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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愛美的男人被當成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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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農村小夥雯方將自己定義為無性別模特。從初中開始,他就意識到性別規範太死板。2018年開始,他自己做造型、拍視頻,他發現短發的限製太多,便蓄起了長發,成為了全村唯一一個長頭發的男人。

美,充滿靈感與妙想。作為追逐美的理想主義者,他在求美的海洋化成一尾不拘泥於性別的小魚,不停遊到深藍的海底。

麵對村民們刀子一樣懷疑的眼光,雯方很早放棄了解釋自己。與其浪費時間去做無意義的對峙,不如潛心去鑽研更多靈感。他現在學會到杳無人跡的角落裏選景,陝西農村的野地,邊緣的邊緣,那裏沒有獵奇的目光圍觀他,也沒有好事者幹擾,更不會有惡語相向的叫喊。

看雯方的作品集,你會誤以為在瀏覽一個探險類博主:鑽老林、趟水塘、走山路、爬樹。蚊蟲叮咬和擦傷刮傷是常有的事。但他其實是一個時尚博主,荒野裏的挑戰不是“求生”,而是“求美”。他最近一個作品取景於一個棄置了幾十年的廢墟。破敗的土屋隨時要坍塌,彌漫著一股雨季淤泥漚出來的臭味,他自己全身塗白扮作石膏雕塑,躺倒在明亮的光線裏,試圖表達一種頹敗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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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和蚊子打架的一次拍攝

山蚊子很凶,他幾乎赤裸,被咬得渾身是包。但他不回避窮鄉僻壤裏可能令人尷尬的部分。恰恰相反,那些枯枝敗葉、爛泥荒草、飛蟲蚊蠅都是無法修飾的現實。精致的唯美多少帶點欺騙性,麵對鏡頭,他寧願拿出毫無保留的真實。

01 長頭發的異端

上個月,雯方帶著幾個異地過來找他拍視頻的朋友去縣城裏的飯館吃飯。他預訂了一個包廂,以為能避開很多閑言碎語。但當他們穿過飯館前廳要進包廂的時候,旁邊一桌已經吹了好幾瓶酒的中年男人一邊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雯方,一邊叫嚷著“你看他是男的女的”,互相打賭,發出下流的笑聲。

“怎麽這麽過分!”朋友忿忿地說。雯方尷尬地擺擺手表示不要在意,他說這是每天都會遇到的情況,見怪不怪。經常會有小男孩衝到他麵前,仰頭脫口而出:“你是男的女的?”也說不清楚這是挑釁還是好奇。回到大荔縣的兩三年裏,雯方惹來各種各樣的非議——

困惑的:“你是畫畫的吧?”

惡作劇的:“他是男的,你看他沒有胸。”

避之不及的:“怕不是瘋咯。”

在鄉下,很容易就顯得奇怪,在這個少吃一頓飯都會引來全村人煞有介事議論的地方,何況雯方是全村唯一一個長頭發的男人。

他習慣了被當成異端。初中的某個夏天,他突發奇想穿了一條深色短褲去上學。短褲很緊,高腰設計顯腿長。他覺得這是好看的穿搭,但一到學校,投過來的目光像亂石一樣,嘲笑他、砸中他、釘住他。臨上課前,班上一個男孩探過頭來,擠眉弄眼地叫喊:“你怎麽穿得跟個人妖似的?”

難過嗎?他感覺更多是難堪。就像悶在一個鐵皮屋裏,他提議說好熱啊開個窗吧,大家都不理他,還說他是個傻子。

布羅茨基說,人首先是美學的動物,然後才是其他。但是在陝西省大荔縣,人首先要吃飯,然後才是其他。

雯方的父親是個寡言少語的木匠,母親多年前因病去世了。父親垂著腦袋坐在木頭和碎屑之間默默幹活,日複一日。做出來的桌椅很穩當、結實,在村裏小有名氣。有一次,雯方在視頻裏露出了雜物間裏一大堆完工的實木矮腳凳子,上漆潦草,線條笨拙,這樣的凳子在網友看來有點土氣。

雯方很難向父親解釋什麽是美、什麽是創意設計,也無法解釋網名中的“雯”字取自劉雯、劉雯是誰。默契的是,父親也從來不過問,大概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拍視頻,能賺錢,但沒有看過是怎麽樣的視頻。

能理解雯方的隻有兩個還在上學的妹妹。她倆對雯方的化妝造型有極大熱情,放暑假在家,她們經常主動做模特試妝,還會一起討論什麽樣的眉型適合自己。他們有時會蹦蹦跳跳地跑到幾裏地外的河灘上拍攝,妹妹們對雯方設想中的藝術鏡頭似懂非懂,要躺著就躺著,要站著就站著,玩得渾身是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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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雯方鏡頭裏的兩個妹妹

雯方說妹妹們也不完全當作在玩過家家,多少有點美的啟蒙。他還說小妹最近也學會了拍照,有一組民族風造型的照片就是她掌鏡的。前幾天他看到小妹給芭比娃娃用一些邊角布料做衣服,那些造型“非常有設計感,我覺得小妹也是有天賦的。”

02 幾近成名

用“他”來代稱雯方其實不太合適。從初中開始,他就意識到性別規範太死板——男孩隻能穿褲子,不能穿裙子,連短褲都是冒進的嚐試。高考之後,他想學服裝設計,但母親說“裁縫是女孩學的”,於是退而求其次學了平麵設計。2018年開始自己做造型、拍視頻,他發現短發的限製太多,就蓄起了長發,把自己定義成無性別模特。

最開始他的目標是成為劉雯。時尚雜誌《嘉人》的前總監約瑟夫·卡爾曾讚美劉雯說“光愛她(light loves
her)”,光影在她的臉龐上遊移、變幻,仿佛月墜湖中的遊戲。雯方的臉比較方,下頜角外顯,顴骨微凸,眉眼是敦煌佛像的造型風格(他最近恰好也在做敦煌造型的視頻),眉間距窄,眉眼距寬,眉毛上揚,形成天然的疏離感。總之,長得很特別。但因為這個長相,雯方小時候沒少挨打,被同鄉的孩子霸淩,奶奶也不喜歡他。

2018年7月,他窩在西安一個7平米的出租屋裏自學一切東西。看美妝視頻學修容、打高光、畫眼影,看電影學眼神,看超模綜藝學台步,手機裏保存著上萬張“值得學習”的照片,在Windows
xp係統的電腦上學剪輯,存好幾個月錢去買一台佳能750d相機。

他上傳了大量妝效和造型的視頻,其中一部分仿照的是劉雯的作品。到了2019年底,“農村小夥模仿劉雯”登上了熱搜。多家媒體爭相報道這個農村小夥的“野心”,字裏行間暗示著“精神可嘉但自不量力”的輕蔑。

這次熱搜讓雯方幾近成名。就連住在對麵開小賣部的鄰居都指著地方衛視的新聞跟他說:“哎,你上電視了啊。”人們大多出於獵奇而點進雯方的賬號,有的鼓勵他,有的罵他變態。商務合作接踵而至,甚至平底鍋的廣告也找上門來。

他覺得很怪,似乎仍舊身處刻板的性別規範和單調的審美範式組成的迷宮裏。人們看他的目光還是和那個穿短褲的夏天一樣,“我接不住這樣的熱度。”雯方說。

另一次“幾近成名”的事情是,有人私信說,遠在濟南的一家商場把他模仿chanel香水廣告的照片當成正式海報掛在門麵上長達半年。

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維護肖像權?還是好心提醒對方?後來商場隻字不提就撤掉了海報。他安慰自己,原來自己的造型和拍攝水準已經高到能夠以假亂真的程度。

回到老家之後,他不再做模仿了,換句話說,創作從直覺變成了自覺。

也許是鄉野比城市更有包容性,密林河灘比車水馬龍能給他帶來不斷的創作衝動,陸續做了油畫係列、人魚係列、山精樹怪係列,很多朋友說他的作品令人聯想到任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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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其中一些作品,都是自拍

接下來,雯方興致勃勃地談起了最新一期作品,靈感來自電影《末代皇帝》。實際上是一幕常人不會留意到的畫麵:荷花池的遊船上,幾個老妃子一手搖扇一手執起眼鏡窺視岸上在吃奶的溥儀。他喜歡這種鬼魅迷離的偷窺視角。

準備道具和服裝花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大製作。道具方麵,紅棕色的門框來自羊圈,淺藍色的窗框來自柴火堆,門窗後鮮綠色的茅草是現挖的。至於那一堆帶刺兒的雜草,其實是在效仿紅珊瑚。服裝造型的材料也是撿來的,比如廢舊床單、便宜的色丁布、反光板的金色麵,瓜子包裝袋翻過來就是銀閃閃的肩飾。

這些看似無用的垃圾,在雯方眼裏都自有一種有價值的美學意義。它們可以組成層次豐富的置景,可以做成華麗的露背裙,可以搭配出未來主義的造型。他是真有天賦的。

在這期視頻裏,他首次嚐試了帶敘事性的構想,用蒙太奇的手法去表現一個深宮棄妃似夢非夢的啟蒙。在手機上完成的剪輯略顯粗糙,但也已經有136萬的播放量,這是第二個播放過百萬的視頻。很多人留言建議他出國深造服裝設計,可是深造意味著要花好多錢,幾乎是妄想。

03 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用一句話來描述雯方的生活現狀就是:有靈感,但是窮;窮,但是有靈感。

三年過去了,他還在用那台佳能相機。最近苦於這台入門級相機沒有廣角鏡頭,變焦效果也不好,很多畫麵都無法呈現。網友們總抱怨他的製作太粗糙,那是因為他的舊式電腦壞掉以後一直沒有買新的,手機也是舊的。廣告收入基本能維持生活,不用啃老。但是沒有多少餘錢去搞創作,從垃圾堆裏發現美,有一半的原因是“沒有條件也要創造條件”。

雯方的本名叫屈闖,“去闖”。

2012年,他畢業後第一份工作被騙到了新疆。本以為是抓住了一個機會走出去賺錢,結果是打黑工。那是一家健身器材店,老板給員工們製定了一個高得離譜的銷售目標,達不到不僅沒有工資,還倒賠錢。做了兩個月,雯方沒有拿到一分錢,還倒賠了一千塊錢。

狼狽地逃回家之後,母親確診癌症晚期。家底完全掏空了,隻維持了半年多。最後的幾個小時裏,他抱著瘦脫形了的母親回到老家的土房子裏,眼看著母親在自己懷裏咽氣。大概是精神打擊太大了,他緊接著就一個人去了西安,瘋狂打工,做遍了服務員、門童、化妝品櫃員,賺不到什麽錢,隻覺得累。

狀態慢慢調整過來之後,經曆這麽多年在城市邊緣的徘徊,他慶幸自己仍然保持對美的敏銳。

談到畫畫、音樂、文學等等,我們很自然地就會說這不是有錢人能壟斷的,普通人、窮人一樣可以創造和享有,但是談及時尚,很多人就猶疑了。實際上,服裝造型不也是一種身體寫作的藝術嗎?

雯方承認自己嘴笨,經常感到很難用語言去描述想象中的畫麵和場景。但是身體表達比語言更直接。相比於講漂亮話來包裝創意,他更在意怎麽切實把東西做出來再說,大家看到什麽就是什麽。再譬如無性別主義的主張,他也相信隻要自己足夠出色,自然就能在社會上產生回響。

2020年,雯方在努力適應時裝周和各式拍攝邀約之間生發了新機遇。6月,他和攝影師在山澗合作的一組照片被意大利Vogue采用了。7月,他在杭州完成一次無性別主題拍攝。9月,成都五月公園畫廊展出了他的一組造型作品。11月,他遠赴深圳時裝周,可惜因為不熟悉路況而錯過了模特麵試,隻好給朋友做個編外攝影師,拍拍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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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以來,他參加了一個比拚穿搭的網絡綜藝節目,登上了獨立雜誌《An》的內頁。眼下的10月,他也準備應邀去一趟上海時裝周。

理想主義者的一切痛苦都根源於應然和實然之間的巨大裂縫。有人在裂縫中滅亡了意誌,也有人確信能在裂縫中找到放手一搏的方向。在一部待上映的紀錄片裏,餘華講到小時候,他和小夥伴們經常去海裏遊泳,家鄉海鹽的海水是黃色的。但是在學校上課時,課本裏說海水是藍色的,他經常想:為什麽我都看不到藍色呢?有一天,他遊了很長一段距離,一邊遊一邊想著:我要一直遊,一直遊到海水變藍。

固執嗎?雯方也是這樣固執。他很喜歡拍夜景,包含著夜晚更有安全感的原因,也因為夜色是天然的吸光板,能讓堆放各種雜物的小院看起來更幹淨一些,畫麵的焦點也更集中一些,聚光燈一打下來,看起來就像雯方本身在發光。一個晚上,拍攝中途突然下大雨。他想下雨也很好,人走在雨裏也很美,不能停,他要一直走,一直走到雨停,天光大亮。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當一個愛美的男人被當成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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