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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州特大”奪命貸”詐騙47.5萬餘人 89人遭逼債自殺

蘭州特大“套路貸”案,詐騙47.5萬餘人,其中39萬餘人被“軟暴力”催債,89人在逼債催收後自殺身亡。這起案件近日引爆社會關注。

1月12日,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宣判,終審認定蘭州特大“套路貸”案,以網貸公司為依托形成的犯罪組織應依法認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主犯王燾、吳華彪等人數罪並罰,被判處無期徒刑。其餘18名組織成員,分別被判處5年至20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法院查明,2018年4月至2019年3月,王燾、吳華彪等人通過“網牛”、“甜兔”等21個網貸App平台,與47.5萬人簽訂貸款合同36萬餘份,合同金額89.6億餘元,實際借款金額共62.7億餘元,還款金額共91.1億餘元。這些網貸平台多以動物命名,因此也被人稱為“動物係”網貸平台。

“套路貸”也稱“奪命貸”。蘭州特大“套路貸”案件是如何套路,並在網貸市場監管趨嚴中“瘋狂吸金”的?

有利可圖的生意

“動物係”網貸平台背後,是王燾等人在互聯網金融領域的一係列野心與冒險。

“為了掙錢,抱著僥幸心理做了這個事情(網貸)”。這是王燾在案發後的“自白”。今年38歲的王燾,又名王淑燾,從一名銷售員起步,曾在阿裏巴巴、浙江盤石信息技術股份有限公司、杭州斯凱網絡科技有限公司等公司任職,自己創業後涉足過網頁遊戲、互聯網母嬰產品、廣告公司等多個領域。

進入“互聯網金融行業”,是王燾命運的一個轉折點。《財經》記者了解到,2017年開始,王燾自覺其他行業無利可圖,他和魯樞(目前在逃)經朋友介紹認識,並於2017年6月決定做現金貸業務,當時現金貸還屬灰色地帶。王燾負責推出“土豆用錢”App,2017年10月,土豆用錢資產管理有限公司(下稱“土豆用錢公司”)成立。“土豆用錢”運行不久即遭監管政策當頭一棒。

2017年11月21日,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關於立即暫停批設網絡小額貸款公司的通知》,要求各級小額貸款公司監管部門一律不得新批設網絡(互聯網)小貸公司,禁止新增批小貸公司跨省(區、市)開展小額貸款業務。隨後,網警上門,“土豆用錢”停運。

初試網絡現金貸,王燾收益不少。王燾表示,“土豆用錢”半年時間放出1億元-2億元的資金,產生利潤7000萬元,他分到1000萬元。2018年,看到國內市場有很多人又開始做網上貸款,其中一種方式是以“手機回租”業務的名義。他認為有利可圖,和魯樞商議後決定重啟爐灶。

實際上,“手機回租”業務隻是對高利息網貸的遮掩——和用戶簽訂手機買賣合同,再將用戶手機回租,每天收取費用,這個過程中簽訂的是虛假合同,手機物權並不發生轉移。

裁判文書認定,2018年3月,王燾與魯樞等人共謀後,將之前土豆用錢公司的網貸業務App以A/B麵形式偽裝上架運行,逃避監管,誘騙他人,由魯樞、顏超(在逃)等人籌集放貸資金,王燾組織人員運作管理,實施新的網絡“套路貸”,騙取錢財、牟取暴利。

2018年8月,經魯樞介紹,王燾與吳華彪相識。吳華彪開有一家俱樂部,亦做資本投資,人脈廣泛。為謀求利益,吳華彪也出資加入這場“冒險”。案發後,吳華彪表示,他知道沒有牌照做小額網絡貸款是違規的,他曾吹牛告訴王燾可以幫忙找人辦理牌照,但最終並沒有辦下來,牌照的事情不了了之。

網貸的套路

在網貸的道路上,王燾等人越走越遠。為逃避打擊、隱瞞“套路貸”詐騙真相,與開發的一係列網貸平台對應,王燾等人陸續登記注冊20餘家公司(以下統稱為“杭州網貸公司”),如杭州昌燿電子商務有限公司、杭州東燿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等。

杭州網貸公司涉案的“閃貓”“花貓”“白鴿”“雛鷹”“甜兔”等貸款軟件相繼上線運行。多平台之間,通過“借新還舊”“以貸還貸”的方式壘高債務。

為逃避監管,每個平台都有A/B麵。以“甜兔”為例,外觀是活色生鮮的各大菜係菜譜,但實際上提供的是一站式貸款服務,對外宣稱快速審核,一分鍾內填寫信息,審核後一小時內放貸,貸款額度1000元-5000元,周期是7天。

據悉,這些平台主要麵向的是急需用錢,但通過正常的貸款平台難以貸到款的用戶。平台大多會在頁麵虛假宣傳為:7天免息、低利息、低門檻、無抵押、純信用、快速放貸等,掩蓋其高達1303%至5214%年化利率的實情。

風控對網貸平台而言至為重要,它決定是否放款。裁判文書認定,上述網貸平台通過第三方交易平台易寶支付有限公司浙江分公司(下稱“易寶支付”)開通收、付款賬戶。易寶支付的客戶經理吳剛,明知杭州網貸公司從事非法業務,仍為該公司上線運行的所有APP開通虛擬賬號提供便利,接入易寶支付風控數據服務非法放貸,並直接“投資”網貸牟取暴利。

據《財經》記者了解,交易平台的風控邏輯是把一係列第三方風控數據形成“風控模型分數”,比如會設定“運營商通話記錄”“脫敏數據查詢黑名單”等多個維度的加權評分,針對借款人進行綜合評分。用戶通過平台、App申請貸款時,後台會調用模型公式給用戶打分,如果分數超過70分,後台審核通過他的貸款,並通過“易寶支付”放款;如果在60分到70分之間,平台暫緩其貸款申請;低於60分,拒絕通過其貸款申請。不同的評分對應不同的額度,比如70分-75分,可貸款的額度是1000元-1500元。低於60分的用戶被認為沒有償還能力,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平台會把這些數據導流到其他公司的平台,一個客戶還可以賺取10元-15元的推廣費。

2018年4月,杭州網貸公司為及時獲取出借資金,提升回款率、規避催收風險,先後與安徽雲馳企業信息谘詢有限公司(下稱“雲馳公司”)、合肥恒幹信息谘詢有限公司等24家催收公司簽訂催收外包合同,將債務逾期部分外包分配給這24家公司非法催收,按照業績考核支付催收公司的提成、獎金。

“動物係”網貸平台盈利豐厚。法院查明,2018年4月至2019年3月,王燾、吳華彪等人通過“網牛”、“甜兔”等21個網貸App平台,與47.5萬人簽訂貸款合同36萬餘份,合同金額89.6億餘元,實際借款金額共62.7億餘元,還款金額共91.1億餘元。截至案發,賬目顯示尚未收回本息累計98.47億元,其中實際借款金額14.7億元,逾期利息83.77億元。

“軟暴力”催收規則

網貸用戶的一個“痛點”是催收。很多受害人及其親友表示,忍受不了催債公司電話、短信的“狂轟濫炸”。

催收平台的一大“殺手鐧”掌握借款人的通訊錄。借貸人在登錄網貸平台時必須提供真實身份,允許平台獲取其手機通信錄、通話記錄等信息。還款日到期後,經過催收人員提醒、催債後,仍不還款,通訊錄裏的親友和熟人都會接到催債電話和短信。有些催收人員會使用一種俗稱“呼死你”的軟件,不斷通過電話、短信“轟炸”。

有受害者表示,催收的電話有打給單位領導的,罵其是老賴,欠錢不還;有把P圖照片發給閨蜜、朋友的,裸照、靈堂照片都有,旁邊還配上老賴字樣等等。甚至有催收員直言,要一天打100個電話,讓受害者24小時不得安寧,還有的“大年三十”送花圈去受害者家。

“軟暴力”催收在催收行業並不是秘密。雲馳公司的總經理江江稱,他的公司知道杭州網貸公司沒有牌照、業務不正常,但為了賺錢和拓展業務量就接了催收業務。催收分為:到期提醒和逾期提醒。催收業務員可以通過網絡登陸,看到債務人或緊急聯係人的信息,以聯係對方,如果是逾期時間長的客戶,還會通過電話號碼查找相關聯的人的微信、QQ、支付寶等信息,向對方告知債務人欠款的消息,給債務人施加壓力。

有些業務員會存在極端的催賬手段,辱罵、恐嚇債務人或債務人的緊急聯係人,或使用“呼死你”、短信轟炸或P圖的方式來恐嚇、威脅債務人。

催收員在培訓時會學習相關的催收話術。江江稱,在逾期提醒時,催收員會冒充律師,負責催收所欠借款,並表示如果不還款就會起訴或到公安機關報案,以律師的身份給債務人造成壓力和恐慌。但實際上,他們並不會真的起訴。

經審計,2018年6月至2019年3月,雲馳公司承接杭州網貸公司18個網貸App平台的逾期貸款業務,催收合計4.14億元,累計催收11萬餘人次,催收成功3.13億餘元。

在杭州執業的律師彭亞,曾服務於正規的小貸公司。彭亞對《財經》記者表示,正規的小貸公司在經過短信、電話提示逾期客戶,但仍不歸還的,一般會提起訴訟,但起訴的人數也不多。彭亞曾服務的公司起訴的用戶不到10%,經過訴訟後,大約三分之一的人會還款,有些人則根本聯係不上。

法院認定,為追求利益最大化,杭州網貸公司明示或默許催收公司利用信息網絡對被害人及親友采取滋擾、威脅、恐嚇等非法手段催收。

《財經》記者了解到,在遭受催收後自殺的89人中,生前均被多個不同平台催收,很難說具體哪一個電話或短信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但網貸催收帶來的壓迫、羞辱卻真實存在、不容回避,一些受害人患上抑鬱症。

一名受害人的家屬稱,其家人曾在多個網貸平台借款、還款,被催收人員催收後,在家中自殺。之後,還會不斷收到恐嚇信息和催收電話,受到威脅,嚴重影響了正常生活。

還有一些人則留下了遺書:有人向家人坦承陷入借小貸的過程,但“醒來的太晚”;有人明確表示,“網貸害了我“;有人留言,“被網貸騙了,但不敢和任何人說”;有人寫道,“網貸像雪球一樣越來越多,再也撐不下去了”。

末路與審判

隨著互聯網金融監管趨嚴,不正規的網貸平台被逐步清理取締,“套路貸”則在掃黑除惡專項運動中被嚴厲打擊。

公開信息顯示,2018年12月,蘭州市公安局民警在工作中發現,利用App平台進行“套路貸”違法犯罪的案件線索,順藤摸瓜,最終將目標鎖定蘭州特大“套路貸”案。

2019年3月15日,中央電視台“315晚會”對“套路貸”違法犯罪行為進行曝光,直指“714”網貸“高炮”平台,並提及“動物係”網貸平台。“714”是指貸款周期一般為7天或14天,“高炮”是指其高額的“砍頭息”及“逾期費用”。

蘭州特大“套路貸”案發後,警方查封王燾分別存放在兩處房子裏的價值300萬元的黃金、價值5000萬元的黃金,還有家中存放的現金2300萬元。查封王燾的勞斯萊斯幻影、奔馳G63、奧迪A7等高檔汽車。另外,還查封魯樞幫他存放在澳門賭場裏的1億元存款等。這隻是該案查封的部分資產。

相關信息顯示,早在2018年11月,魯樞就因杭州卓領資產管理有限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一案,列為重大作案嫌疑人被逮捕,因潛逃在外被網上追逃。

王燾也不是沒有警覺。此前因為遭到一名自稱刑警的網貸客戶投訴,引起王燾注意,王燾便讓技術人員換成虛擬的IP,隱藏公司的IP。那名自稱刑警的用戶,因為網貸逾期被催收,聯係客服要求減免利息,並對客服表示,“動物係”平台輪流放貸、虛高本金和債務,涉嫌“玩套路”,客服將此事層層匯報給王燾。

2019年2月,公安部召開新聞發布會,通報全國公安機關打擊“套路貸”新型黑惡勢力犯罪的有關情況,表示將集中打擊“套路貸”。王燾在案發後坦承,看到公安部表態將嚴厲打擊“套路貸”,他自覺“業務不好做了”,當時已萌生解散公司的意願。

2019年3月15日,在公安部統一部署和當地警方的配合下,蘭州警方出動400餘名警力在多地集中收網,並對王燾的住所、停車場同步進行搜查。次日,警方傳喚安徽合肥市一家催收公司的負責人時,預感不妙的這家公司已經讓員工停休,同時在碎紙機內銷毀一些單據。

經過一審、二審,蘭州特大“套路案”曆時近2年。麵對涉黑指控,王燾等人及辯護人表示,該案不構成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該公司內部結構不是黑社會性質組織內部的非法結構,公司管理製度不是黑社會性質的紀律規約,也不構成“套路貸”詐騙罪等。但這些辯護意見並未被法院采納。1月12日,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終審落判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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