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濤倒在了滿是石頭與砂土的陡峭山路上，穿著T恤、短褲和一件輕薄的皮膚衣，在冷雨和寒風中昏迷了兩個多小時。
5月22日下午3點左右，他被牧羊人朱克銘發現，被抬進窯洞，烤上了火，恢複了知覺和體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了。
作為朱克銘所救6人中的最後一人，張小濤很幸運，也心懷感激，“經曆了生死考驗，才知道活著比啥都好。”5月23日晚，他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正準備乘坐從甘肅開往河南的火車。他要回家了。
黃河石林百公裏越野賽上，張小濤正在用力奔跑。受訪者供圖
“但願每次出發，都能到達”
“但願每次出發，都能到達。”5月21日，張小濤更新了一條朋友圈動態，他身穿大紅色衝鋒衣，站在主席台上，手裏拿著組委會發的參賽號碼牌，“M013”。對於這次比賽，他顯然很期待。
這是由甘肅白銀市委、市政府主辦，景泰縣承辦的2021（第四屆）黃河石林山地馬拉鬆百公裏越野賽暨鄉村振興健康跑，共有近萬人參加。其中，172人參加了百公裏山地越野賽，張小濤就是其中一個。
2018年至今，這項賽事已連續舉辦了四屆。張小濤偶然看到消息後，果斷報了名， “就是想來玩一玩。”
90後的張小濤酷愛戶外運動，在抖音上，他有一個接地氣的昵稱，還經常曬自己參賽或者戶外運動的小視頻。
和一些結伴報名的跑友不同，張小濤選擇一個人來。出發前，他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了家人，還特地看了天氣預報，得知天氣還好，張小濤放心了許多。
5月22日早上七點半，張小濤和參賽選手到達賽場所在的景區，做了一些準備活動。這天，他穿的是T恤、短褲，還套了一件皮膚衣。
起風了，覺得有點冷的張小濤，躲進了景區旁邊的小店取暖。“開跑後就已經刮起了很大的風。”張小濤回憶。從起點到Cp1賽段，基本在景區內，路麵相對平緩，高大的石林擋住了風，他還未意識到天氣將變。
黃河石林山地馬拉鬆百公裏越野賽分為Cp1至Cp9九個賽段，要求20個小時跑完全程，時間是從22日上午9點到23日淩晨5點，每個Cp點有進行計時、救援和補給的工作人員。
張小濤個子高，跑得快，開跑後處於前幾名的位置，兩個多小時，就跑了25公裏，並越過了第二個打卡點，進入Cp2至Cp3賽段。風愈發大了起來，並伴隨著凍雨，“雨點有點像冰雹，一顆一顆的，打在身上有點疼，以前從來沒見過這種天氣。”
此時的張小濤還不知道，“就是想來玩一玩” 的越野賽會讓他遭遇生死考驗。AD
張小濤的參賽號碼是M013。受訪者供圖
“已經不知道害怕是什麽感覺了，身體根本不受控製”
從Cp2到Cp3，長達8公裏的距離，是黃河石林百公裏越野賽上最難走的一段路，海拔2000多米，大約有1000米需要選手向上爬升，山路陡峭。
張小濤十幾次摔倒在石頭與砂土混合的山路上，“風裹著雨，能把整個人都吹倒，周圍也沒有樹，下麵就是山溝，很危險，不光是我，幾乎每一位選手都會滑倒。”張小濤告訴新京報記者，他後來才知道，出事的選手基本都在Cp2到Cp3的路上。
越往上，風雨越大，張小濤的眼睛模糊了起來，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離山頂隻有幾公裏了，他在心裏給自己鼓勁兒，“到了山頂，很快就能下山了。”
半山腰上，張小濤遇到了一位來自貴州的選手，二人從賽程開始基本就在一起跑。當時的他在渾身發抖，說話也變得哆嗦，張小濤就用胳膊挽著他一起往前，但沒多久，二人就走散了。
據官方通報，22日13時左右，百公裏越野賽高海拔賽段20公裏至31公裏處，受突變極端天氣影響，局地出現冰雹、凍雨、大風災害性天氣，氣溫驟降，參賽人員出現身體不適、失溫等情況，部分參賽人員失聯。
孤身一人的張小濤用盡最後的力氣往前走，又一次摔倒後，他隱約發現自己失去了知覺，“已經不知道害怕是什麽感覺了，身體根本不受控製。”半昏半醒中，他掏出保溫毯，把自己裹了起來，“盡量不要讓自己失溫”，這可能是他唯一能采取的自救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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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22日晚，張小濤脫險後發的朋友圈。受訪者供圖
“特別感謝村民的幫助，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
在張小濤昏迷的兩個多小時中，有的人失去了生命，也有人陸續獲救。
22日14時許，正在窯洞酣睡的朱克銘被一聲叫喊驚醒，看到窯洞門前跑來了一名參賽者，全身濕漉漉的，腿也抽筋了。朱克銘把他帶進了窯洞，給他裹上了被子，又生起了一堆火。
作為當地的一名牧羊人，朱克銘風雨無阻地上山放羊，這個窯洞就是他用來休息的，裏麵有被子等用得上的東西。
窯洞裏又陸續進來了四個人，朱克銘出去找信號給景區救援熱線打電話時，發現了趴在地上的張小濤。
此前，朱克銘在接受新京報記者采訪時回憶，“我準備把他背進去，結果發現我背不動，最後還是窯洞裏的人出來，跟我一起把他抬進去的。”
22日下午3時許，張小濤獲救了，大雨仍未停歇。他和其餘五人在窯洞中烤幹了衣服，恢複了體力後，於22日晚7時許，被趕來搜救的消防員和醫務人員找到，跟著他們一起走出了窯洞。
張小濤在22日晚9時40分發了一條報平安的朋友圈，“特別感謝村民的幫助，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他一夜未眠，一直在守著搜救信息。
官方通報稱，當地組織救援力量700餘人投入搜救。由於賽段內地形地貌複雜，夜間氣溫再度下降，搜救難度較大。截至23日早上8時，共搜救接回參賽人員151人，其中8人輕傷在醫院接受救治，21名參賽人員找到時已失去生命體征。新京報記者了解到，這21名遇難者中，包括中國超馬紀錄保持者梁晶，也包括張小濤半路遇到的貴州跑友。
張小濤說，因為心裏一直想著家人他才撐了過來，現在除了手發麻外，就是一些皮外傷，身體無大礙。劫後餘生的他已經坐上了回家的火車，“迫不及待地想和家人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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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歲女跑友遇難：剛領結婚證 曾發文”隻求安全完賽”
△重慶跑友文境（右一）永遠留在了心愛的跑道上。
△文境（右三）是個陽光、樂觀的姑娘。
“這個姑娘熱愛跑步，她永遠留在了心愛的跑道上……”今（23）日，上遊新聞·重慶晨報記者從重慶跑友圈了解到，在甘肅白銀黃河石林越野馬拉鬆賽中不幸遇難的21人中，一女性參賽者文境來自重慶，年僅25歲，整個重慶跑友圈都在沉痛緬懷這個陽光、樂觀的姑娘。其家人目前已在前往白銀的路上。
跑步“新手”迅速成長為“精英”
“跑圈現在一片死寂，大家都不太願意談這個事情……”
據重慶“跑友”丁輝介紹，大家都沉浸在悲痛當中。讓人扼腕的是，文境今年才25歲，剛領取了結婚證，原本打算10月舉行婚禮，想在婚禮前跑最後一場越野賽，如今，卻再也無法實現。她的老家在涪陵藺市，現居住於巴南區龍洲灣。
文境的朋友圈永遠停留在了5月21日。她寫道：“明天要上戰場，隻求安全完賽。”這個姑娘的朋友圈背景是穿著比賽服、站在2020中國山馬越野係列賽重慶黔江站終點的背影。盡管滿身泥濘，長襪已看不出原色，卻驕傲地舉起勝利的手勢。她的個人說明上寫著：“沒有名牌的包，隻有跑量的腰。愛跑步、愛運動、愛生活。”
△文境的朋友圈
“你還沒有破130（意為半程馬拉鬆跑1小時30分）啊？”“沒有啊！”“那你要讓我們等多久呢？”這是四月初，在高科體育中心集訓時，丁輝跟文境閑聊時的對話。“沒想到，這也是我跟她最後的對話。”丁輝目前的情緒非常低落和悲傷。他完全沒有料到，甘肅白銀的這場山地馬拉鬆比賽發生的災難，把一個“愛笑的，整天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帶走了。
在丁輝印象中，她堅持係統跑步並不久，但成績提升很快，目前在重慶女子馬拉鬆跑中能排進前十名。丁輝說，大概在2019年8月訓練時，文境一聲不吭地跟在530配的隊伍裏（530是指每公裏所需要的時間，即5分30秒），當時丁輝很驚詫，雖然是530的隊伍，實際上跑起來大概在4分多鍾的配速——這個女生剛加入不久，怎麽能跟得上！一般人剛開始跑步，這樣能跟一公裏就不錯了，但文境幾乎一直沒有掉隊過。
從此，她給丁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丁輝說，一開始就很看好文境，時常都關注她的比賽成績。很快文境就在重慶本土各大賽事嶄露頭角，完成全程馬拉鬆的時間達到3小時6分鍾，半馬成績為1小時30分鍾。“這個成績，在女子中已經算是精英中的精英了，既要天賦更要勤奮。”
丁輝當時還鼓勵文境的半馬成績進130，沒想到，一個跑者對另一跑者的小小期望，再不可能實現。他說，跑團有一個規則，隻談跑步相關的東西，工作、家庭等其他情況基本不談，因此文境的具體情況並不清楚，但大家都知道，這是個相當樂觀、具有正能量的姑娘。
重慶“跑圈”懷念熱愛跑步的女孩
“隻知道她是一個跑者，長眠跑道也許是宿命，也許是最好的歸宿。人生很短，跑者無疆，會有無數的相識與相逢，堅持和放下，能留下人生最美的橫斷麵，何嚐又不是另一種閃亮的驕傲？生命無常，每一次選擇，都不必後悔。”丁輝懷著悲痛的心情，寫下了紀念她的文字。
周C和文境是關係很好的跑友，在他印象裏，她跑起來很拚，性格活潑，開朗，也很熱心。昨晚，他和朋友一直守候現場救援消息，守到淩晨1點多，聽到消息說人在醫院，才安心睡了，結果早上4點起來就聽到噩耗，頓時難過得無法自己。“我當了她幾次私兔，說好的下一場帶她破130和305，還說6·13的蘭州馬拉鬆一起跑兔子，仙女山也一起跑官兔的（兔子意為馬拉鬆領跑員）……”。周C難過地說，文境經常叫自己“C位”，這個特別的稱呼永遠留給了那個再也回不來的女孩。
跑友徐友也認識文境。他說，這個妹子陽光、積極、愛笑、活力無限，平時訓練非常刻苦，在跑友中人緣很好。兩人住的地方不遠，多次約徐友晨跑，但四五點對徐友來說實在太早，每次等他起床時，發現文境已經跑了十公裏以上，跑步軌跡還路過好幾遍他的小區，讓他感到自愧不如。
“可惜我們再難有同跑的機會了，黃河石林馬拉鬆是文境第一個上了一百公裏的馬拉鬆。“我知道她一定希望不留遺憾，可惜天災人禍，讓你倒在了風雨交加，無限蒼茫的白銀大地上。霸氣的萌妹子，一路走好，願你在天堂繼續奔跑，風雨都追不上！”
“每一次選擇，都不必後悔。”“跑友”喬嶼表示，雖然這件事非常沉痛，但在反省和總結之後，依然不會停止跑步，
“為了熱愛奔赴山海，是值得的。但文境的離開，實在太可惜又突然！”他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重演。
（文中涉及到的“跑友”均為化名）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牧羊人救的最後一人:當時已昏迷 不知害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