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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致殘後,一個母親對女兒的九年觀察…

  • 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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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小樂

編輯 | 陶若穀

還在子宮裏的時候,小雪就是一雙長腿。媽媽躺著看不到 B 超影像,隻聽醫生說,” 腿挺長的,要長大個兒。”
可生出來也太黑了,鼻子有點扁,還不是雙眼皮,這是媽媽對她的第一次觀察,不太滿意,” 樣樣都沒隨我
“。過完滿月,小雪慢慢白了,眼睛最好看,單眼皮長開成了內雙,不是特別大,但是有神。

小雪是山西呂梁礦上的女兒,人們聚居在裸露黃土的山體與高聳的煤倉之間,人際關係親密而複雜。她爸原先是下井礦工,因為腰痛調出來搞運輸,媽媽不工作,在家照顧她和哥哥,二十一世紀第十個年頭,一家人就靠每月四千多的礦區工資過日子。

從幼兒園開始,小雪就是人群中被關注的那一個。鄰居家孩子長高了,衣服就成套送給她,幼兒園老師每天早晨在校門口等孩子,一見她就笑,”
又換了一身衣服?” 她每天換衣服,媽媽每天洗衣服,洗好的衣服規規矩矩晾在家裏,地板也擦得幹淨,生活雖然勉強,但還算舒心。

隻有一點,媽媽覺得她太內向,不愛和人接觸。別人給吃的,她絕對不會伸手去接,很熟的鄰居也不行,一定是媽媽先接了,再從媽媽手裏拿,看起來小心翼翼。其實小雪隻是不知如何答複大人的好意,跟小朋友相處,見一兩麵就熟絡起來,但媽媽搞不清楚。

礦上有一家培訓機構,開了好多年,是整個礦區規模最大的,有兩層樓高,媽媽想給小雪報個興趣班,跟孩子們多玩玩。兩年後的一節舞蹈課上,小雪下腰時弄傷了脊髓,從此下肢活動受限,大小便無法自控。

觀察

尿味。肖淑珍一推開女兒的屋門,就察覺到氣味不對,” 小雪,你要多喝水,尿又有味兒了。”
小雪如今上初三了,她對尿有感覺,但是控製不了,尤其做運動的時候,說尿就尿了。白天上學,書包裏放五片紙尿褲,要趁課間自己推著輪椅去廁所更換,上午兩次,下午兩到三次。家裏床邊有個便盆,小雪從小不愛喝水,尿一濃,屋裏就有味。

這股氣味從九年前開始入侵她的生活,那一年小雪六歲。從無知覺到恢複尿意是一個漫長煎熬的過程,在北京治病期間的某天,小雪突然說要上廁所,肖淑珍趕緊抱她去,但是隻能尿一點點。九年過去了,肖淑珍的鼻子現在特別靈。

不隻是鼻子,手、眼睛、耳朵都是肖淑珍觀察女兒的儀器。每周五晚給小雪搓背,兩個大拇指在靠近尾椎的脊柱兩側一劃,就能量出側彎的程度——這是兩年前到北京複查時發現的,小雪的肌肉缺乏鍛煉,力量不均,有力的一側要把沒力的一側拽過來,時間一長,還在發育的脊柱就被拽彎了。那以後,肖淑珍便盯緊了女兒的背。

早晨上學,肖淑珍把小雪送進教室,座位在進門第一排。從背上卸下小雪的書包後,肖淑珍便離開,每每走到教室門口又會回頭看一眼,隻要小雪歪著,就是狠狠一句提醒:”
腰!”

除了坐在輪椅上,十六歲的小雪和其他女孩沒什麽區別。她手指長,扣合輪椅車頭的時候指尖繃直,隻需十來秒就能組裝完畢。個子也高,六歲搭火車去北京治病時,她躺在擔架上,腳就在外邊露著,姨夫臨時在擔架尾部釘了塊木板,用書把她的腳墊了起來。

醫生讓肖淑珍隔段時間給小雪量一次身高體重,但肖淑珍現在不量了,她一個人沒辦法完成這個事兒。以前測體重,都是她和小雪她爸前後扶著,短暫鬆手,讓小雪在秤上站個一秒,快速把數字記下來。

三年前,家裏那個善解人意的男人因為一些原因,暫時離開了她們的生活——肖淑珍不願提,這是她心頭繼小雪受傷後的第二道傷疤。為了不被說三道四,肖淑珍決定帶小雪離開礦區。之前兩夫妻在小雪她爸的老家介休(山西縣級市)買了套房子,13
層,帶電梯,想著小雪上高中背不動了就搬過去。如今母女倆不得不提前入住了。

學校是縣城邊上的一所中學,剛到這裏時,小雪的教室在五層,她每天要提前一些到校,一手拽著媽媽,一手抓著樓梯欄杆上樓,借助上肢力量擺動雙腿,一級一級往上挪。如果去晚了,樓梯上的同學越來越多,動作慢就會擋到他們。

挪到二層後,肖淑珍要把她背上去。可是背不動。那時她虛歲四十八,身高一米六,而小雪已經接近一米六五。以前男人在家的時候,小雪就老說,”
咱們家(身高)是手機 wifi 信號,一個比一個矮
“,最矮的是肖淑珍。去年五月,教室從五層調到三層,現在調到了一層,是學校幫了忙,跟其他班級換了。

受肖淑珍影響,老師也開始留意小雪的坐姿。” 媽媽,今天曆史老師講著講著,突然扭頭看了我一眼,讓我坐直了,就像你一樣。”
放學路上,小雪講給肖淑珍聽。

今年十月,學校合唱比賽,小雪是班級的領唱。肖淑珍趕到學校,循著歌聲,匆匆往操場走,路上遇到了班主任的愛人,說小雪已經唱完了,視頻會發到班級群。肖淑珍等不及,掏出手機加上班主任愛人的微信,立刻點開視頻——小雪手握話筒坐在輪椅上,紮著馬尾,笑起來挺漂亮。班主任推著她從舞台一側出場,開頭幾步輪椅別到音響,卡了,班主任往回一拉,轉了方向,小雪調整了一下氣息,繼續唱。

肖淑珍看著難受,按滅了手機,抬頭衝班主任的愛人笑笑:” 那什麽,我回去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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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淑珍背著小雪。肖淑珍供圖

後悔的選擇

肖淑珍對女兒最無力的一次觀察,是她趕到醫院,撲過去握小雪的腳和腿,軟綿綿的,摸哪兒都沒反應。醫生告訴她,得有思想準備,”
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肖淑珍從那一天開始後悔,是她給女兒選擇了跳舞。

事情發生在九年前,十六歲的小雪依然對那天記得清楚——女孩們圍著墊子站成一圈,輪到誰,誰就到中間下腰。小雪排在第二個,用餘光能撇到老師。她先後仰,背部肌肉一點點舒張,手觸碰到墊子,緩緩壓實,然後腰部猛然發力,把仰倒的上半身甩了回來。好一會兒,小雪才回過神,竟然成功了,她步子輕快起來。

那時剛升入小學一年級,她第一次在舞蹈班嚐試自己下腰,之前都有老師扶著。第二輪很快開始,小雪膽子大了一點,沒有遲疑,很快翻展成拱形。默數幾秒後,她收緊腰腹想站起來,咚——一聲悶響,栽倒在墊子上。

起初不覺得有什麽,小雪嚐試站起來,腳卻一直打滑,她以為是舞蹈鞋的問題。把鞋脫了,再試,還是打滑,最後一次用力,她整個人向後倒去,被身邊的同學一把拉住。

去舞蹈班之前原本報的是畫畫班,畫人物,小雪坐在那兒兩個多小時,最多也隻能畫個頭,看到別的小朋友畫那麽好,她感到沮喪,回家便告訴媽媽對畫畫不感興趣,不想上課。

於是又報了舞蹈班,小雪不討厭跳舞,不少同學也在那裏學。在肖淑珍眼裏,上舞蹈班之後,小雪愛說話了,六一聯歡會表演敲鼓,她站在第一排,其他小朋友做動作的時候都看她。肖淑珍在台下心想,”
這孩子還行。”

但小雪逐漸覺得跳舞很累,要考級,而且一個動作沒做好,就會被老師凶,課上流了不少眼淚,有幾次跟媽媽說,不想再跳了。肖淑珍勸她,”
學費跟服裝費都交了,咱們把這個學期學下來就不跳了。”
那時肖淑珍隻想讓小雪多接觸人,提升一下氣質,如果有可能,長大就送她當兵,也不白長這麽高個子。

當兵是肖淑珍的夢想。她出生在山西平遙農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不愛上學,小學畢業後說什麽都不肯讀書了,就在村裏織襪子,去哥哥姐姐開的作坊裏做麻花、打餅子
……
後來作坊關了門,二十歲出頭的肖淑珍來到北京,投奔一個親戚,進了部隊大院賓館做前台。她羨慕那些來來往往的女兵,總盯著那一身軍服,眼睛發直。

” 多精神啊,真瀟灑。”
講述這段回憶時,她仍然流露出向往。肖淑珍今年五十歲,身形不再苗條,但眼角細紋掩不住一雙柳葉眼。她愛美,會在自拍時微微歪頭,白頭發多到蓋不住的時候就去理發店剪短。和不少農村女性一樣,她是個健談的爽快人,路上碰見個熟人就能聊上半小時,誰喊幫忙都不會拒絕。不一樣的是,她一心想要個女孩,”
老了也能有個說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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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料圖(與文中人物無關),源自視覺中國。

小雪的病最終被確診為「無骨折脫位型脊髓損傷」,醫學解釋顯示,兒童脊柱受外力作用後發生移位,可導致內裏的脊髓損傷,但由於兒童脊柱的彈性作用好,很快會使脫位的脊椎自動複位,並不發生骨折和脫位。臨床表現有運動功能障礙、感覺異常、自主神經功能障礙等。小雪的情況不是最輕,也不是最重,比毫無知覺的好,屬於創傷性截癱,雙下肢活動受限。

首都醫科大學康複醫學院劉根林教授團隊去年的一項研究顯示,高處墜落、交通事故、體育運動是兒童脊髓損傷的主要原因,目前體育運動引起的損傷占比是第一位,其中舞蹈下腰動作導致損傷的人數這幾年明顯上升,都是「無骨折脫位型胸脊髓損傷」,早期容易誤診為脊髓炎。

論文總結,患兒大多來自經濟欠發達地區的私立舞蹈培訓機構,教師常常缺乏專業培訓。三年前,河南新密縣一個四歲女孩也發生了和小雪同樣的情況,下腰後脊髓損傷,目前肚臍以下沒有知覺,母親是跟著村裏人組團報名的,”
人多能有優惠。”

去年,陝西綏德縣的王霞也是這樣把女兒送進舞蹈班,” 隔壁村妹妹家的娃,嫂子家的娃,美容院客戶家的娃,都在跳。”
開舞蹈學校的是縣劇團裏麵唱戲的演員,王霞十分後悔自己的選擇——當年孩子她爸想著學鋼琴,王霞覺得經濟條件不允許,選了舞蹈。

肖淑珍五年前給同在北京博愛醫院看病的家長們拉了個微信群,當時隻有七八個人,現在群裏已經有 450 多個家庭,因為跳舞受傷的孩子超過
100 個。

肖淑珍和舞蹈機構的官司打了三年。法院判決書顯示,爭議主要在於小雪脊髓損傷與培訓機構教學行為之間的因果關係,培訓機構主張小雪脊髓本身存在問題,而非下腰所致。

2016
年,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肖淑珍勝訴。法庭司法鑒定認為,下腰動作有一定的風險,專業舞蹈培訓機構和監護人,應當預見未成年人特別是不滿十歲的,可能會發生練舞致殘的損害後果。判決書顯示,培訓機構須支付給小雪家一筆賠償金,但肖淑珍說,目前賠的錢,與看病借的相比隻是杯水車薪。

在北京

剛出事的時候,肖淑珍是顧不上觀察小雪的。丈夫忙著醫院的各種事,她躲在醫院陽台上哭,透過沉沉的夜色往樓底下看,心想,幹脆抱著小雪跳樓,她不用遭罪了,自己也解脫了。她記得抹幹淨臉回到病房,看到小雪尿袋裏發紅了,出血了,一瞬間眼淚又撞出來,”
這是咋的啦,是不是會沒命啊 “。

以前,肖淑珍是個膽小怕事的農村女人。年輕時去北京打工時,母親叮囑她,” 不能在外邊找對象
“。她答應了,在北京待了不到兩年就回家。結婚後她的任務就是當好一個家庭主婦,為在外奔波的男人管好家,與社會的接觸很少。

後來老家的醫生讓小雪去北京做康複訓練,北京的醫院隻讓一個人陪護,小雪她爸就回去上班,維持生計,肖淑珍開始獨自帶著小雪在北京生活。

剛轉去以脊柱脊髓外科聞名的博愛醫院時,肖淑珍一趟趟搬行李上樓,病房裏其他家長來幫她,她謝絕:” 自己來就行。”
她知道,如果這些事都解決不了,就沒法護小雪走更遠。小雪的病區,脊髓損傷的孩子就住了 7
個。就是在那裏,肖淑珍看著其他家長整日忙碌,帶著孩子去各個訓練室做康複,她覺得自己也必須得調整心情,學著靠自己。

訓練排得很緊,上午 12 點多結束,下午 2
點多又開始了,如果沒有時間訂飯或者做飯,肖淑珍就推著小雪去醫院對麵菜市場裏的麵店對付一頓。小雪是山西人,但她不愛吃麵,不過這家店的牛肉麵倒是對她的胃口。肖淑珍忙著把碗裏的牛肉夾給小雪,顧不上自己吃。

小雪的世界裏多數時候是天花板,白白的,幹幹淨淨的。她總是安靜躺著,從腰往下沒一塊好皮,布滿了針孔。針灸時會通電,那種麻麻的感覺刻在小雪的心裏,忘不掉了。

康複的過程還會反複,之前能做的一些小動作突然就做不好了,醫生會說:” 誒,是不是有點退步?”
每到這時候,小雪就特別沮喪。她最興奮的一次,是醫生幫她把長支具換成了短支具,而她意外地走得還不錯。

這些過程肖淑珍都看在眼裏,她時刻觀察女兒生理和心理上的變化,每到一個階段幾乎都會哭一場。小雪剛受傷時怕尾椎壓壞,需要每兩個小時翻一次身,肖淑珍已經習慣了晚睡。現在不用翻身了,但肖淑珍也睡不著了。

母女倆麵臨的困難除了康複,還有錢。培訓機構起初自覺支付小雪的住院費,在北京治了一年後,不願繼續支付。肖淑珍住不起醫院了,帶著小雪到外麵租房,同時尋求法律幫助。在醫院,肖淑珍碰上一個專門給病號打官司的律師,對法律幾乎沒有認識的肖淑珍開始打聽,逐漸明白了流程,”
我不惹事,但我不怕事兒。”

一次小雪突然覺得一側乳房疼,肖淑珍帶她去北京兒童醫院,從豐台區坐公交車到西城區。回來的路上,天下起暴雨,公交車窗外的雨點又急又密,到站後,肖淑珍怕來回挪移輪椅耽誤別人時間,就退到一邊讓其他人先走。乘客匆匆下車離開,肖淑珍發現,沒人幫她抬輪椅了,於是連人帶著輪椅把小雪抱了下來。往家跑的路上,她才開始心驚:自己有這麽大力氣?回到家肖淑珍發現手在流血,一看,是被輪椅蹭掉了塊肉。”
為了小雪的事兒,我會豁出去。” 肖淑珍說。

在北京住了三年,小雪的情況不再有好轉,2015
年,肖淑珍帶小雪回了山西。她的記憶中,在北京唯一鬆弛的時刻,就是晚上休息時,和病區的家長們聚在水房裏泡腳。

磋磨了一整天的腳掌此刻在熱水裏舒展、發脹。大家時不時聊上兩句,都是聊孩子康複的事,平平常常的,很少會講到自己的經曆。腳掌擊打出的清脆水聲在水房裏起伏。大概泡個二十分鍾,擦幹淨腳,大家又各自回到病床邊,給躺在床上的孩子做些運動,最少是半個小時,才能睡覺。水房恢複了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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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資料圖(與文中人物無關),源自視覺中國。

被觀察

如今,每天晚上九點多,肖淑珍都會去學校接小雪放學。一進教室,看到小雪拉著臉,肖淑珍就知道她今天過得不高興。問她咋了,小雪說沒事,再問一遍,還是說沒事,肖淑珍就不追問了。

回家路上,小雪開著輪椅車在前麵,肖淑珍騎著電動車跟在後麵,看著她背影猜測不高興的原因:被老師批評了,還是跟同學吵架了?路兩側有一些小超市和小飯店,放學時格外熱鬧,路燈把樹影投在地麵上,兩個人一路無話。

有一些秘密小雪不想告訴媽媽,比如晚自習沒做出來題恨自己笨,比如同學忘記幫她把試卷交到樓上,小雪覺得,告訴了隻會讓她擔心。最大的秘密有關父親。三年來,接送小雪的基本都是媽媽,偶爾哥哥回家了也會來學校,同學們唯獨沒見過的是她爸。有人好奇,跑過來問小雪:”
你的爸爸在哪裏?”

肖淑珍現在也顧不上觀察女兒更多了。之前二十多年沒上班,搬到介休之後,她開始找工作,維持生活。她在酒店打掃過客房,還沒掃完新客人就來了,前台著急,一直催。肖淑珍自己也著急,年齡大了,反應不快,手腳不麻利,幹活總是沒別人快。上了二十多天班,腿疼得走不了路,在家躺了三天。

今年二月她在德克士找了份工作。德克士的後廚不用來回跑,而且暖和,隻要把漢堡和米飯做好就行,一小時十塊錢。她很珍惜這份工作,但上班期間必須一直站著,腿腳吃不消,最近又疼了起來。她跟同事逗趣:”
我腳麵腫得就跟咱們漢堡的麵包蓋一樣,一戳一個洞。” 領導聽說後,把八小時一個班拆成了兩個,中間她可以休息兩小時。

上班以前,每晚肖淑珍會在客廳坐著,陪小雪寫完作業,看她收拾完書包上床,幫她關了燈,自己再去睡。現在她不等了,躺下不到十分鍾就能睡著。有一次早上睡過了,小雪擔心上學遲到,在門外使勁兒叫她,給她發了幾十條微信,她才醒。

九年裏,小雪也在觀察她的變化。沒上班的時候,她總是很疲憊地坐著,看起來有點遲鈍,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現在有勁兒了,李小雪記得,媽媽有天回來特別開心,她一問,原來是送了三箱牛奶,掙了不到五塊錢。可是從前,媽媽買十塊二十塊的水果,都是不會講價的。

在小雪的印象裏,跳舞受傷前,媽媽就是個小女生。周末早晨,小雪還沒起床,肖淑珍就打開電腦放音樂,邊哼歌邊收拾家裏。現在她不經常唱了,但工作沒那麽累的時候,偶爾也在全民
K 歌上唱一首《女人花》。

小雪還注意到,以前家裏壞了東西,媽媽總是找人或者等爸爸回來再修,但現在她會自己試一試,一會兒就修好了。剛來介休時,沒有工具,媽媽徒手把輪椅的車頭裝上了,每顆螺絲都是她用指尖擰上的。現在她的手經常疼,瓶蓋打不開,後廚電飯煲的蓋子蓋不上,這些年為自己出的力都回來索償了。每天回家後,她把買給小雪的保溫袋拿出來插電加熱,將手放在上麵熱敷。

不久前德克士要求員工背誦業務知識。有道題問製作某種米飯的步驟,肖淑珍不理解為什麽加各種材料要有順序,而不是合在一起放。小雪告訴她,有的材料是常溫儲存,有的要冷藏,得分步驟記。每天晚上,小雪寫作業休息時會幫媽媽抽背題目,也時不時會留意肖淑珍在房間外麵的動靜——這會兒在洗漱,過一會兒在刷抖音。並非刻意留心,捕捉母親的聲音也成為了她的一種本能。

跟自己一樣,肖淑珍一有不開心的事也寫在臉上。最近的一次是 10 月 13
日,肖淑珍朋友家的兒子結婚,她去幫忙,回來以後就在沙發上癱著,小雪估計她是累著了。

肖淑珍說,那天是小雪受傷九年的日子,正正好好,” 我到死都忘不了
“。按照礦上的習俗,接親的早上要包餃子。肖淑珍淩晨四點就起床了,準備早飯,做炸糕,給來的親戚朋友燙餃子,中午前往酒店。

酒席上,新娘子穿著婚紗,被父親牽著送上舞台。長裙遮住了腿,隻是裙擺微動。肖淑珍想,小雪這輩子,能不能也像這樣走一回?

● 資料圖,源自視覺中國。

(應文中人物要求,肖淑珍、小雪為化名)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跳舞致殘後,一個母親對女兒的九年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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