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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勞工偷渡被抓:我們隻想回國,別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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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把我們弄到雅加達嗎?”今年8月底,劉煒(化名)收到一則奇怪的求助信息。

劉煒在印度尼西亞務工超過五年了,在當地結識了不少中國務工者,也不時會收到求助的消息。但這條求助信息在他看來實在太奇怪了,“去雅加達不是買張機票就好了”。

發出這則求助消息的是五名在印尼東南蘇拉威西省務工的河南工人。

在後續接觸中,劉煒注意到,這些人缺乏基本的海外務工常識——他們不知道怎樣離開工作園區到印尼首都雅加達;不懂得下載當地的約車軟件、穀歌地圖等;甚至連ATM取款都不會操作。“他們甚至問過我,可以取到現金嗎,我們是取人民幣還是印尼盾?”劉煒對液態青年回憶。

9月2日,來自這五名工人的求助信出現在中國社交媒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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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求助信和工人家屬提供的信息,自今年6月開始,前述的五名工人想要辭職回國,但他們的護照在入境印尼後便上交至公司,公司安排他們回國的計劃一度擱淺,工人持續三個月要求取回護照未果,因而難以自行回國。

據五名工人的代理律師劉毅龍轉述,五人在無奈之下,試圖用偷渡的方式,經馬來西亞回到中國。9月19日,因非法入境,他們在馬來西亞柔佛州一處海邊被當地步兵逮捕。

出海

“你不是在印尼嗎,為什麽在馬來西亞?”9月19日,張婭傑給丈夫魏朋傑發出一連串問題。

當日早上7點左右,已經一整天沒回消息的魏朋傑,突然發來一則消息——他在馬來西亞被抓了。

從魏朋傑斷斷續續的回答中,張婭傑得知丈夫和同鄉工友在印尼找了“蛇頭”,一起偷渡到了馬來西亞,結果“被抓了”,“會送去移民局”。張婭傑尚未搞清楚事情的經過,丈夫便再次失聯了。

張婭傑告訴液態青年,魏朋傑到印尼的園區工作大半個月後,就懷疑自己被騙了,並擔心無法按照計劃回國——彼時,園區裏有的工人已經超期滯留了一兩年。

31歲的魏朋傑長期在工地裏打工,2019年前後,他到迪拜工作過幾個月,此次印尼的海外工作機會也是當時在迪拜結識的工友介紹的。最初,張婭傑擔心新冠疫情風險,不同意魏朋傑到印尼工作。魏朋傑考慮到自己在國內工地的工作不穩定,妻子身體不好無法打工,小兒子才2歲,大兒子還在上小學,他不想錯過這個待遇不錯的機會,執意去了印尼。

此次和魏朋傑一起偷渡的還有王蘭的丈夫張強——他此前長期在全國各地務工,主要做焊工。王蘭隻知道丈夫這份印尼的工作是別人介紹的,他的務工所得則是其家中的主要收入來源,他們計算過,到印尼工作的話,每個月可以多賺3000元。

根據包括魏朋傑和張強在內的五名工人的自述文章、家屬提供的資料,他們在今年3月經人介紹到印尼工作,工作地點在印尼東南蘇拉威西省的莫羅瓦利(Morowali),位於俗稱大K島的蘇拉威西島上,與首都雅加達不在同一島上。五人在3月入境印尼,並於4月15日正式開始在工地工作,但工作前並沒有簽訂任何合同。

王蘭向液態青年出示了一份工程勞務合同模板,並表示這份模板的內容是丈夫到印尼工作後收到的,合同甲方為一家在江蘇省注冊的建材公司,該公司的業務範圍不包含海外勞務派遣。10月13日,液態青年致電該公司,但電話無人接聽。

綜合家屬的講述和工人自述文章,五名工人在印尼的工作地點是一家名為“某龍”的鎳礦產業企業。資料顯示,該公司是一家開設在印尼的中資企業,有大量中國籍員工,而五名工人並非直接受雇於公司,他們屬於外包公司員工,崗位是焊工和安裝工。

曾在該公司工作超過一年的佟軍(化名)向液態青年透露,園區的中國籍工人大多有三種來源,第一種是受聘於“某龍”在國內的總公司,屬於總公司的外派員工;第二種是由一家專門為該公司派遣中國籍工人的勞務公司招聘而來;第三種則是外包公司聘請的工人,外包公司主要承接園區的基建工作,包括設備安裝、電焊、蓋廠房等。
1000園區的環境。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這其中,外包工人的管理體係是完全獨立的,公司並不會直接管理外包工人。此外,外包工人的宿舍、食堂、薪酬待遇都完全不同於公司正式員工。佟軍介紹,前者通常隻能住在板房,要自己做飯,薪酬都靠和外包老板談,受傷後的醫療也沒保障,“說白了就是農民工”。

沒有護照的“皮球”

2021年6月中旬,魏朋傑最初的預感應驗了,老板透露了一個消息——他們可能無法在6月回國。

五名工人在自述文章中講到,按照原本的約定,他們在印尼每天工作9小時,每月保底工作27天,每天薪酬是500元人民幣,每月生活補貼1萬元人民幣,總工期是五個月,他們會在工作第六個月現場結清薪水回國。此外,在中國的14天隔離期還能得到每天200元人民幣的補助。

然而,在6月中旬收到合同後,他們發現合同中每月生活補貼大幅度降至1000元,工資也不會一次結清。日常工作中,他們的工時增加至每天9.5小時,工作時稍微休息就會被記錄下來,作為扣工資的理由。

發現合同條件和約定不符後,五名工人拒絕簽合同,並想辭職回國。

這時,老板提出,每人要交納7.5萬元人民幣才可以安排回國,但從6月12日到7月5日,他們都沒有得到老板的明確安排,期間老板也不再給他們安排工作,他們隻能每天在宿舍裏等待。

除此之外,五名工人發現了更致命的問題——護照不知道在哪裏。他們記得,抵達印尼的隔離賓館後,護照被安排統一放在盒子裏,之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護照。在一段家屬提供的工人和外包公司人員交涉的錄音中,外包公司工作人員說,“沒有我們的同意,你是拿不到護照的”。

佟軍告訴液態青年,他作為“某龍”的員工,護照也在抵達印尼後被公司收走,需要回國時,才會把護照發回給他。他還提到,他的同事在提出辭職後,公司先是拖延處理,特意不安排工作,還要求他每天支付六十元的生活費。“少點人幹活,公司沒事,但老百姓耗不起,拖幾個月,你還得領著禮物去道歉,繼續上班。懂點法律的,也得耗幾個月才能走。”佟軍說。

10月13日,液體青年致電在國內的“某龍”公司的印尼招工部門,接線人員表示不清楚扣押護照的情況,也沒有收到任何關於扣押護照的內部投訴,並稱“領導全部不在公司,不清楚”。而位於印尼東南蘇拉威西省肯達裏的“某龍”公司電話則無人接聽。

在宿舍等了超過20天後,五名工人遇到一名聲稱是“某龍”二期工程的外包公司老板,他表示,每人交5萬元就能被安排回國。7月6日當晚,這名老板安排了車,把他們從三期工程接到了二期工程——兩地相距有超過十小時的車程,二期工程位於肯達裏的莫羅西(Morosi)。

遠在國內的工人家屬在得知丈夫們出海打工遇上麻煩後,也一心隻想讓他們盡快回國。

王蘭和張婭傑透露,她們為那五萬塊錢湊了半天,其中包括來自親戚的借款、銀行貸款。那之後,張婭傑也因家中沒有收入,要到外地工廠打工。

錢交上去了,但五名工人卻沒有如願被安排回國——從7月中旬到9月,他們先是被安排了核酸和核酸抗體檢測,其中一人的抗體數值沒有通過;第二次檢測後,其餘四個人也沒有通過。此後,五人便開始了隔離生活,後續的幾次核酸抗體檢測中,他們均被告之未能達到回國標準。收了他們“回國費”的老板,此時則稱沒有航班。至於護照的具體下落,他們打聽不到。

“我們隻想回去,別無他求。但之後我們變成了一個沒有護照的皮球進退兩難。”他們在9月發出的求助信中寫道。

求救

工人家屬告訴液態青年,求助信發出後,中國駐印尼大使館為他們提供了協助,9月3日,工人交出的5萬元費用在扣除夥食費後被退還,並有工作人員開始協調返還護照的事宜,就此建了一個微信群。但直到9月11日前後,工人們仍未得到取回護照的確切日期。

家屬們也感受到他們的焦急,在安排返還護照的微信群裏,五名工人每天都在追問領護照的日期。張婭傑記得,那段時間,丈夫時常到淩晨仍無法入睡,他在電話裏說對不起妻子,對家人很內疚,平時都隻留在宿舍裏,也沒有和其他工人聊天的欲望。

讓她更意想不到的是,9月19日,她收到了丈夫偷渡被抓的消息。

據馬來西亞華文媒體《星洲網》報道,和五名中國工人一同被捕的,還有十名印尼籍偷渡者。當地步兵觀察到,他們是乘船靠岸的,隨後藏匿在海邊。長期在印尼務工的劉煒透露,時有印尼本地人會經水路偷渡至馬來西亞工作,他推測五名工人是聽信了當地蛇頭的話,與本地人一同偷渡至馬來西亞。
1000《星洲網》報道的被拘留的偷渡者,其中包括五名中國工人。圖片來源:《星洲網》

“害怕的不是當地政府把他們抓走,而是被蛇頭或者恐怖分子抓了,把他們(殺)害了。”張婭傑回想起剛收到消息的時候。

那天她原本在外地上班,收到消息後,隻顧著給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打電話,“手機一天都要充三四回電”。不久後,她辭職回了老家的村裏,每天做些農活,照看兩個孩子,“幹活時,心情也不舒暢,吃飯也是應付著吃兩口”。

此時的王蘭也很忐忑,“不知道他在那邊的遭遇,不知道發生什麽事,現在人也見不到,挺糟心的”。王蘭家有兩個孩子,分別上幼兒園和小學,家裏的老人正在住院,這段時間,她每天重複著在孩子的學校、醫院、家裏連軸轉。

家屬的忐忑持續了好幾天,直至有朋友給她們發來一則馬來西亞當地華文媒體的報道,證實了五人因非法入境馬來西亞而被大馬步兵拘捕,將移送移民局處理。張婭傑看到新聞後,稍微安心了一些——最起碼知道他們是安全的。

在佟軍看來,五名工人選擇偷渡回來,既“倒黴又太急”——園區雖然偏僻,但周邊也是有交通工具可以去往機場的,如果他們要自行離開,或是買好機票一定要走,公司應該也會讓步。據他了解,有的工人會很強硬地要求回國,這類工人一般被拖幾個月後,會被安排簽署一份免責聲明,然後便能領護照自行離開。

“但也不能怪他們,本來出國想賺點錢,疫情又嚴重,加上被外包老板坑,扣工資、沒活幹,害怕被報複,放誰身上也要鋌而走險。”佟軍補充道。

劉煒則認為,原本在疫情期間想要回國,就如取西經一般難——核酸抗體檢測可能不達標、航班不穩定,而如今五名工人的處境如同要取兩趟西經。

在國內的法律谘詢網站、知乎、百度貼吧等平台上,自2016年至2021年,均有用戶發帖求助,稱自己或家人在印尼務工時,護照被公司扣押而無法回國。

五名工人家屬委托的馬來西亞律師劉毅龍告訴液態青年,工人們目前被拘留在當地移民局中。10月5日,劉毅龍會見了五名工人,因為語言不通,會見之前,在押的工人並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和可能麵臨的問題。

會見次日,劉毅龍接到了馬來西亞移民部門的通知,考慮到疫情的影響,為減少群聚,馬方將不會以偷渡起訴五名中國工人,隨後他們將進入遣返程序。劉毅龍透露,目前仍無法估算出五名工人的回國時間,一方麵是受疫情影響,核酸及核酸抗體的檢測數據、航班狀況等都會影響其回國;另一方麵是五名工人均沒有護照,必須先取回護照或進行補辦,才可以開啟遣返程序。

五名工人的家屬正試圖為他們補辦護照。“如果護照可以在短時間內發出來,再加上有合適航班的話,我相信會蠻順利的。”代理律師劉毅龍分析道。

王蘭告訴液體青年,中國駐馬來西亞大使館暫時還未回複具體的護照補辦流程,她現在隻希望他們能盡快回國。

對張婭傑來說,確認丈夫沒事已是莫大的心理安慰,接下來的時間,似乎隻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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