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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5月22日,甘肅白銀市景泰縣,一場悲劇在越野賽上發生,21名選手不幸罹難。

選手張鳳蓮隻有一雙運動鞋,她每年穿著它竭力奔跑,隻為給貧困的家庭增加些收入,供孩子上學;選手陸正義珍藏著一瓶好酒,想等著將來女兒結婚時打開,全家人歡慶暢飲;選手文境是個愛笑的女孩兒,她剛剛領證,完賽後就要回家籌備婚禮,她想生兩個孩子;選手劉扶生是位老教師,即將退休,他計劃來白銀參加最後一場長距離越野賽,“跑步的同時也看看風景”……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過後,他們不再擁有未來了,但至少他們值得擁有姓名。我們希望為他們搭築一座紀念牆,讓世界記住這些奔跑著的、熱愛生活的父親、母親、丈夫、妻子、兒女……

下麵是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1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張鳳蓮隻有一雙粉色的運動鞋,三年前花25塊錢買回來,平時用廢報紙和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著。三年來,她所有的比賽都是靠這一雙鞋跑下來的,這是她為比賽購置的唯一一件裝備。

今年50歲的張鳳蓮來自農村,曾在甘肅省人民醫院做醫生,28歲時與比自己大17歲的丈夫陳發海結婚。42歲那一年,張鳳蓮發現自己懷上了二胎,跟老大一樣是個男孩兒,張鳳蓮失去了在醫院的工作,靠到附近村莊賣菜、偶爾給鄉親們看點小病維生。

每天早上天亮前,陳發海去附近的菜市場批發百來斤菜,裝進張鳳蓮的背簍裏,由她白天背到附近幾個村子裏賣。白菜、韭菜,隻有這些便宜菜在村子裏才好賣,一斤菜能賺3毛錢,一百斤全賣完,能有30元收入,運氣好的話下午5點能賣完,賣不動時,她可以一直在村子間待到晚上9點。張鳳蓮個性要強得很,菜沒賣完家人怎麽勸她都不回來。

他們租住在縣城裏,不到30平米的毛坯房,一年的租金要一萬多,一家人一年到頭頓頓都吃素麵,買一袋70塊錢的麵粉,擀出來的麵能吃將近一個月,就著背簍裏別人揀剩下賣不掉的爛菜葉。隻有孩子嘴饞時,張鳳蓮才會花一塊錢買兩張饃,給孩子改善夥食。

2016年,一張蘭州新區半馬的傳單被塞進張鳳蓮手裏。看到前二十名能獲得200元起的獎金,張鳳蓮想到,自己也是一個善跑的女人。她從此開始自我訓練,早上3點起床,沿著黃河跑上30公裏,6點回家給孩子做早飯,然後吃掉整整兩大碗麵條,再背著一百斤菜到村子裏去轉。蘭州半馬的200塊獎金拿到了,她開始參與全甘肅、全國各地的比賽,半馬、馬拉鬆、越野,來者不拒,她對自己的要求是10個小時完賽,這樣能趕上當天晚上回程的火車,不必多花一晚住宿的錢。

家裏的一大把獎牌沒地方放,張鳳蓮把它們跟毛巾掛在一起。參賽的衣服、背包,都是之前比賽的主辦方發的,那些運動服拿回家,寬鬆的可以給17歲的大兒子穿,緊身的就給小兒子穿。平時晨跑,她舍不得穿那雙25元的粉紅運動鞋,就穿從附近垃圾站撿回來的鞋子,撿到什麽鞋就穿什麽鞋。今年67歲的陳發海已經老得打不動工了,隻能在附近的景區撿撿瓶子。張鳳蓮如此竭力地奔跑,能為家裏增加每年3、4萬元的收入,供孩子們上學。

陳發海聽張鳳蓮講過白銀的比賽,她之前參加過兩次,最大的印象就是道路危險、補給不足。參加別的比賽她盡量輕裝上陣,隻在跑白銀越野賽的時候,她要背上兩瓶礦泉水,怕中途補給站沒水喝。這兩瓶礦泉水沒能在那個狂風驟雨的下午挽救她的生命。

陳發海趕到殯儀館後,見到了她的遺物:一套之前在張掖市參加比賽時主辦方免費發的運動服、一個從垃圾站撿回來時拉鏈就已經壞了的雙肩包。他左看看,右看看,那雙粉紅運動鞋已經尋不見了。

2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2020年貴州威寧草海的冬天,下了好幾場大雪。曹朋飛沿著公路奔跑,雪花無聲地落在肩上,就這樣,跑過了整個冬天。

和其他專業運動員相比,曹朋飛的越野跑之路開啟得很晚。父親早逝,母親身體不好,為方便照顧家裏,兼幹農活兒,他隻能在家附近打臨時工,據極晝工作室報道,他最近的一份工作是代駕。直到2020年,曹朋飛才全身心投入馬拉鬆運動,拚命參加比賽,以此為生。

搜索他在世間留下的印跡,即使在網絡媒體如此發達的今天,平凡人的足跡,就像流星滑過天際,隻能留下寥寥幾筆。終於在安徽衛視2014年11月18日的體育競技節目《男生女生向前衝》中,我們找到了28歲時的曹朋飛。

他穿著亮黃色的背心,從紅色的拱門跑出,用左手在胸口一錘,向天空亮出大拇指。主持人調侃他不到1米七的身高,“小小的身軀裏卻充滿大大的能量”,他卻絲毫不在意,當話筒遞到嘴邊,他大吼一聲“非常激動!”,把主持人嚇得一震。

比賽的最後一關是抓著繩索往上爬,大水從頭頂澆灌而下,曹朋飛腳下一滑,但立刻爬起,咬著牙繼續向上,最終以一分二十六秒四獲得總決賽第六名。

這段經曆後,他參加了許多馬拉鬆、障礙賽比賽。“他相信自己能跑出一片天地”,家人在社交媒體上寫道。他們給曹朋飛統計,從2016年至今,他共獲得14項全國跑步冠軍,還是安徽省大眾組男子選手馬拉鬆紀錄的保持者。

2020年9月,在河南的中國西峽·伏牛山越野賽,曹朋飛本該是cp1點第一個打卡的。可那是一個公路的大下坡,打卡點再跑二十米即右拐上山,可因路麵較寬,曹朋飛沒注意看路標,很快就跑過了。

等到第二名經過cp1點位5、6分鍾後,曹朋飛才撲哧撲哧地跑回來,重新打卡。

在越野賽,跑錯非常誤事,尤其是在曹朋飛本來已經把第二名甩開很長距離的情況下,跑錯,意味著兩人有十多分鍾的差距,以曹朋飛的能力,至少能多跑兩公裏了。後續“戰術全部打亂,一路追趕”,可即使這樣,曹朋飛還是反超了第二名,獲得了冠軍。“他能力還是很強的”,一位業內跑者說。

曹朋飛還想更強。去年冬天,他聯係上同樣是跑者的吉正權團隊到貴州參加冬訓,每天9點開始沿著公路跑,一天跑30公裏,從不間斷。

有時,吉正權知道曹朋飛和女兒視頻,那是個可愛的五六歲小女孩,也喜歡跑步。家人在微博寫道,5月21日,比賽的前一天,曹朋飛帶上妻子給塞的兩個雞蛋,前往甘肅白銀,他告訴女兒,“爸爸這次拿獎了給你過個大大的生日。”

5月23日,家人通過媒體,才得知噩耗。女兒問媽媽,“他們說的死亡是什麽意思,你去把爸爸找回來。”

3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嚴軍與跑步結緣與他的妻子劉芸(化名)有關。2006年,在北京快節奏的工作壓力下,嚴軍的身體狀況出現問題,“不愛吃飯,一吃就頭暈”。於是劉芸帶著嚴軍一起跑步、登山,跑了一年多,嚴軍的血脂就降下去了。

熱愛體育的夫妻倆常結伴參加各類馬拉鬆比賽。到末段時,常常是嚴軍拽著妻子一起跑,“各種各樣的招都使出來,鼓勵她盡快地跑到終點。”

奧森的南園北園也總能看到兩人的身影。嚴軍因為兩次進入“奧森100+”封神榜而被稱為“瘋神”,他本人謙虛地表示:“完賽奧森100,隻能稱為瘋,神還算不上。”

所謂的“奧森100+”曾經是北京跑圈一年一度的盛事,指的是參賽者需繞奧森的南園和北園跑10圈,一共107公裏,比賽時間從早8點持續到晚8點。2017年的比賽中,嚴軍以9小時13分07秒的成績位列總排名第6位。

今年的白銀越野賽,因為劉芸要待在家裏照顧老人,再加上腿傷,就隻有丈夫嚴軍一人參加。

理工科出身的嚴軍對待事情嚴謹認真,據北青深一度報道,出行前,嚴軍用A4紙打印了從北京往返黃河石林景區的路線:他需要乘坐兩趟火車,再坐3小時的景區大巴。備忘錄上還列著60餘件生活用品和參賽物品清單,準備好一件,就打一個勾。

比賽當天下午一兩點鍾時,運動員群中有人反映情況不對,後來發了嚴軍的一段視頻,據《中國新聞周刊》和北青深一度報道,劉芸看到視頻中丈夫雙手裹在銀色的保溫毯裏,右額頭上有大片血跡,雙眼閉著,眉頭緊皺。她當時就意識到情況不好,決定直接飛過來。臨行前,她帶上了丈夫的醫保卡,她想著,丈夫也許要在醫院住上一段時間。

4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從重慶出發去白銀比賽前,文境答應剛剛領證的丈夫,這是最後一場了,接下來,在舉辦婚禮前,她不再安排別的比賽,一心一意準備成為新娘。

“隻求安全完賽。”比賽前一天,文境在朋友圈和抖音上寫。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百公裏越野賽,不免興奮,據北青深一度對文境的室友郭玉婷(化名)的采訪,當地天氣炎熱,她準備穿著短袖、短褲參賽
,郭玉婷勸她換上了薄的長袖長褲。

氣溫剛開始驟降時,文境看見了一名下撤的退賽男跑友,她還想,可能是對方穿得太少了,她轉頭對郭玉婷說,“我們還是一定要完賽的啊。”

接下來,氣溫繼續下降,她們在一塊半大的石頭後躲了起來,思考退賽的事,由於到下一個站點CP3比回到起點更近,文境決定走到CP3站點再退賽。先室友一步,文境和重慶老鄉張維波一起,出發前往CP3站點,在當時,郭玉婷看他們走得挺快,以為他們狀態還不錯。

之後,郭玉婷前往CP3站點時,碰巧遇到牧羊人的窯洞,從而獲救。回到酒店,郭玉婷趕緊去查看張維波和文境的軌跡,發現他們的定位還在距離出發地差不多31公裏的地方,一動不動。

後來,人們發現,文境和張維波倒下的地方,距離牧羊人的窯洞隻有一公裏。

相比別的大神級人物,銀行會計文境的跑步生涯才剛剛開始。雖是個“新人”,朋友們都說她成績提升得很快。有跑友介紹,文境的成績在重慶女子馬拉鬆跑中能排進前十。

好友說,文境是特意選了個安全係數高的比賽作為她的第一次百公裏挑戰的,“據說爬升最小”。

文境的朋友大多愛用開朗、愛笑、陽光來形容她,在她的抖音、朋友圈賬號裏,自2019年開始跑步後,分享的全是關於跑步的故事。

丈夫小吳也是“被她的陽光所吸引”。這位內斂的男性自認在她的帶領下變得積極樂觀。隻是,迷上跑步之後,她幾乎把所有休閑時間都用來訓練和比賽。據封麵新聞報道,為了參加黃河石林越野賽,文境把領證時間從“520”提前到了5月10日,她主動承諾丈夫,之後她會逐步回歸家庭,不再頻繁參加比賽,她還想生兩個孩子。而在這之前,她想抓住最後的自由時光。

文境出發了。到達甘肅,她在朋友圈興奮地曬出了當地的自然風貌。在一千多公裏之外,丈夫默默打算,妻子回來後,他還該補上一場求婚。

5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梁晶原本是這場黃河石林越野賽的熱門奪冠選手。今年舉辦的是第四屆,而前三屆冠軍都是梁晶,可以說,他對賽道已經相對熟悉了。

對許多參賽選手來說,梁晶是圈內“大神”級人物。梁晶從2012年開始參加馬拉鬆比賽。2014年10月,梁晶在濟南12小時超級馬拉鬆賽中,以149.51公裏奪冠,並打破中國12小時超馬紀錄。2015年,梁晶辭去工作,成為了職業跑步運動員。他曾多次拿下超級馬拉鬆冠軍,也成為了中國12小時超馬紀錄的保持者。

疫情以來,許多馬拉鬆賽事停擺,作為職業選手的梁晶也受到影響。他跑馬拉鬆的獎金是一家人的生活來源。不過,今年許多賽事得以恢複,在4月份舉辦的2021江南百英裏雪竇山越野賽中,梁晶以18小時24分23秒的成績獲得男子168公裏組冠軍,並打破了賽會記錄。

在雪竇山的這場越野賽中,一位無錫跑友問奪冠後的梁晶,身體狀況是否還好?梁晶要他別擔心,說自己是耐力型選手,但江南百英裏確實太熱了。跑友問,溫度那麽高,你能不能跑慢一點,或選擇一些其他的賽事?

梁晶講,你也知道,我小孩就隻有三歲(虛歲),我也沒別的本事,就隻能跑,我總要給孩子掙點奶粉錢。

此次黃河石林越野賽的前一天晚上,參加21公裏賽程的何富軍和梁晶、曹朋飛等朋友一起吃了飯,大家相談甚歡。“梁晶是耐力型的天賦型選手,他那種韌性已經超出了我們正常人。”何富軍說,“梁晶在國內跑一百公裏,我覺得他屬於第一人了,沒有人能跑過他。因為他已經把這種一百公裏當作我們平時訓練的三四十公裏來對待了。”

梁晶愛用抖音,比賽當天早上七點多還發了條抖音。視頻中,梁晶喝了小米粥,吃了三個雞蛋。上午9點,比賽開始,比賽分為100公裏、21公裏(馬拉鬆半程)和健康跑。何富軍參加的是21公裏賽,他跑了第一名,用時1小時26分。“剛好是半程(21公裏)頒完獎的時候,就差不多下雨了。那會兒大概是11點多吧。”天氣開始惡化,何富軍焦急地等待100公裏的賽程進展,直到等來了噩耗。

據《人物》雜誌報道,梁晶和曹朋飛都生活在合肥,賽前住在一間房,比賽當天,他們的GPS軌跡高度重合,被發現時,梁晶、曹朋飛、黃印斌的遺體離得很近。

6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34的黃關軍的特長是跑步。

他出生在四川綿陽北川縣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在一歲半時,黃關軍因為醫療事故成為了聾啞殘障人。

“我想成績好,我想讀大學,可老師講的我什麽都聽不懂,每天晚上自己哭。”在2014年的一次采訪中,他在本子上寫給記者看。自初二輟學後,黃關軍去過很多地方打過零工,當服務員、送外賣,還學過刺繡。這也可作為聾啞殘障人士就業之難的一個注腳。

不過,黃關軍發現命運向他開啟了一扇窗,就是跑步。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參加田徑馬拉鬆比賽上。據穀雨實驗室報道,黃關軍常在各種馬拉鬆比賽中斬獲名次,一場比賽能有幾千到上萬元的獎金,這對他來說是重要的收入來源。“他是以獎金為生的。”黃關軍的好友、馬拉鬆運動員魏靜表示。

在2014年,北川電視台采訪黃關軍的由頭也是一場馬拉鬆比賽。在約兩萬人參賽的西昌邛海濕地國際馬拉鬆公開賽中,黃關軍作為參賽的唯一殘障人士,排名第47,而在來自四川綿陽的40多名參賽選手當中,黃關軍排名第2。

當時,27歲的黃關軍在北川新縣城殘疾人康複中心工作,他的QQ網名叫“寂寞一個人”,簽名叫“寂寞跑步”。來采訪的記者在紙上問他,“和爸爸和媽媽平時交流多麽?”。他用筆在“爸爸”下畫一條線,寫“沒有”,在“媽媽”下畫一條線,寫“少”。記者問,那和妹妹呢?他寫下,“少”。

孤獨的他在不斷訓練和奔跑。2018年,他在全國殘疾人田徑錦標賽上獲得10000米項目的冠軍。2019年,他在天津舉行的全國第十屆殘運會暨第七屆特奧會田徑馬拉鬆比賽中,奪得男子全程馬拉鬆聽力障礙組冠軍。

在甘肅白銀的黃河石林山地越野賽中,黃關軍的號碼是M182。他交了1000元的報名費,還特意為這場百公裏越野賽買了一雙新運動鞋。對日常節儉的他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為了這場比賽,他刻苦訓練,也提前到場地踩了線路——對於一名職業跑者來說,順利完成行程似乎並不困難。

據《三聯生活周刊》報道,幸存者張小濤回憶,出發20公裏後,他超過了黃關軍,但他並不知道對方是聽障人士,他與黃關軍打招呼時,黃關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擺了擺手,意思是聽不見。再接下來,張小濤在山上昏迷,後來被放羊的大叔救回了窯洞。而黃關軍再被人發現時,已經去世了。

跑步是他從小以來的愛好,一項孤獨又安靜、專注的運動,他小時候就愛在村子裏跑步。當他長大後,也因為馬拉鬆比賽和跑步訓練,他曾收獲了獎牌獎金,還有同樣熱愛跑步的夥伴們。如今,他離開他們了。

7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劉扶生是甘肅岷縣二中的體育老師,還有兩個月就要退休了,他卻覺得自己閑不下來。

岷縣曆來有“隴上旱碼頭”稱號,南北派的武術都在此紮根,這裏的人們也極富體育熱情。作為岷縣陽光跑團的團長,劉扶生常常帶著跑友們外出參賽。2016年,他參加蘭州國際馬拉鬆賽,把岷縣的參賽者組織起來,之後成為岷縣官方跑團。

今年是岷縣陽光跑團成立的第五年。起初,由於隻有學校配備了比較標準的塑膠操場,團裏95%以上的成員都是當地老師,如今成員裏經商的、從政的,各行各業都有。

跑友表示,“劉老師能高度團結所有人,非常有包容心,隊伍裏的新人老人都能被他關照到。”與跑團密切接觸的一位當地記者點評,“沒有劉老師,我們岷縣的田徑體育事業就不會有重新燃起的希望。”2019年6月,岷縣陽光跑團的30名隊員集體參與第29屆蘭馬,成為定西市馬拉鬆成績最好、參賽人數最多的縣級市。

跑遍陝甘川的馬拉鬆賽後,劉扶生決定慢下來,“再跑個百公裏的長距離,我的跑步生涯就圓滿了。”於是他來到了白銀。

他原計劃,白銀越野賽之後,去一些沒去過的城市,跑步的同時也看看風景。

此次比賽,岷縣一共有三位跑者參加,小李是唯一幸存者。回到賓館後,他立馬在跑團群裏通知了大家劉老師失聯的消息,群友們都很緊張,不斷打探消息並一直給劉扶生打電話,打著打著,或許是因為電量耗盡,那個大家都熟悉的號碼顯示已關機了。

劉扶生的頭發白得比較早,賽道上的觀眾常常喜歡叫他爺爺,但其實他並不算老。劉扶生有兩兒一女,女兒已經出嫁,小兒子剛在蘭州上大學,假期裏,他會在爸爸跑比賽的時候,騎著自行車跟在旁邊保駕護航。

在以往各種跑步活動中,作為團長的劉扶生總要做跑在最前麵扛旗的人,可惜送別儀式上,那麵跑團的大旗隻能由副團長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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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許聰華第一次跑馬拉鬆是在2017年的春天,鄭開國際馬拉鬆賽,他花了四個多小時跑完了全程。那年他38歲。

許聰華開始跑馬拉鬆的時候,身體已經過了跑馬的巔峰期。參加比賽,他不追求名利,是徹底的、真心的熱愛。他從2019年開始參加江南百公裏越野賽,組別是168公裏。第一次,他跑到20多公裏,因傷退賽,第二次,也是因為受傷退賽,直到今年,他終於完成了他的首個“168”,花了36小時。

每年,許聰華要參加10多場越野賽。他身高一米八,體重160斤左右,有八塊明顯的腹肌。他的身體一直非常棒。每天早晨五點,他就起床跑步,最多時一個月跑了700多公裏。他喜歡在家旁邊的體育場跑,出事後,很多鄰居說,這不就是在體育場跑步的華子嗎?

他跑馬拉鬆最好的成績是3小時07分,在西安。第二天,他就去了濟南參加12小時耐力賽,跑了70多公裏。

他本是抱著輕鬆完賽的態度來白銀參加越野賽的。這是個難度不大的比賽,而且完賽後有補助,他想體驗一下。他預計16小時就可以完成賽事。

許聰華的妹妹說,哥哥孝順父母,但特別不愛說話,很少和家人訴說心事。年近七十的母親擔心他,不想他去跑步,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說,您放心,我哪兒也沒去!他總是瞞著家人參加比賽。

許聰華是河南許昌市長葛人,在家裏,他排行老二,有一個大哥一個妹妹。他的妻子是一名護士,兩人育有一個女兒。

許聰華在長葛開了一家健身工作室,他是長葛馬拉鬆協會的會長,是當地跑馬界的名人,還上過《許昌日報》。前幾年,許聰華投資失敗,過得並不快樂,跑步成為他的出口。他曾對跑友說:“如果有一天倒在自己喜歡的賽道上,此生無憾。”

9

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白銀越野賽比賽的前一天,5月21日,是黃睿的40歲生日。

他是一個自律而強悍的男人。每天早上六點,他準時起床跑步,五公裏到十公裏,下班後,他會陪孩子玩兒,晚上十點,準時睡覺,在不去跑馬拉鬆的日子裏,他的節奏始終如一。

跑步需要減重,健身需要增肌。在妻子眼裏,即使再困難的平衡,他依然可以把握得很好。

黃睿從2009年開始跑馬拉鬆,參加了88場馬拉鬆比賽、7場百公裏越野跑比賽。他以前不喜歡跑步,會抽煙。結婚後,考慮到未來孩子的健康,他決定戒煙。為了鍛煉意誌力,開始跑步。他是昆明高原鐵人三項俱樂部的成員,跑友評價他是一個很認真的人。在跑馬界,他的外號是“雙龍”。

他和妻子育有兩個兒子,一個9歲,一個6歲。家裏還養了一條史賓格犬,叫Luckly。

黃睿認為,孩子身體健康比讀書更重要,便經常帶著兩個孩子去參加戶外運動,孩子三歲的時候,就跟著爸爸學會了騎自行車。在學校裏,兩個孩子的體能也名列前茅。他很少跟妻子聊自己工作上的事,更多時候,他會傾聽妻子的問題,出出主意。

在孩子和妻子眼裏,黃睿都是榜樣。他是威嚴的父親,體貼的丈夫。

黃睿對孩子要求嚴格,有時候他出去比賽,孩子們會有些竊喜。“終於沒人管他們了。”但是他們倆還是希望爸爸回來帶他們去玩兒的,黃睿的妻子說。

朋友在悼詞中說,他是一個好兒子、好父親、好丈夫。他一生熱愛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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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賽依提是新疆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阿合奇縣人,柯爾克孜族,2018野行巴楚·紅海胡楊超級馬拉鬆賽男子組馬拉鬆冠軍。今年26歲。

賽依提有四個哥哥,一個姐姐,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2018年,賽依提從新疆工程學院自動化專業本科畢業。他生前是新疆昌吉州某消防隊消防員,在很多消防隊舉辦的團體或個人比賽中,他常常名列前茅。

賽依提從小在山上放羊,那時候便愛上了跑步,後來上了大學進行了專業訓練,開始正式參加各類比賽。

在朋友眼中,他是個很能吃苦的人,性格靦腆,臉上常常掛著純真的笑容。他不太愛說話,但是會很多種語言,除了柯爾克孜語,還會說維語,哈薩克語,漢語也說得很好,隻是帶一點口音。按原本的計劃,今年秋天,賽依提就要結婚了,在他遇難前,婚房才裝修好不久。

賽依提報名了六月在喀納斯舉辦的比賽,事實上,他參加白銀的越野賽就是為了以賽代練。他已經跑了兩屆黃河石林越野賽,沒太多要贏的概念,也不是為了獎金,隻是想為六月的比賽做準備。

他始終有成為優秀運動員的夢想。2017年10月29號,賽依提發了條朋友圈,他寫道:“隻要勇敢地麵對一切,隻要努力,總有一天能找到另外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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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兩個月前,包銀孝剛和未婚妻訂婚,作為三代獨子,對於他的突然離世,家裏覺得“天都塌了”。

包父包母呆坐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不吃也不喝,隻說這事把自己的心揪走了。

與眾多跑步“大神”相比,包銀孝算是新人選手,但盡管2019年才嚐試比賽,他就已經能在西安全程馬拉鬆跑出3小時零幾分的成績。“這對於業餘選手而言是一個很精英的速度了。”跑友說。

“極限速度和超長距離是我的追求”,這是包銀孝的抖音簽名。今年,包銀孝滿懷期待地報名了蘭馬,還撂下狠話“若中簽,誓破三”,但他一直沒有接到中簽的消息。

以為自己中簽無望,包銀孝隨之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備戰這次白銀越野賽中。麵對人生的首次百公裏越野,包銀孝提前半年多就開始備賽了。

他的家鄉甘肅岷縣,地處青藏高原東麓與西秦嶺隴南山地接壤區,到了冬天,縣城東邊的東山頂上,最低氣溫能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全縣下暴雪的日子裏,包銀孝仍能一個人在戶外跑上近六小時。

有次包銀孝清晨在山路上碰到一條蛇,他撿了根手邊的木棍去撥,結果發現“蛇都還沒睡醒”,他興致勃勃地把這事發在了自己的抖音上。為了練體能,包銀孝還騎行往返岷縣與官鵝溝160公裏。

“跑他個天昏地暗。”這是包銀孝用過極長時間的一個微信名,他也確實這麽做的。

終於到了要參賽的日子,他在出發前給未婚妻留言,“今天注定艱難”。在這次參賽的隊伍裏,同在實力最強的第一集團的,還有他的岷縣老鄉劉扶生。兩人的身份曾經是體育老師和學生,現如今變成了並肩的跑友,卻遺憾地雙雙遇難,微信運動裏的步數分別定格在了33586和33213。

在參加白銀越野賽的前夕,包銀孝終於接到了蘭馬中簽的消息,但他為蘭馬立下的破三誓言難以兌現,為未婚妻許諾的未來也隨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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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白銀越野賽是張維波參加的第一個百公裏越野跑。張維波是家中獨子,初中畢業後便去廣東打工,後來回重慶工作。張維波曾經在電子廠工作過,也當過服務員和保安,很多工作他都幹不長,覺得又累又沒意思。意外的是,他卻愛上了馬拉鬆,這項大部分人眼裏又累又無趣的運動。

生前,他在一家摩托車店做銷售員,每月工資隻有4000元左右。他日常開銷很少,卻舍得花錢買兩萬多的越野賽裝備。參加重慶周邊賽事時,他常常騎摩托車過去,省下交通和住宿費。

張維波從小就喜歡運動。20多歲時,他曾有過兩次全程騎行318國道的經曆。平時,他常常在個人社交平台上分享自己健身和參賽的日常,他會在賽前製定周密的訓練計劃,有時間也會去釣魚。

他性格內斂,和家人交流不多,五年前,老父親張瑞春貸款給張維波買了套二手房,一心盼著他娶妻生子,安生過日子,不要在外奔波。張維波每次都跟父親說,他就是喜歡跑步。父親會嘮叨他,但他從不反駁。

如今,老父親張瑞春和妻子背著40多萬的債務,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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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30日清晨七點五十分,在蘭州中川國際機場,陸正義的女兒小鹿(化名)掏出手機發了一條微博:爸爸,我帶你回家了。我們暖暖和和地回家,不再受凍。

一周前,小鹿幾經輾轉在殯儀館裏見到了遇難的父親。在“全現在”的一篇自述裏,她曾向記者描述當時的場景,父親穿著短袖短褲,手上裹著平時跑步用的毛巾,腿上綁著手機,“手臂上有青的、有紫的,也有傷口。”小鹿注意到,父親的手是緊握著的,她猜想,可能他太冷了。

後來她在ID為“爸爸我來給你暖手了”的微博上再次感慨,“在平地需要穿軍大衣,那爸爸和那些遇難者們當時在山上時該有多冷啊,該有多冷啊!多冷啊!”

在她的回憶裏,父親是溫暖的。跑步訓練的路上,看到年邁的老人在路邊擺攤,父親會把那些蔬菜水果買下來,隻為了讓他們早點回家;父親愛幹淨,總把她的鋼琴擦得亮堂堂,一點灰塵也沒有;父親有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想等著女兒結婚那天全家人一起開……在趕往白銀事故現場的飛機上,小鹿寫下長長的文字,字裏行間全是父女二十年間相處的溫柔細節,但寫著寫著總是被更強烈的痛感所打斷,她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拿走我的一樣東西吧,去換爸爸回來”。

小鹿說,父親的身體一直都很好,四五年前開始跑馬拉鬆,每天早上都要跑上兩小時。幾天前,家人們整理了這些年陸正義獲得的大大小小的獎牌和證書,按照年份依次排開,2017年的獎牌已經生鏽,2020年的獎牌依舊嶄新,這都是他努力過的痕跡。

陸正義曾對女兒說,身體好才不會是她的負擔,才能做女兒堅強的後盾。他也經常囑咐女兒少點外賣和奶茶,要健康生活,有了男朋友要帶回家給他看一看,幫她把把關。但現在,小鹿再也聽不到這些“絮叨”了。

小鹿的母親有心髒病和糖尿病,噩耗傳來後,00後的小鹿不得不肩負起一個家庭的責任,直麵了最殘忍的生活考驗。

飛行了兩個小時後,飛機落在貴陽龍洞堡機場。臨近中午,小鹿在微博上貼出比賽前父親開心的留影,她寫下,“這就是M160,英雄陸正義,我最親愛的爸爸,我們終於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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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前往白銀參加越野賽的前一個周末,吳攀榮在河南濟源、廣東韶關分別參加了中國山地馬拉鬆係列賽和丹霞100跑山賽,他在抖音裏說,“這個周末比賽強度有點大,下周,人生首100黃河石林,加油!”

這次白銀的比賽是他的首個百公裏越野賽,但舉辦地對他而言並不陌生。十年前,他就已經在白銀的工地打過工,那時他還未與跑步結緣;十年後,他成為深圳跑圈中的大神級人物,於今年四月在無錫跑出個人全馬PB2小時29分45秒的好成績。

一周內從原始森林到石林戈壁,吳攀榮說白銀是“熟悉又陌生”。

比賽的前一天晚上,吳攀榮的好友在微信上問他情況,為他加油,他回複說準備好了。細心的朋友發現,他比賽服的號碼簿扣子扣反了,跟他打趣“精英跑者要注意形象”。為了給他鼓勁,朋友表示,“安全完賽回到深圳,我隔空給你點外賣小龍蝦。”吳攀榮回複了一個小狗點頭的表情包,看起來心情不錯。

5月22日當天,吳攀榮大部分時候和跑友張小濤一起跑。據張小濤事後的自述,“到達半山腰之後他(吳攀榮)開始全身發抖,說話都開始哆嗦,我看他狀態也不好,就用胳膊挽著他一起。後來的記憶我也有點模糊,可能是風太大了路太滑了,我們沒有辦法一起攙著走,因為攙著走我們都要摔倒,慢慢分開了。”

雷雨天同樣席卷了吳攀榮的老家,貴州銅仁。

據安徽網報道,吳攀榮的父親吳滿壩由於惡劣天氣,手機信號受到影響,並未接到從甘肅打來的電話。但之後從兒媳婦語焉不詳的講述裏,吳滿壩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了盡快趕到白銀,吳滿壩高鐵轉飛機再乘車,全程1500多公裏,終於在殯儀館看到了兒子。

吳攀榮1989年出生,初中畢業後外出打工。他在抖音主頁寫道,“2015年11月開始跑步,始於熱愛,忠於堅持。夢想,是你狂奔在風雨交加夜裏的一盞明燈,是你孤立無援時的一句溫心慰問,更是你心力交瘁,累到全身無力後,都舍不得放棄的一種堅持。”據新浪體育報道,吳攀榮在深圳龍華的工廠工作時,為了不耽誤上班,他常常四五點晨跑,有時甚至淩晨兩點跑。

跑友說,吳攀榮不僅馬拉鬆成績好,登高、爬山、爬樓比賽的成績更好,同時還非常謙虛。2016年清遠馬拉鬆,吳攀榮成績是3小時42分38秒,之後他定下了“一年內跑進3小時”的計劃,該年12月的深圳馬拉鬆中,吳攀榮以2小時50分03秒的成績完成了目標,並和“東林苑飛虎隊”隊友一起奪得團體冠軍。

每次跑步,吳攀榮都會將路線圖、數據截圖製作成短視頻發上抖音,為自己打氣。白銀越野賽中,吳攀榮在一處補給點喝水時回頭的影像被記錄下來,跑友們感歎,“如果不繼續前行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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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2019年,在一個分享會上,黃印斌聊起自己遇到的最大困難——有一年張掖50公裏越野跑,跑到一半,腿抽筋了,“特別痛苦,以後打死我也不會跑越野了。”

可張掖之後,他參加了一個又一個越野賽,並獲得一個接一個冠軍:2018年大寧國際越野跑50公裏冠軍、2019年喜馬拉雅極限越野跑50公裏冠軍、2019年莫幹山TNF國際越野跑50公裏冠軍……拿下的金牌連起來能在青海家裏掛成一道彩虹。

在好友吉正權看來,跑步那是因為黃印斌“沒有選擇”,他需要靠跑步掙錢。

因為家境貧寒,黃印斌早早輟學,15歲就跟著父親到海西州工地打工,搬磚頭,卸水泥。小臉瘦得讓人看得心酸,老板不忍心,讓他幫廚,“硬是一個人扛起了六十個人的一日三餐,和麵做饃,挑水洗菜。”舅舅說。沒事時他喜歡跑步,偶然被教練相中,進入體校。

2016年,黃印斌已經23歲了,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大學畢業的年齡,可黃印斌憑借跑步才剛踏入西安體育學院校門,上大一。

貧寒、淳樸的生活依然刻在骨子裏,去吃一頓人均50、60元的自助火鍋,黃印斌會感慨,還沒來過這麽高檔的地方。即使後來因比賽而獲得收入,可外出比賽時,吉正權記得,黃印斌“有80元的房間就不住100的,有50的就不住80的”。比賽的獎金,他總會寄回家。

黃印斌的訓練強度和勤奮遠超常人。他從不定鬧鍾,即使前晚睡得再晚,可第二天淩晨4點,天未亮,他就一個人進學院附近的秦嶺訓練。中長跑訓練枯燥無味,可大一整整一年,黃印斌幾乎從未斷過。

這樣的勤奮模式沿襲到2021年5月。翻看黃印斌的微博,他一直在奔跑,在操場、湖邊、山野,即使在城市裏,他也會繞著幾個建築一圈圈跑著,運動軌跡不斷重合、加深。

他不是沒想過找份穩定的工作,他和好友、家裏人說,跑完今年,找份穩定的工作就算了,很快也要和女朋友結婚。

可在5月22日這天,一切戛然而止。

在白銀,黃印斌舅舅說,黃印斌母親已經兩天兩夜不吃不喝起不來了。他們都是淳樸的農民,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他們想知道,人是怎麽沒的?他們想帶黃印斌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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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胡麗已經是第四次來參加黃河石林賽事了。首屆黃河石林馬拉鬆,她是女子組冠軍。這位被甘肅跑友稱為女跑神的選手,訓練生涯並不算長。她從36歲才開始跑步,隨即在勤奮下取得好成績。2021年“關山草原杯”陝西寶雞·隴縣半程馬拉鬆賽,她取得女子組冠軍,2021年,西安馬拉鬆,她拿下女子組第三名。

胡麗很瘦,四肢頎長,朋友說她跑起來像輕快的小鹿。一個月前,這隻小鹿還在陝西一場半程馬拉鬆比賽中拿到女子組冠軍,拿到獎後接受采訪,她笑著說,“明年還要來比賽!”

胡麗是這次賽事女子組奪冠的熱門選手,許多女選手都緊盯著她。根據公眾號“流落南方”對選手李百慧的采訪,李在大爬升的時候追上了胡麗,她看到“很瘦很瘦的”胡麗被大風吹的站立不穩,手腳並用地在上坡。當時,尚未意識到危險的李百慧隻感覺“更有激情了”,超過了胡麗她就是女子第二了。

最後見到胡麗的人是劉喜兵。據選手何富軍說,有一位跑友去醫院探望住院中的劉喜兵,劉喜兵透露,胡麗在感覺自己可能要出事的時候,給他留了遺言,安排了自己想被安葬的地方。但具體是哪裏,聽跑友轉述的何富軍也想不起來了。

胡麗以前是自由職業者,開啟跑步生涯後,便不再工作,全身心投入在跑步中。朋友說,她訓練非常刻苦,力量訓練、長距離、爬坡交替進行,一周隻休息一天。

這次來白銀處理善後,胡麗家中隻來了她的弟弟。跑友們這才知道,胡麗的母親早已離世,一個哥哥也不在了。胡麗遇難的消息,弟弟至今瞞著家中71歲的老父親。有跑友想到,共同比賽十幾二十次,從來沒有見過她的伴侶或親人到比賽現場支持過。“她很獨立吧。”跑友形容。許多跑友至今都不知道她有沒有結婚,他們看到的她在朋友圈所展現出來的生活,也隻跟跑步有關。

胡麗的跑步宣言是,她要用奔跑的方式,讓自己“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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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據《封麵新聞》報道,吳新明的朋友圈記錄了他近年來的奔跑之路:2020年11月29日,重慶璧山半程馬拉鬆賽事,吳新明以1小時28分的成績,排名第114位;2021年4月3日,重慶市第六屆運動會馬拉鬆,這是中國田徑協會的A1級賽事,吳新明跑完全馬,以3小時10分的成績排名第80位,在40至49歲年齡段選手中位列20。

年輕時,吳新明就到了重慶永川工作,在當地安家,有一雙兒女,兒子尚未成家,小女兒也才14歲,妻子沒有上班,全家就靠吳新明一個人支撐。在家中排行老大的吳新明,誠實正直,是弟兄們心目中的榜樣。“他自己家境一般,但贍養父母、照顧兄弟一樣也不落下,父母的生日或重要節假日,他都要回來看看。”弟媳張女士哽咽著回憶。

5月23日清晨5點,張女士從侄兒的來電裏,聽聞大哥遇難的噩耗。“我們不敢哭出聲,生怕父母知道了。當時多麽希望這是一條假消息。”張女士說。上午8點,消息確認後,吳新明73歲的老父親當場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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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36歲的李全旺,瘦高、平頭,在新疆當石油工人,跑步有7、8年了。妻子林方(化名)反對過,“覺得對膝蓋不好”,可是丈夫說,“我別的愛好都沒有,抽煙喝酒都沒有,我就喜歡跑步,”林方害怕若失去愛好,丈夫變得沉悶,也就不嘮叨了,“我也不可能把他唯一的愛好給壓下去吧。”

於是每天下班,李全旺繞著市裏的飛機場、火車站、後山跑,疆內的比賽都參加,“不是說奔著錢去,他就是喜歡,安全完賽就可以。”

此次去黃河石林的比賽,林方最初是不願意的,“那麽遠,也不了解疆外的情況。”可報名時間快截止時,李全旺再次提起想參賽,耐不住他多次磨,“想著唯一的愛好,沒辦法”,林方這才同意。

不難想象李全旺有多想參加這次比賽。他刻意調了24小時的班,臨出發時,恰逢克拉瑪依刮大風,飛機取消。他改買了火車票,坐到烏魯木齊再轉蘭州、到白銀。

他時時報備自己的行程,可從22號晚開始,林方再也聯係不上丈夫。她沒多想,“沒電、還在跑、等一等”。第二天早上9點,新疆的天剛亮,林方讓兒子給爸爸打電話,可手機一開,就看到新聞,黃河石林越野賽事故。兒子轉問媽媽,林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呼啦呼啦眼淚就開始掉”。

12歲的兒子堅信爸爸不會出事,因為爸爸以前也帶他繞著賽裏木湖跑過,他安慰媽媽,“不會,我爸經常跑的。”

林方先到白銀,確認李全旺遇難後,由大伯帶著兒子第二批到白銀。事前怕孩子害怕,林方隻是告訴他爸爸受傷了,在醫院。到了白銀,當老師的大媽先給孩子鋪墊開導,最後告訴他,爸爸走了。

兒子並沒有嚎啕大哭,而是“噎著哭”。後來他和林方說,“媽媽,以後就我們兩個了,(我)好好聽話,好好上學。”

12歲的孩子,“一夜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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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王曉航離世後,朋友們為他搭建了一個紀念網頁。有跑友留言緬懷:”第一眼見你覺得你冷冷的,酷酷的,讓人不可靠近。走路飛快,我們連你的背影都看不到。直到後來一起走七藏溝,我們才發現你是個內心很暖的大男孩,你說話風趣又不失格。”

跑友們的共同回憶,還原了這個外冷內熱的男人一次次的征途:西北沙漠裏的篝火KTV,途經敦煌、瓜州、嘉峪關、蘭州、西安的臥鋪夜車,大漠中壯麗的日出與銀河……如今,在所有同行者的心中,他略帶害羞的笑臉已與這浪漫的天地永遠共存了。

王曉航不僅參加越野,也喜歡徒步,大家在路上的時候會提起,等到跑不動了,就找個休閑的地方,一起喝喝小酒,聊聊過往。”我多希望還能像最後一次見你時,你從我身邊跑過,我喊你一聲小翼(王曉航網名),你回頭衝我笑一笑。”一位跑友說。

有同學曬出了MBA班上的合影,很多同學們回憶起他來,總能想到他的害羞與好脾氣。”我們(班)每一個人都代曉航好好地吃,好好地休息,好好地愛人,好好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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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在姐夫的印象裏,馬化春平時話很少,但跟小孩兒待在一起的時候,就成了孩子王。馬化春曾在蘭州當地一個鄉村小學做過五年數學老師,鄉村小學條件艱苦,一個班隻有十幾個學生,老師們平時住校得自己做飯,冬天沒有統一供暖,還要生爐子取暖。馬化春說,如果一個班有五六十個小孩,老師顧不上所有人,現在我班裏就十幾個娃娃,我有足夠的精力把他們每一個都帶好。

周末學生放假,馬化春在學校值班,姐夫去看望他,發現他沒在宿舍,反而在學校後麵的林子裏,身旁還圍了五六個小孩。這些娃娃周末還跑來學校,就是專門來找馬老師玩的。

馬化春三年前開始跑馬拉鬆,每天早上越過大通河,跨省到屬於青海的民和縣跑個來回,每天他都是家人微信運動裏的步數冠軍。他的大兒子今年三歲多,跟著他練瑜伽,現在已經會站在床上蹭蹭地翻空翻,手不著地。

2019年下半年,馬化春通過了大學生村官考試,接任紅古區上海石村村書記工作,剛剛上任就遇到了2020年初疫情爆發。他主動向組織部打電話申請值班,去年整個春天幾乎不著家,每天在村口各個防控點、各條道路巡視檢查,有時晚上回到家裏匆匆忙忙吃一頓飯,一通電話打來,他又趕回村上開會去了,深夜十一點多才到家是經常的事。疫情以來,上海石村沒有出現過一例病例。

對於馬化春這些年來參加的比賽,家人並沒有太過關注。據姐夫介紹,馬化春的妻子為了照顧孩子,這幾年一直在做臨時性的支教,現在大兒子已經上幼兒園,小兒子下個月就過一歲生日了,她打算考個編製,爭取一份穩定的工作。埋頭複習的過程中,她聽說丈夫要去白銀參賽,還以為隻是去跑個半程馬拉鬆。22號上午,馬化春在白銀踏上越野賽道,妻子在蘭州步入考場,如果沒有意外發生,這一天本可以是兩人雙雙取得佳績的好日子。

下午1點58分,妻子覺得半馬差不多該跑完了,開始給他打電話,一直打到晚上7點12分,7通電話都無人接聽。家人在擔憂中仍抱有僥幸,或許是手機被他跑丟了?或許是因為下雨,手機進了水?

轉天上午八點,手機鈴聲在期待中終於響起,傳來的卻是噩耗。23日下午,一家人趕到白銀。姐夫看著馬化春三歲的大兒子,有淚流不出來,他跟孩子說,“給爸爸燒紙吧。”孩子懵懵懂懂地也跟著學舌,“給爸爸燒紙,給爸爸多多燒紙,爸爸會給我買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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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白銀越野賽全部21位逝者的故事

58歲的段繼紅曾連續兩年作為百公裏越野跑的急救跑者。

2020年10月2日,烏蒙山超級越野賽100公裏賽道上,早上9時,他隨運動員從起點出發,3日清早抵達終點。整個賽程裏,段繼紅為多名手臂摔傷、腿部抽筋、胃部不適的參賽隊員提供了幫助,還對途中布標被破壞、布局不合理的地方做了處理。

今年5月初,也就是遇難的十幾天前,他再次出現在烏蒙山超級越野賽,南方天氣炎熱,部分運動員出現中暑狀態,水分鹽分流失又致腿腳抽筋,還有人在雲貴高原上產生了高反,段繼紅前前後後觀察過問了20多名運動員。

他在朋友圈記錄下這些急救過程,言語間為誌願服務感到驕傲,表示“自己也很有收獲”。但女兒段段(化名)如今看到這些卻更加難過了,“我相信爸爸有一定的自救能力。為什麽會是他?!”她在微博記錄,5月22日晚上10點半,父親還曾撥打110電話,通話時間46秒。“不敢想象他一個人是怎麽度過那艱難的9個多小時,他好冷啊,好冷啊。他一定是去救人了,他有百公裏急救跑的經驗,他都顧不上自己套上護膝。”

5月24日早晨,她見到了父親,“他好像隻是睡著了,和媽媽怎麽喊都喊不應他”。段段回憶,父親是個很孝順的人,每次跑步比賽回來都會和奶奶通話一個多小時。可如今奶奶等不到這通報平安的電話了。她今年85歲了,一直身體不好,全家至今瞞著她。

在外甥女的回憶裏,舅舅是一個有雷鋒精神的人,低調又努力,一生都在奮鬥,50多歲了每天仍堅持學習,平時特別喜歡馬拉鬆運動。她是全家除了85歲的老人之外,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我沒有反應過來,恍恍惚惚,這麽這麽好的人,怎麽可能離開我們?”

翻閱段段的微博,能看到普通又幸福的一家三口在過去十年間的細碎生活。媽媽過生日時,不在家的爸爸會打來電話,“可憐兮兮地說今晚的生日也要算上他的一份”;出差時,爸爸會帶回一個小禮物,一學期下來,小物件鋪滿了桌麵。

在段段的描述裏,他們的相處就像朋友一樣,父親會給她寫明信片,在兒童節發QQ祝她節日快樂,女孩曬出截圖,“爸爸真是可愛”……再之後,社交網絡記錄了一個女孩工作、戀愛、從家庭一步步走入更大的世界。

就在不久前,段段開始籌備婚禮,但夢想中的那一天,再也沒有父親可以牽著她的手走進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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