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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

“野雞大學”,許多大學生都用這個詞吐槽母校。事實上,社會的確存在一類真正的野雞大學,其中的學生們倒沒有調侃的心情了。

野雞大學也稱“學店”,顧名思義,存在的目的是為了謀利。這些學校不具招生資格、沒有辦學資質、涉嫌偽造售賣虛假文憑證書或涉嫌非法招生、網絡詐騙。它們通常采用與知名院校相似的名稱,以混淆視聽的方式招收學生,亂發文憑。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在網站上搜索院校時,若該學校在人民日報公布的392所虛假大學名單上,則會彈出“這是一所虛假大學”的字樣

2015年,原本已經放棄讀大學的高中畢業生扶慧,在重慶某學院“師哥師姐”帶領下,參觀了大學校園。漫步在操場,路過食堂、圖書館,他們熱情地向扶慧編織出真實可感的大學夢。但很快,入學後,扶慧便發現自己就讀了一所野雞大學。

夢醒了,留下的隻有無用的文憑和沉重的貸款。

“花錢進名校”“內部有指標”“提前發獎學金”……每一年,這些糖衣炮彈總能擊倒部分家長和考生。

2021年,全國共有1078萬人報名參加高考。高考結束,各批次誌願填報如火如荼,這一時期恰好是各類招生詐騙高發期。經教育、公安、網信部門聯合打擊,近年來許多虛假大學難以為繼,但在經濟利益驅使下,仍有野雞大學翻新湧現。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2021年全國高考報名人數

無論成績令人喜悅或失落,這個屬於高考畢業生們的盛夏,都不該陷入野雞大學的虛妄夢魘中。

01

招生套路

扶慧原本並不打算繼續讀書了。她就讀於四川省瀘州市古藺縣一所高中,高考分數剛好卡在三本線上,填報的誌願學校都落空了。

不知怎麽的,重慶某高校的一位老師突然給扶慧父親打電話,聲稱她被錄取了,希望他們能到重慶看一看。扶慧起初並不相信——誌願填報的都是四川省內的高校。

她父親卻被“洗腦”了,還真受邀去重慶參觀。

“我爸文化水平不是特別高,看完以後很激動,說環境特別好,給我拍了各種照片。他還在電腦上看到了所謂的錄取通知書。”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某“野雞大學”官方網站

拗不過父親,她心軟答應了。那天,學校派專人到古藺縣接人,一共有六名學生同行去往重慶,其中一位還是扶慧的同學。盡管他在到重慶的第二天,因臨時收到錄取通知書折返回家。

這些工作人員,將重慶這座城市與學校描繪得天花亂墜。

那是扶慧第一次離開縣城來到大城市。對方將大城市五光十色的新鮮一麵展開在學生們麵前。真正令扶慧心動的是步入大學校園那一刻。老師讓“師哥師姐們”領著他們熟悉校園,扶慧聽著學校五花八門的社團活動,看到與縣城高中天差地別的大學環境。“師哥師姐們”,還開玩笑似的描繪了一番校園戀愛的美好。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電影《青春派》劇照

駐足在校園,扶慧心中的天平開始朝相信傾斜。學校安排了吃住,費用全包,連著兩天被灌各種迷魂湯,扶慧鬆口答應報名。但聽到學費時,扶慧又本能地清醒了。她家境並不富裕,家中的經濟來源隻有務農的父親。一次性要交三萬多學費,對於扶慧家裏是不小的壓力。

即便如此,父親堅持要她報名,因為他相信知識能夠改變下一代的命運,“我爸說學校不重要。就算是一個培訓學校,也能學個技術出來,比沒得學要好。”

招生老師最後勸服他們辦理了一項為期三年的貸款。正是這個無法終止的貸款,扶慧即便發現學校是野雞大學,也下不了決心退學——無論上學與否,每個月的貸款都是要還的。

與扶慧不同,陳靜上了兩年學後果斷退學。她就讀於北京現代管理學院,該校曾上榜人民日報公布的“野雞大學”名單。

她當時還不知道:每年教育部都會公布兩份最新的高等學校名單,可以用此檢驗是否為野雞大學。此外,虛假大學因未有辦學資質而無招生代碼,在填報誌願係統中均可查詢。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人民日報公布的392所“野雞大學”名單(部分)

當時,母親在網絡上搜索到該校,聯係之後就帶著陳靜從河北趕到北京參觀。一到學校她就傻眼了:“那個地方實在是太偏了,它就在一個村裏,旁邊也沒有其他學校。連個圖書館都沒有。”

陳靜轉頭跟母親表達,不喜歡這個學校。“但學校名號掛出去就是大學,我媽當時直接就交了學費。”

每學年的學費是1.7萬,陳靜當時就認為太貴。入學以後,她才聽同學們說,學校是野雞大學,在學信網上根本查不到學籍學曆。

確認之後,陳靜想過轉學。但因為在學校認識了要好的朋友,舍不得,因此放棄。

兩年時光轉眼就過去了。

阿義去年也在野雞大學讀了一個月書。當時他在網上搜索高校時填寫了個人信息,很快就有自稱是杭州某科技大學招生部的老師來聯係。頂著正規院校的名頭,帶領參觀校園,這些都是野雞大學常見的招生套路。對校園覺得滿意的阿義當場交了1000元押金。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阿義就讀的學校十分簡陋但等到開學後他才發現,不經過高考就上大學是無稽之談。教室是租的,校名是假的,實際隻是一個專修學校。短短一個月時間裏,還有五花八門的收費項目。阿義氣憤地要求退錢,最後還被扣了6000元。“坑錢不說,還浪費了時間,沒學到東西。我的幾個室友也都退學了,總之誰去誰上當。”阿義搜索了下,發現學校現在又披上新的畫皮了。

02

大學夢的破碎

開學沒有幾天,扶慧就發現自己被騙了。原來,此前校方帶她逛的校園是另一所正規高校的,就連那些“師哥師姐”也是聘請的兼職人員。學生們上課的教室隻有一棟租來的小樓房,這個大學的性質或許更偏向於一個培訓機構。

貸款的現實和父親的堅持讓扶慧最終決定繼續讀下去。

一直以來,父親對扶慧的成長充滿愧疚。扶慧存在先天生理缺陷,直到她長大了,父親才聽說,小時候做手術能彌補一些不足。扶慧與妹妹都高考落榜時,父親堅持要讓扶慧讀下去,“他就覺得我以前的生活已經很難,想讓我多學一點知識,以後畢業能坐在辦公室裏,工作更輕鬆一些。”

聽從父親的話,扶慧學的是計算機專業,班上一共有五十人左右。他們在四五層的租房裏,聽外聘的老師授課。老師們的流動性很大,“一學期不是固定一個老師,可能上了一兩個月就換一個。讀了三學期,換了5個老師,指導員班主任也換了4個。”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電影《青春派》劇照在扶慧看來上課不錯、有能力的老師總是沒多久就離開了。還沒等到學生們適應舊老師,立馬又換成新老師,需要費力去適應全新的教學節奏。這樣隨意粗糙的教學安排,扶慧覺得並沒有學到太多知識。

扶慧還記得學校各種坑人的細節。她還沒畢業時,校方租的宿舍房子卻快到期,老師臨時通知她們馬上從宿舍搬走。而她住宿費交了一年,住了還沒到一學期。要強的扶慧堅持跟學校抗爭,最終她得以在宿舍住到畢業。

來了又走的老師,簡陋的教學樓,與宣傳毫不相符的現實……象牙塔的假象揭開之後,隻有殘破不堪的現實。

無奈接受現實之後,陳靜一度是消沉的。她學的是醫學,老師也是外聘的,班上的學習氛圍也不太好,大家都在課堂上睡覺。陳靜也是其中之一。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就讀於野雞大學,都知道學曆是假的,但很少有人願意戳破這一切。

陳靜理想的學校是“幹淨利落的”,但是這個學校地理位置十分偏僻,附近都是農村。校方管理也十分混亂,校外人員隨意進出。

真正讓陳靜決心退學的,是來自工作的現實因素。她的理想工作是北京的醫院。就讀野雞大學,與北京的部分醫院有實習項目——可以安排學生們到河北省或者北京房山區實習。她向往的是朝陽區的醫院,但據她的了解,“如果學曆不是全日製大專的話,很難留下來”。

陳靜於是跟班主任提出退學,即便母親不斷反對。她為自己設計一條未來的道路:參加明年三四月報名的單考單招,拿到一個正規的、受社會認可的大專學曆。

最近,陳靜還回過學校一趟,發現又有一波新生進來了。學校除了大專班還有中專班,大部分都是中學沒畢業的人,進來了。

03

與野雞大學掛鉤的人生

野雞大學是虛假的,但年輕人的人生不是。

在網絡平台上留言的人的有共同點。這些被野雞大學拋出上鉤魚餌的受騙人們,往往處於容易輕信的時刻。他們普遍成績不佳,沒有信心選擇複讀的道路,缺少與中學、老師的溝通。家長們也缺乏甄別真偽的信息搜索能力。

扶慧上初中時,成績不錯,在全年級一千多人裏排名在前一百。但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她很快就跟不上了。扶慧發現,農村出來的她與縣城高中生之間有著明顯的差距。在高一時,她還會向好學生們請教,但到了後期,大家都自顧不暇。

扶慧的弱項是數學與英語。她就靠著一股蠻勁努力學習著。上英語課,她會拿錄音設備錄下老師講課的內容,無論是吃飯還是走路都在反複循環聽。熄燈以後,她就窩在被子裏拿著手電筒偷偷記單詞。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電影《青春派》劇照“現在才發現,那樣讀書隻會把自己讀傻了。雖然一天到晚全都在學習,但是效率反而拉低了。根本沒有找到學習的技巧,就是死讀書的那種。”

如果可以補習,按照扶慧的努力程度,成績應當可以提高。她當時沒有告訴父親,自己成績偏科的情況。扶慧與妹妹同時上高中,兩人的上學費用加起來,對於務農家庭而言壓力很大。於是,當同學們紛紛跑去上培訓班時,扶慧隻能寄望於,在書本麵前不停鑽木,燃出火來。

直到現在,回憶高中生涯,她還會略為羞赧地自責:“怎麽學都學不過別人,可能智商還是不夠,所以差距越來越大。”

另一個說來心酸的原因是,扶慧的生理缺陷是顯而易見的手部殘疾。右耳也存在聽力障礙——她不願將這個看不出的缺陷跟學校裏的任何人說。高三被老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上課聽不清楚老師的話,她也忍著。

再怎麽努力,扶慧也無法挽回成績的滑落。到了高考前的模擬考試,她連三本線都夠不著。

在那個失意的夏天,她在晦暗中看到了上大學的一絲光亮。父親強烈地支持她抓住。

辛辛苦苦十二年,一朝考到野雞大學電視劇《忽而今夏》劇照她抓住了,卻陷入進退兩難。

上大學的第三學期,父親生病了,她要經常回四川老家去照顧。每次身體稍微好轉,父親非得讓她趕緊回校上學。

不管扶慧怎麽說,父親都將這個上野雞大學學習的機會視為改善人生苦旅的契機。這個意願真摯而懇切。第三學期還未結束,父親去世了。

她很少再回學校。畢業以後,她在對口行業幹了一段時間,負責寫基礎代碼,月薪1800元。但她很快放棄,轉行做了銷售。

“現在來看,我在那裏浪費了幾年的時間,也浪費了幾萬塊錢。”扶慧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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