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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任“頓涅茨克外長”專訪:希望剩餘領土得到”解放”

近日,烏克蘭和俄羅斯邊境局勢高度緊張。當地時間2月21日晚,俄羅斯總統普京在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電視講話中宣布承認烏東地區民間武裝自行建立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DPR)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LPR)獨立。

美國及其盟友要求聯合國安理會就烏克蘭局勢召開緊急會議,多國譴責普京的舉動,並對俄施加製裁。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發表電視講話,直言烏“不怕任何事或任何人”,烏將保留進行獨自和集體防衛的權利。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22日表示,烏克蘭局勢正趨於惡化,中方再次呼籲各方保持克製,認識到落實安全不可分割原則的重要性,通過對話談判緩和事態,化解分歧。

由此,延宕8年的烏東危機進入一個全新的螺旋升級階段。

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就此專訪“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首任“外長”亞曆山大·科夫曼,一探他眼中的烏東問題由來,展望俄羅斯與烏克蘭邊境局勢的前景。

此次訪談內容謹代表烏東事件中一方的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和立場。

“首先,我希望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剩餘的領土得到‘解放’。我們是否還能‘解放’更多領土,比如至少到第聶伯河東南沿岸?眼下這還隻是我的夢想,我們就聽上帝安排吧。”澎湃新聞22日專訪了“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首任“外長”、現“公民議事廳”(當地政府主導的一個專家谘詢機構)主席亞曆山大·科夫曼。被問及DPR是否有時間表推動自身最終加入俄羅斯聯邦時,他作出了上述回答。

科夫曼上世紀70年代出生在高速工業化的頓涅茨克,此地當時屬於蘇聯加盟共和國——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一部分。他的家庭帶有猶太背景,而他本人在開始政治生活以前曾先後學習土木工程和經濟學專業,並在當地的商界活躍。

2014年,克裏米亞通過公投獨立,隨後並入俄羅斯。事後,地處烏東的親俄人士宣布成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同年,科夫曼成為DPR“議會第一副主席”,並競選DPR“總統”一職,DPR當局新聞中心的信息顯示,他當時獲得了11萬多張選票,位居所有候選人中的第二位。2014年底“新政府”組建後,他加入其中,成為DPR的首任“外長”,並一直工作到2016年卸任。

由於參選DPR領導人職位的行為被烏克蘭政府和歐盟視為非法,科夫曼在2014年11月29日被歐盟列入製裁黑名單。

DPR自行宣布獨立後,首任被推舉的“總理”是來自莫斯科的俄羅斯公民亞曆山大·博羅代,他曾在俄羅斯控製克裏米亞初期在克裏米亞擔任政治顧問。2014年7月,博羅代因自己並非頓涅茨克人而辭去“總理”職務,他的繼任者是後來死於炸彈襲擊的頓涅茨克當地領導人亞曆山大·紮哈爾琴科。

不過,在DPR的幾任政府和民兵部隊中,仍然活躍著一些來自俄羅斯,甚至德涅斯特河左岸、南奧塞梯、阿布哈茲等他國親俄分離主義地區的人員。科夫曼稱之為“誌願者”,他表示,在普京宣布承認DPR獨立後,這些地區的人們也在“共慶”這一時刻。

如今,科夫曼和盧甘斯克、頓涅茨克兩地的很多人再度卷入了一場輻射範圍遠超東歐的外交震蕩中。無論所持立場為何,外部分析者們大多擔憂本輪烏東事態發展將引發某種“蝴蝶效應”,最終對歐洲、美俄,乃至國際秩序造成重大衝擊。

2月23日,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談及烏克蘭問題時表示,在地區熱點問題上,中方一向致力於勸和促談,為推動和平解決地區熱點問題發揮中國建設性的作用。在烏克蘭問題上,近段時間以來,美方不斷向烏克蘭輸送武器,推高緊張,製造恐慌,甚至渲染戰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方始終在呼籲各方尊重和重視彼此的合理安全關切,努力通過談判協商解決問題,共同維護地區的和平穩定。

對處於烏東一隅“暴風眼”中央的科夫曼而言,他還沒有時間去細細思籌明日大計。來自莫斯科的驚雷迸發後,東歐大地固然幾家歡喜幾家愁懼,但至少在今日,科夫曼認為自己站在了勝利者一方,因此應該先品味消化喜悅和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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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裏山大·科夫曼

烏東緣何對基輔不滿?

澎湃新聞:當你看到俄羅斯總統普京宣布承認DPR和LPR獨立的消息時,你心情如何?當地人們處於什麽樣的狀態?

亞曆山大·科夫曼:事實上,自從莫斯科簽署(承認兩地獨立的)文件以來,我們就沒有閉眼休息過,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睡,有太多緊急的工作要處理,我也接受了很多俄語媒體的采訪。就算是我自己過生日,也從來沒有收到過如此多的祝賀,我從未如此高興,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節日。

但這隻是我們最終勝利之前的第一個捷報,就像昨天有人開玩笑說的那樣,頓巴斯(編注:包括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打進了半決賽”,但還沒有拿到冠軍。我相信你們非常了解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斯大林格勒戰役,昨天(指2月21日)可以與斯大林格勒戰役相比,但這並不是最終的勝利。

馬裏烏波爾和斯拉維揚斯克尚未“解放”,這兩個地區也是“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2014年也參加了全民公投。另外,基輔政府在這8年當中犯下的“罪行”也未被追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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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聞:你提到了很多關於二戰和蘇聯的曆史紀念日,例如斯大林格勒戰役勝利日等。去年,普京發表了一篇論述曆史的長文,特別論述了烏克蘭的民族起源及其與俄羅斯的關係,21日晚的電視講話中他又以大篇幅談及曆史。你多大程度上讚成普京對於曆史的論述?

亞曆山大·科夫曼:是的,我們必須始終銘記曆史,因為曆史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嚴厲的老師。普京昨天(2月21日)指出的一切都表明,烏克蘭是一個絕對人造的實體。

但我不完全讚同烏克蘭是由布爾什維克創造的這種說法,但是布爾什維克在當前烏克蘭邊界內所起過的作用是不可否認的。假使烏克蘭想要去蘇聯化,那麽讓他們去做吧,但就像普京所說的那樣,他們應該放棄自己(在蘇聯時期獲得)的領土。

在這8年當中,烏克蘭正在進行著對曆史的否認,一些紀念碑和街道被重新命名,像我祖父這樣曾經與德國法西斯侵略者作戰的英雄,現在被稱作是烏克蘭的敵人……類似的事情正在烏克蘭頻繁發生。與此同時,烏克蘭不願意留下一絲蘇聯的痕跡,卻又不想放棄那些蘇聯建造的工廠和城市。倘若你要否認曆史,也至少要做到始終如一。若你摧毀我們的英雄,摧毀我們的記憶,那你就不應該還保留著那些由蘇聯建造的城市,和葉卡捷琳娜大帝給予烏克蘭的那些城市——正是她在俄羅斯帝國的版圖內建立了烏克蘭。

要知道,頓巴斯起初反叛的主要原因是烏克蘭政府開始羞辱我們在偉大衛國戰爭中犧牲的英雄和我們的退伍老兵。

澎湃新聞:你從何時開始打算讓獨立成為一種現實有操作性的政治選擇,而不是僅僅停留在文化認同層麵?

亞曆山大·科夫曼:2013年底,烏克蘭發生了政變,我們不想要這樣的政府,頓巴斯也爆發了革命。與頓巴斯一樣,整個烏克蘭東南部地區,包括哈爾科夫、敖德薩、尼古拉耶夫、赫爾鬆、第聶伯羅彼得羅夫斯克都出現了類似的運動。

在頓涅茨克,我們能夠捍衛自己的權利,但是在其他地方,比如敖德薩,烏克蘭方麵稱死亡人數為40人,但實際上有108人死亡。當年的5月9日,敖德薩事件發生一周後,烏克蘭新任內政部長就從監獄釋放了罪犯。在這一係列事件之後,很明顯,我們不能再繼續理想主義的討論,頓巴斯決定建立自己的“共和國”。

當時的情況是,原本駐紮在烏克蘭東部的政府軍部隊已經被烏克蘭民族主義者解除武裝並劫持。但頓巴斯阻止了第一批派往東部進行鎮壓的烏克蘭軍隊,當時我們還是赤手空拳,沒有任何武裝。有一些視頻拍攝到了當時頓巴斯人是如何赤手空拳阻止烏克蘭軍隊的坦克的。在解除了第一批入侵者的武裝後,我們才獲得了必要的武器。

我們一開始實際上是與背景複雜的烏克蘭誌願民兵作戰,後來烏克蘭政府才派來了正規軍。我想強調的是,起初的烏克蘭正規軍是由征召兵組成的,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被派往何處、和誰作戰。他們當中的許多人也拒絕和我們作戰。這就是這場戰爭爆發的過程,到現在已經八年了。

澎湃新聞:俄羅斯已經正式承認了兩國“共和國”的獨立,加入俄羅斯聯邦是否在你們的時間表上?

亞曆山大·科夫曼:我無法預測,但可以談談我的希望。當然,首先我希望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剩餘的領土得到“解放”。我們是否還能“解放”更多領土,比如至少到第聶伯河東南沿岸?眼下這還隻是我的夢想,我們就聽上帝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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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聶伯河自北而南匯入黑海,經過烏克蘭首都基輔。

來自“俄羅斯世界”的支援網絡

澎湃新聞:部分國際社會成員,不僅是美國及其盟國,還有聯合國都譴責俄羅斯的舉動是對烏克蘭主權的侵犯,你對這些聲音有何回應?

亞曆山大·科夫曼:你們要知道,八年來我們一直遭到殺戮,而烏克蘭卻在幸災樂禍。(烏克蘭前總統)波羅申科公開說,會讓我們的孩子生活在地窖裏。當然,他們完全有理由害怕報複,我理解他們。

澎湃新聞:在宣布獨立之後,你們為什麽將“國家”的名字和意識形態帶上蘇聯色彩?在“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臉書主頁上,經常發布一些帶有蘇聯元素的圖片,比如列寧、斯大林的照片,這是不是意味著在頓涅茨克,還是有很多民眾歡迎蘇聯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

亞曆山大·科夫曼:對於發布列寧或者斯大林照片的事情,我並不知情,但是當然,我自己確實是蘇聯體係的追隨者和崇拜者,我相信社會主義能帶來積極成果。雖然蘇聯的改革並沒有成功,但我仍然是這種製度和意識形態的支持者。我想要強調的是,這並不是一種國家意識形態,這隻是我們“共和國”許多領導人自身持有的意識形態。至於選擇這個國名,首先說明了我們堅持民主發展道路和人民的社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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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PR官方臉書主頁上的宣傳海報

澎湃新聞:在你們此前的政府中,有很多官員都曾經在德涅斯特河左岸、南奧塞梯、阿布哈茲(編者注:這些位於前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地區如今生活著數量可觀的俄語人口,政治上也比較親近俄羅斯)這樣的地方工作過,為什麽他們會選擇來到頓涅茨克幫助你們對抗烏克蘭政府?你們是如何動員這樣的人來到頓巴斯的?

亞曆山大·科夫曼:確實,從阿布哈茲到南奧塞梯,再到北奧塞梯還有俄羅斯各地,都有很多誌願者加入我們,這是因為“俄羅斯世界”(русский
мир)並不是一種民族概念,而首先是一種文化概念,“俄羅斯世界”的支持者可以是任何國籍的。這場戰爭展現出了奧塞梯人、阿布哈茲人,甚至達吉斯坦人、車臣人和許多其他人對我們的幫助。

澎湃新聞:你認為現在頓巴斯取得的勝利對於德涅斯特河左岸南奧塞梯等地講俄語的人口來說釋放了什麽信號?

亞曆山大·科夫曼:這對他們也是一種鼓舞,今天在我們慶祝的同時,南奧塞梯也一整晚都在放煙花慶祝,街上擠滿了慶祝的車輛和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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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歐地區一些未獲得廣泛承認的政治實體

如何看待西方製裁

澎湃新聞:目前頓涅茨克地方政府是如何讓當地經濟維持運轉的?頓涅茨克的經濟是否主要依賴於俄羅斯?你會不會擔心未來西方的進一步製裁?

亞曆山大·科夫曼:在這場戰爭之前,頓巴斯是烏克蘭最繁榮、工業化程度最高的地區。戰爭摧毀了很多企業,也導致頓巴斯人才嚴重外流。盡管如此,我們相信,在俄羅斯的幫助下,我們會恢複我們的工業潛力,我們的專業人才也會回流,我們會重建我們的工業區。

澎湃新聞:西方正對兩個“共和國”和俄羅斯施加更多製裁,你本人其實在幾年前就已經受到了歐盟的製裁,你看起來並不十分擔心,但是頓涅茨克普通民眾的狀態如何?他們是否會擔心更嚴厲的新製裁?

亞曆山大·科夫曼:當美國和歐洲自豪地宣布他們凍結了我所有的賬戶時,連我自己都大吃一驚地問道,我是怎麽弄到在歐洲和美國的賬戶的?昨天俄羅斯宣布承認我們獨立後,整個頓巴斯的人都在街上歡欣鼓舞,互相慶賀,任何來自歐洲或是美國的製裁都不會破壞我們的心情,我們已經贏了。

如何與外界打交道

澎湃新聞:你現在在“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公民議事廳”擔任主席,這個機構主要有什麽作用?

亞曆山大·科夫曼:“公民議事廳”首先是一個專家機構,事實上,“公民議事廳”是共和國的迷你模型,這是一個谘詢機構,同時也建立起政府與社會之間的聯係,但我們並不作為一個實體存在。現在,我們正在為共和國的各種程序製定法律。我是精英主義(меритократии)的支持者,“公民議事廳”某種程度上就是這種精英主義的延伸。

澎湃新聞:眼下局勢發展很快,在你看來,在長期視角下,“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與烏克蘭政府之間的理想關係應該是什麽樣的?

亞曆山大·科夫曼:總體來說,俄羅斯目前承認的“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被烏克蘭軍隊占領,我們的任務首先是“解放”我們的土地。

澎湃新聞:你曾經擔任“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外交部部長”,你當時是如何工作的?事實上,沒有很多國家承認“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的獨立,你當時如何嚐試獲得其他國家的支持,與他們建立聯係?

亞曆山大·科夫曼:那時候我非常明白,歐盟的大多數國家都不會承認我們的獨立,所以我們選擇了一種不同的方式。我向外交部的同事們下達了任務,讓他們盡可能地向世界各國展示我們所麵臨的問題,比如說,我們組織了攝影展、關於兒童們眼中戰爭的繪畫比賽,我們還邀請了很多仍然在報道頓巴斯局勢的外國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