤火爐、墊子等鄉村生活的必需品。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篾匠和木匠在村內是比較吃香的手藝人,不愁沒飯吃。範家發娶了第一任妻子,1989年有了女兒,妻子卻在不久後犯癲癇病去世。“有一次口吐白沫,倒下後再沒起來。”過了十多年,範家發娶了現任妻子,她從小就有小兒麻痹症,智力受損,再加上右眼失明,生活不能自理。她比範家發小23歲,婚後陸續生下範小勇、範小勤兄弟倆。2000年以後,工業生活品代替竹藝品進入村莊,範家發的手藝逐漸變得沒多大用處。因為腿部殘疾,他也不能外出打工,還要照顧生活難以自理的妻兒和有老年癡呆症的母親,隻能靠種幾畝田、偶爾上山打獵和編點竹子獲取收入。同村人的生活因外出務工多少都有改善,貧窮卻如漩渦拖著範家。過去近20年,山上的村民大部分搬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建起樓房,但直到2014年之前,範家還住在山上一片竹林後的二層土房裏。2014年政府精準扶貧,危房改造,範家才搬離深山,在向下的山坡上建了二層磚房,花了七八萬元,政府援助1.6萬元。

盡管住進了“新”房子,但在村民們的眼裏,範家的日子仍然很不體麵。村裏一位老婦人告訴我,範家兩兄弟遺傳母親的智力,從小就不太會說話,平日裏穿著髒衣服到處亂跑,“有時候撿垃圾吃,沒人願意跟他們玩”。過年親戚們一起吃飯,兩個孩子和媽媽都不能上桌,會讓他們單獨出去吃。有村民把自家的舊衣服打包給範家,但衣服很少洗,一件髒了,就換另一件,“老房子裏,髒衣服成堆摞著”。

被看見

轉變源於2015年6月那張被馬雲“認證”的照片。

黃新龍是照片的拍攝者,在安徽省阜陽市開了一家製藥公司。2015年6月,他帶著百天的女兒回村走親戚,親戚家跟範家中間隔著一棟房子,午飯時範小勤跑過來,黃新龍覺得孩子長得像馬雲,就拍下十多張照片發到自己的QQ空間,配文是“咋(咱)也是有身份的人”。照片被人轉到微博,不到一個月,馬雲轉發了圖片,嚴輝村開始有外人來觀看“小馬雲”。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
2016年11月9日,永豐縣誌願者協會會長裘忠堅和協會的幾名誌願者帶著油、米、水果去嚴輝村探望“小馬雲”。先是去嚴輝小學,在課間見到範小勤。“當天下了點小雨,他身上和書包全是濕的。”裘忠堅回憶,中午誌願者帶兄弟倆回家,那時候二層磚房的外牆還沒有塗水泥,隻有屋內牆壁刷了水泥,房間裏隻有一盞電燈,“特別暗”。回去後,裘忠堅把“小馬雲”家的照片發到朋友圈,江西電視台都市頻道的記者聯係他,第二天一同去範小勤家送物資,並且拍攝了這一家人,“就這麽開始火了”。

範小勤那張酷似馬雲的臉確實在網絡上極具傳播力。在大眾媒體的助力下,陌生的人和車不斷湧入村莊。有主播去範小勤家做直播、有公司想簽約範小勤,還有各類慈善機構前去捐助,範家發“每天電話都接不完”。黃新龍在網上看到範小勤火了,也帶著朋友、老婆和孩子再次回到嚴輝村。“說實話我自己也有私心,我第一時間跟他(範家發)聊過,想回去當範小勤的經紀人。”但當時藤田鎮一個快手主播已經跟範家發簽了合同,帶著範小勤做直播。“直播幾個小時,好像有八九百塊錢收入,不過沒做幾場就被網友罵得夠嗆。罵他炒作,消費‘小馬雲’,狼啃完的骨頭狗還要去吃,等等。他被罵怕了,不敢接著做,合同也終止了。”

黃新龍說。但對“小馬雲”的關注度和網友的罵聲一樣連綿不絕。

裘忠堅感覺事情越來越“不可控”:“每天至少十多個電話打給我,要我聯係範小勤上節目,我不會做,因為這個事已經是炒作,不是一個正麵的題材了。”他有些後悔,當時不應該帶記者去拍攝範小勤,“默默幫助就好了”。他隻帶範小勤參加過一次節目,是2017年1月20日在北京舉辦的“中國青少年網絡春晚”,主辦方是共青團中央網絡影視中心。最開始裘忠堅也懷疑,擔心是騙子,等到主辦方寄來了蓋了章的紅頭文件,他才相信是真的。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範小勤現在在江西當地的嚴輝小學讀四年級(李曉潔攝)裘忠堅回憶,網絡春晚前幾天,他給範家發打電話,才知道範小勤跟範家發被北京一家電影製片公司接走了,拍攝一部叫《大國小兵》的電影。據豆瓣上的介紹,這是一部向青少年普及國防教育知識的公益電影。但至今未上映,裘忠堅也不知道範小勤在裏麵扮演什麽。那是範小勤第一次出江西省。

網絡春晚前一天,裘忠堅帶著誌願者協會的兩個人,還有縣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員,從《大國小兵》的製片公司處“要”回範小勤,把他帶到春晚現場。“當時製片公司的人還不太願意,我們差點起了衝突。”裘忠堅回憶。按晚會的安排,範小勤和主持人有一次簡單的互動,回答自己長大後想做什麽。上台前,裘忠堅教了範小勤幾句,說自己想做科學家或者解放軍,但上台後範小勤全忘了,他用方言含糊不清地說了句:“我想賺鈔票。”

離開家

因為範小勤和中國前首富相似的長相,範家看起來確實離鈔票更近了。黃新龍聽說範家單慈善款就收了一二十萬元,裘忠堅則聽說是八九萬元。慈善款來自幾位老板,先是杭州的“張老板”,他後來又介紹了“劉老板”,接力資助範家。“劉老板”出資裝修房子,貼上地磚、裝了衝水馬桶,還給範家發買了一個假肢。2017年他又將範小勤帶去河北石家莊。他對範家發承諾,讓範小勤在石家莊上學,並每個月給範家2000元生活費。

“劉老板”名叫劉長江。據公開資料,他有兩個頻繁出現的頭銜:催眠師、《星光大道》節目評委。視頻資料的標題常常是“世界第一名華人催眠大師”或“世界華人催眠第一人”。他喜歡穿一件深灰色西裝、黑色偏緊身褲子,頭發蓬鬆,曾在電視節目裏表演過瞬間催眠,還創辦過“長江催眠網”,教授催眠課程,在北京、上海、石家莊都開過線下課,每次7天。課程包括治療失眠、提高睡眠質量、提高免疫力、前世今生、男性精力旺盛等內容,號稱交一次學費,可以終生學習。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
袁譽銘是長江催眠課程的學生之一,以前也是做培訓的,教一些勵誌的成功學課程,大概從2020年開始做直播電商。因為頸椎不好,經常失眠,2018年年中,袁譽銘在朋友的推薦下報了劉長江的課程。他記不清課程費是3.98萬元還是4.98萬元,隻記得第一次見到劉長江是在北京的一個會場上,劉長江仍舊是深灰色的套裝打扮。

“人挺客氣,課程也確實教了一些實操性的睡眠辦法。”袁譽銘說,但讓他不滿的是,自己“滿打滿算隻上了幾節課”,後來想去長江催眠網聽線上課,卻發現網站已經消失了,也無法申請退費。袁譽銘常參加不同類型的培訓課程,希望“提升自己的能力”。他說自己這些年來學習過的課程包括時間管理、兩性關係、如何提升口才、公開演講、營銷、領導力、心理學、催眠……劉長江偶爾會“客串”其他的培訓課程。袁譽銘在會場碰到過劉長江兩三次,看到“小馬雲”也被帶來,在課後與眾多學員合影,宛如某種商業社會的“圖騰”。袁譽銘也跟著合影,還和“小馬雲”說過幾句話,印象是“10歲的孩子,說話隻會一點點,其他什麽都不會”。和劉長江簽約離開村莊後,範小勤被帶到石家莊市裕華區,在一個城中村附近的公立小學讀一年級。

2019年,劉長江策劃了範小勤以“小馬總”的名號,給貧困孩子送現金的公益行動。他的公司在微博上注冊了賬號“鄉村貧困學生代言人——童星小馬雲”,對仗馬雲的微博賬號“鄉村教師代言人——馬雲”,還有其他幾個“小馬總”相關賬號,分享範小勤吃飯、上下學的視頻。在視頻裏,他被稱為“小馬雲”“小馬總”“阿裏巴巴太子爺”,出現在微商論壇、小型走秀現場、地方台的兒童節目中,舉著右手,伸出兩個手指,彎曲著擺出勝利手勢,快速喊出“大家好我是小馬雲我愛你們麽麽噠”,或者隻是簡單的“耶!”“OK!”。2018年,在“小馬雲”係列賬號外,又衍生出一個新的賬號“阿狸保姆”——一位自稱“小馬雲”保姆的年輕女性。她負責接送範小勤,帶他吃飯,去遊樂場或者商場,並在“阿狸保姆”賬號上全麵分享範小勤的日常生活。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
這位年輕女性叫王雲輝,在成為“阿狸保姆”之前參加過石家莊市的模特比賽,之後出現在劉長江的收徒儀式中,成為“90後美女催眠師”。2017年,她在央視綜藝頻道表演催眠動物,以及劉長江同樣表演過的人體瞬間催眠。2018年年中,她開辦催眠教學班,入場券1000元。2019年上半年,“阿狸保姆”開始帶著範小勤為一些網絡主播打廣告。廣告預告完後,範小勤接著揮起胳膊,喊一句“大家都要去看哦”。他被安排與快手上的其他主播同拍短視頻,隻會說一句“我是小馬雲”,也曾和保姆一起參與主播的線下聚會。

2020年,“阿狸保姆”也開始做直播,“小馬雲”懵然坐在旁邊,大聲學保姆說話。但範家發不知道這些,也看不到兒子的具體生活。他告訴本刊記者,自從兒子離家後,隻在上學需要證件、國慶節或者過年回家的時候才能見到兒子。2020年10月,有媒體聯係範家發,告訴他範小勤在學校消失了快兩個學期。社交平台上的視頻定位顯示,一個月以來,“小馬雲”出現在山東、廣東等地,背景裏總有一個藍色的書包,佯裝“放學之後”。2020年底,範家發回憶,劉長江打來電話說要解約,理由是去年(2020)有媒體去石家莊的學校采訪,學校說這會影響其他學生,就不讓範小勤繼續讀書了。2021年1月5日,“阿狸保姆”送範小勤回了村。

重回鄉村

2021年3月11日中午,在範家的堂屋裏,我見到放學回來的範小勤。身高一米出頭,頭發剃短後新長出一段,睫毛很長。趿拉著有點大的黃色帆布鞋,一頓一頓地往臥室走,又拿著零食出來,滿足地重複說“好好吃”。他比在石家莊那三年胖了點,學會了說普通話,能簡單交流,還帶回來一些習慣——會問拍攝他的陌生人要錢買零食、玩具,會在拍攝者讓他跟鏡頭打招呼時,下意識地說“大家好我是小馬雲”,會模仿別人說過的話。除此之外,範家發說他的受教育程度沒有一點進步。

但流量仍然跟隨著他,他還是世人眼中的“小馬雲”,隱含著一種和“首富”、財富的神秘聯係。

2月7日,黃新龍回村過年,聽說村裏有人拍了半小時範小勤的視頻,抖音點讚量達五六萬。“那天晚上我就睡不著了,我想,這個小孩有流量。”黃新龍說。第二天,他找到範家發,表達了簽約的想法。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視覺中國供圖他的計劃與之前“劉老板”的做法類似:找人專門接送範小勤上下學,回家後再輔導功課。同時注冊一個傳媒公司,拍抖音視頻,之後直播賣貨。“如果賣貨賺到錢,就拿出利潤的一半,利用周末去做慈善,讓範家‘過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但賣貨賣什麽?他還沒想好,不過隻要有流量,賣什麽都是水到渠成的事。範家發同意了。2月8日他們就簽了合同,黃新龍成為“小馬雲”新的經紀人和代理人。他做的第一件事是除夕前夜在抖音開播。

他記得那天晚上8點30分開播,10點多就有1萬多人觀看,其中“9000人都在噴我,罵我消費、炒作小馬雲”。不過,漲粉速度隨著罵聲一路上揚,幾乎每分鍾新增100個粉絲。這次直播結束後,黃新龍原先的400多個粉絲變成了1萬多。同村裏好幾個發布“小馬雲”內容的抖音號都在網上得到相似的“待遇”。黃新龍說,隻要視頻中出現了“小馬雲”的正臉,瀏覽量都不低,沒有比這成本更低、更有效的漲粉方式了。同一時間段,西瓜視頻上的自媒體人“婁哥”也感受到“小馬雲”帶來的流量。婁哥家在永豐縣另一個鎮,做自媒體一年多,粉絲有1萬多人,之前視頻播放量最高時有二十幾萬,內容是拍別人釣魚。

2021年春節前,婁哥去嚴輝村拍了一條範小勤的長視頻,播放量最後有50多萬,“屬於平台上的一線水平,西瓜視頻裏粉絲幾百萬的大咖,播放量通常也就是十幾二十多萬”。2月14日大年初三,婁哥又去了趟嚴輝村。他打算在範家住一段時間,拍視頻漲粉,同時幫忙照顧範小勤兩兄弟,每天花兩小時輔導功課,把視頻收益也都給範家。“我去免費教孩子,對他們肯定有幫助,正好我蹭點粉,賬號做起來以後變現也方便。”婁哥對我說,“這是互惠互利的事。”征得範家發同意後,婁哥2月17日住進範家二樓,每天發布一到兩條10分鍾以上的長視頻,內容是“小馬雲”的日常生活,以及婁哥對兩兄弟的基礎算術教學,其中一條最高播放量有56萬。他還開過半小時的直播,內容是“小馬雲”掃地,“我差點被網友罵死,但有4000多人在看”。
智力殘疾的“小馬雲”回到村莊,身邊圍繞想掙流量錢的“網紅”經紀人“小馬雲”範小勤的母親和哥哥(IC
Photo供圖)
哥哥範小勇也感受到了弟弟身上的流量場,以及這種流量可能給實際生活帶來的好處。他原本在鎮上的寄宿學校讀初一,但家裏和村莊的注意力被弟弟分去了大部分,他偶爾逃學,也不敢回家,就遊走在村莊的田壟上,徘徊在舊房子的各個角落。他很樂意跟陌生人交談。

采訪時,他跟在我身後,不停歇地說他刹車壞掉的自行車,他自己做的捕鼠籠,說他班裏也有中途棄學的學生,似乎要把他能想起來的所有事全部講完。他試探性地觸摸我的背包,走開,又再回來。他也會利用弟弟的身份要求記者買玩具或者零食,“我弟弟想要,如果你不買,他會生氣的!”事情不斷發酵,嚴輝村村委會開始采取措施,禁止外來主播拍範小勤。

在政府的安排下,2月28日範小勤去學校報到,進入嚴輝小學讀四年級,每天乖乖地坐在範家發的電動三輪車駕駛座旁,按時上下學。黃新龍也結束了短暫的“小馬雲”經紀人生涯,回到阜陽工作。但他的抖音號仍然每天更新一小段範小勤的視頻,希望尋求“好心人”的合作。“如果這個能做起來,沒有那麽多黑粉,我可以放棄現在的工作再回去做直播,或者是有團隊陪著我,教我一些經驗,繼續幫助範家。”他不理解網絡上的謾罵,

“如果範小勤可以靠自己的臉賺錢,謀取更好的生活,為什麽就不行?為什麽就要一輩子吃低保?”婁哥也被村委會請出了範家,他在西瓜視頻上的賬號被限流,小號也被封了。但他並不後悔關注“小馬雲”,轉而開始從頭運營抖音賬號,決定繼續發掘民間的流量人物,去山東拍“拉麵哥”“大衣哥”。走之前的一天晚上,他又去了嚴輝村,送給範家發600元,同時把當晚和“小馬雲”見麵的內容拍成視頻,發到新賬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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