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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在中國要關心政治:因為政治籠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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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時,我在北大曆史係上一門課,叫做“中國古代社會生活史”。我在講前言的時候,會講到政治對社會生活的影響。我說,因為我們個體生命是如此短暫,因此政治上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影響我們的生命。

的確,當你把曆史的視角調轉去看個體生命、看日常生活的時候,你也會發現政治的影響不容忽視,非常具有決定性。

當時有一個可能是伯克利來北大的訪問學生就站起來說,老師,你們中國人什麽都要談政治,政治真的有那麽重要嗎?我當時就在想,對我們來說政治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在中國,政治在事實上確實是籠罩一切的。

如果說我們一定要問這種情況什麽時候開始形成?我想原因之一可能是因為中國沒有宗教,是政治管理一切,籠罩一切。所以,在塑造和形塑中國人生活和中國社會生活的力量中,政治毫無疑問是說一不二的。

政治籠罩一切,可能還跟中國比較早實現了統一有很大關係。我們很早就建立了非常強大的中央集權國家,盡管學者們今天會從技術的角度去質疑集權在多大程度上能實現;但是,集權是真實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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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說,湖北雲夢睡虎地出土的秦簡上顯示,來自鹹陽的法令製度,在說一不二地規定著當地的生活。秦代實現了統一,漢代又把統一這個概念給根深蒂固地“種”下去了,這是中國曆史最大的特點和輪廓,跟世界上其他地方都不一樣。

強大的國家一直在實際上控製著一切,掌控著一切,形塑著一切。

儒家對政治的態度是積極配合、努力改造的;老莊主張無為,為心靈別開生麵;佛教進入中國之後被政治“歸化”……舍政治之外的空間可能隻存在於邊緣地帶,但是不多。中國文化確實是一個被政治籠罩、被政治形塑的文化。

就製度而言,朝代與朝代之間,永遠是“繼承”大於“斷裂”,製度本身自有其慣性。

隱藏在製度的延續性下麵的,是各個朝代所麵臨的一些共性問題,比如官僚的選任,開國之初通常會“急於人才”;四十年之後則難免“員多缺少”、一位難求;再和平發展四十年,家族背景在官員升遷中的權重必定會大大提高。

比如皇帝周邊勢力(後妃、外戚、宦官等)的處置問題,士大夫與皇帝的關係問題,官員管理中的效率與公平問題,中央對地方的有效治理問題,兵權的收放與邊防的關係問題,等等。

這些共性問題才是帝國治理的真正難題,也是“理亂興衰”的底層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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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曆史周期律”,或者朝代初期的輕徭薄賦,經濟發展到一定的階段,開始出現國富民強的盛世,但同時各種矛盾也開始尖銳,由於這個矛盾不能夠被及時緩解,所以越積越大。

因為這些矛盾非常複雜,有上層的,有上層和下層之間的,還有下層的,還有中國和外部之間的,一旦哪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出現崩潰。然後,一個新朝代又出現了。其實,這是中國曆史的大輪廓,是“一眼看上去就在”的“治亂興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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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製度而言,後一個朝代和前一個朝代之間,繼承因素要遠遠大於變革因素——前麵朝代經曆了什麽,實際上都會給後邊的朝代開局造成巨大影響。

不能說我們從曆史當中什麽也沒學到,但我們從曆史當中得到的記憶很短暫,後邊的朝代是受前邊的朝代塑造。

當然,如果時間足夠長,它們所麵臨的最重要的,其實是同一個問題,這就是怎樣實現帝製的長治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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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製國家怎樣才能實現長治久安?不同的朝代給出了不同的答案。當然,不同的朝代麵臨著不同的挑戰,我們來分析這些答案的類型,分析他們的不同挑戰。

為什麽這些朝代都不能長久?就是因為矛盾不能得到解決,然後激化,就崩掉了。

一個王朝的崩潰,往往是上層出現了分裂,上層的力量跟下層的力量結合才能崩,全靠底下很難崩,比如隋末。實際上,明末是一個內外矛盾的結合。

各種崩法都是因為包括皇帝在內整個統治集團沒有能力去應對挑戰,沒有能力去解決問題,所以政息人亡。

「如果皇帝要做昏君,誰也攔不住」

一定程度上,在帝製時期人與製度的關係中,最核心的還是作為最高統治者的皇帝與製度的關係:無論北宋趙匡胤之後的幾代皇帝,還是唐太宗李世民、漢文帝劉恒等人,如果能審慎地行使權力,壓抑自己私心並保持寬容,製度就能良好地運行;反之,如果皇帝自身格局太小或見識有限,或者有嚴重的性格缺點卻剛愎自用,就可能破壞運行良好的製度,讓士大夫群體的努力付諸東流。

問題的關鍵在於,皇帝不受製度和法律的約束。

對於皇帝,特別是對皇帝和宰相關係的理解,都來自我在北大所受的教育,特別是我的導師祝總斌先生。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在大多數時候,曆史學者們在描述帝製時期所發生的事件和關係時,習慣把皇帝作為一個時間標誌,秦始皇、隋煬帝等少數個案除外。比如說王安石變法,就是“在宋神宗熙寧年間,由參知政事王安石所主導的一場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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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敘述方式,我以為,有意無意地掩蓋了或者說抹煞了皇帝的作用,從而歪曲了事實。在整個帝製時期,皇帝製度是最大的、具有籠罩性的製度背景。

皇帝製度的最大特點是什麽?皇帝的權力至高無上,無遠弗界,沒有任何權力可以對皇權進行合法的強製性約束;用句大白話說,如果皇帝要做昏君,誰也攔不住。

如果去看具體製度的發展,你會看到有很多對皇權進行約束的製度,包括宰相製度、台諫官製度、封駁製度等——這些細部的製度上有很多可以對皇權形成約束。但是,如果皇帝要做昏君,誰也攔不住——這是皇帝製度最大的特點。

怎樣才能克服這個特點?如果在皇帝製度不改變的情況下,一種可能是皇帝對那些軟性的約束有聽納能力。也就是說,他的思想意識、道德建設必須達到一定水平,他得知道皇權不是他自己個人的,不是“以天下奉一人”,而是“以一人治天下”;他有巨大的責任,所以他要約束自己,“狠鬥私字一閃念”。

皇帝製度還有一種毛病,就是脆弱,即很容易受到個人因素的幹擾。比如,我在書裏麵提到,宋仁宗和宋英宗這對非親父子,收養過程曲折,父子關係擰巴,這種擰巴必然要投射到政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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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做昏君,誰也攔不住,單靠皇帝的自覺很難。那麽,從純理性的角度看,怎樣才能讓皇權穩定運行,讓“具體皇帝”的行為符合“抽象皇帝”的要求?我想,如果能夠在理論和法度上論證並確定皇權的邊界,情況可能會不一樣。

我以前學曆史,一直很看重那些實在的東西,因為我們所受的教育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但到今天,我認為思想觀念很重要,甚至具有最後的決定性。

不吃飯,人會死,這沒問題。可是,在同樣的條件之下,事情會朝著哪個方向發展,它其實是取決於人頭腦中的思想。如果帝製時期的士大夫能夠論證皇帝權力的邊界,並且“夥同”皇帝一起實現對於皇權邊界的劃分,那麽,中國曆史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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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來,從五代到北宋,其實存在過這種可能。宋仁宗以前,思想領域出現過“劃界”的企圖。比如,五代時期的馮道,曆仕四朝,事奉過十個皇帝,甚至還做過契丹皇帝的臣子,他的人生選擇是“從道不從君”的,他的忠誠所針對的不是一家一姓的皇帝,而是心中的是非。一直到宋真宗朝,馮道都還是官僚們崇拜、學習的對象。

但到了仁宗晚年,當馮道的曾孫拿著馮道的告身(任命狀)來向朝廷討封賞時,就遭到了仁宗的嚴詞拒絕,仁宗說:“道相四朝,而偷生苟祿,無可旌之節!”

一個曾經事奉了四個朝代的人,不就是為了個人的榮華富貴嗎?有什麽可以表彰的地方?!這一席話說明宋仁宗的儒學修養太深了,他深刻理解有關馮道評價的本質。

在仁宗金口玉言否定馮道之前,包括王安石在內的很多人對馮道是讚賞的,他們同意馮道可以“不從君”而“從道”,也就是說,“道”不必與“君”同在,士大夫可以忠於“道”而不必忠於某一個特定的“君”。

假設傳統觀念是一個有邊界的圈,那麽這種想法其實已經到了邊上,就快出去了。仁宗正是發現了這個危險,才予以當頭棒喝。“二程”也發現了這個危險,他們從理論上把那些意圖出圈的想法給按下去、拉回來了。

如果當時的思想家在往回拉的時候能夠順便把皇權的邊界捋清楚,用文字表達出來,然後趁著哪個皇帝(比如仁宗)比較溫和時明確提出,達成共識,那麽,帝製中國很可能會有不同的走向。

趙冬梅:生於1971年,籍貫河北省唐山市,北京大學曆史學博士,現為北京大學曆史學係教授,博士生導師
。主修宋史,為中國宋史研究會理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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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學曆史學教授趙冬梅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為什麽在中國要關心政治:因為政治籠罩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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