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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在國外做色情按摩的華人女性們(圖)

 
紐約皇後區刑事法院,繁忙的過道上,塞滿了各種膚色的人,唯獨沒有華人麵孔。而當我來到負一層的法庭時,畫風突變,這裏擠滿了中國女人,她們來這都因一個罪名:涉嫌色情按摩。

見到她們的第一眼,風塵女子這個詞就從我的腦袋裏消失了,年輕漂亮也是不搭邊的她們一半是四五十歲的半老徐娘。其中年紀最大的是一個穿土色呢子衣的52歲婦女,她駝著背,身材矮小,那麵容老實得就像是剛從菜地裏勞作歸來的阿婆。

而法庭上那些極盡豔麗的外國被告則實在不同,她們眼裏寫著桀驁不馴四個大字、塗著黃色大指甲、頂著加勒比海盜船長帽子,在座位上招搖地晃來晃去。華人女性則大多素顏或者淡妝,安靜老實地分散坐著。

然而,正是這樣的低調甚至乖巧,讓人難以相信:是她們,撐起了全美年產值為25億美元的色情按摩業。她們很多人是母親,背井離鄉撐起了家,但如今卻站上異國他鄉的法庭。而她們來美國之前,甚至不曾想到:移民,是一生中最大的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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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這場冒險的起點,是美國中文報紙《世界日報》上活色生香的一整版按摩廣告。每天,上麵都密密麻麻地鋪滿近百個電話,這些說自己來自東北、湖南、四川、重慶和台灣的妹子,配上垂延欲滴的性挑逗廣告語,足以抓住每一個第一次看見這個版麵的人。

我對著這些溫柔性感的號碼打電話,有時迎來破口大罵你不要給我發短信,我老公和孩子都會看見;有時迎來冷漠的打錯了;有時隻是很簡短的我要回國,不接受采訪;或者我剛說完記者兩個字,電話就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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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近百個號碼中,隻有一個人願意出來和我聊聊。

Tina、Rose、桂花兒,你隨便叫,這位石家莊的女人出現的時候,像帶著一陣紅色的風,吹進了我們約定的餐廳。

跟所有色情按摩業人員一樣,她隱姓埋名。南希、林達、提娜、露露、西西,這些一呼十應的名字,取代了她們原本的娟、梅、燕、芸、菲,這些中國人愛給女孩子取的溫柔名字。

就叫她麗莎好了。

麗莎很漂亮,有北方女人自帶的大氣幹練,盡管50多歲了,卻看起來隻有40歲。如今,她是兩家色情按摩店的老板,手下掌管著13位小姐。顯然,她的生意很成功,自從入座後,手機來電和微信就此起彼伏。在寒風凜冽的4月紐約,她忙到不停地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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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理解她,但是她確實不應該這麽做。麗莎又接了一個電話,但這次似乎麻煩點。

喋喋不休,是客戶打電話投訴小姐來了。

你應該理解她,她確實不應該再接另一個客戶了。麗莎用流利的英文盡量修複小姐和惱怒客戶的關係。

好的好的好的,我給你保證下次這種情況不會再發生了。

道歉和周旋一通之後,麗莎終於放下手機,表情輕鬆得就好像處理這些都是小菜一碟。這次是她店裏的小姐隻給了客人半小時,而不是約定的一小時,就把客人趕走了,因為下一位客人馬上要到了。麗莎說:這女人太急功近利了,做這行的女人要聰明點,給足夠的時間才能賺到錢。

她總喜歡重複這行的女人要聰明點這句話。她說有的女性在酒店接客,一天下來,收了不少美金。到了晚上,有的客人一進來就抓著她的頭往牆上撞,拿著槍讓她交出錢來。麗莎說:聰明點的女人,就把錢交出來,人也給他,就沒事了。不聰明的就會被打死。在人均1支槍的美國,像這樣被拿刀拿槍揪著頭撞門的搶劫案,麗莎說天天發生。但這些被搶劫的華人按摩女,連警都不敢報。

對於這麽聰明的女人,我不理解她為什麽要冒險和我聊,就不怕我是警察嗎。她說不怕。而在聊天的末尾,我也才最終理解她的目的,聰明的女人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麽。

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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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位被錘煉得幹練、聰明、八麵玲瓏的麗莎,在2007年的時候,還是一個快倒閉的國企紡織廠工人,每個月拿著800塊錢死工資,過著無望的日子。

丈夫去世,麗莎獨自撫養孩子,眼看兒子一天天長大,麗莎說:你了解這種痛嗎?他如果考上大學,我卻供不起?而讓她徹底決定反抗的,是單位分房的時候。領導層毫無廉恥地拿走了大部分,我這樣的普通職工,根本分不到。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是非常願意為國家做事的。但現實讓我產生了疑問,這很顛覆我這麽多年所受的教育。我很失望。

我想改變我和孩子的前途。中國沒有的,麗莎決定去美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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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通過什麽途徑無所謂,能去就行。她花了12萬找到了一家北京的中介辦商務簽證,材料全是假的,她和清潔工都被包裝成了大企業的銷售經理。簽證當天,麗莎穿著西服,畫著比平時更精致的妝容,撐著一股商務人士的氣質就去了。她說:這個就是撞大運!當時簽證官再問幾個問題我就露餡了,但每個行業都有它的漏洞。當簽證官遞給她一張告知簽證通過的紙,麗莎知道自己撞上了,但是卻馬上哭了起來:不是欣喜,是故土難離啊。

而12年後此時坐在我麵前的麗莎,提起那張紙時,臉部顫動,然後把餐巾紙蓋在眼睛上,不可自製地哭起來:這麽多年,每當我想起來這一幕,我的眼淚就止不住

從拿到那張簽證紙往後的四五個小時裏,她一刻沒停地從北京哭回了石家莊,從使館哭到了火車上再哭到了家裏。一個人去未知的世界,要長期開始漂泊,很痛,她跟當時還小的兒子說:你好好學習,以後媽媽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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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安土重遷的是中國人,從來愛冒險遠航的是西方人。而這些承擔著家庭命運遠渡重洋的個人,我從來覺得他們太過於勇敢和無私:她們就像單細胞動物一樣,因為一個簡單的動機而作出一個直接的選擇,並不思考太多,更不知道他們將要麵對的,又是多少殘酷。

曾經有個老實人,跟我說起當年。他兒子打聽到偷渡去賺美金可以很快幫家裏還債,爺倆就一起來到蛇頭家。蛇頭是個女人,她剛洗了澡,從浴室裏走出來的時候還在擦頭發,說了句:帶著500塊錢,幾件衣服,身份證,幾天後在福州長樂機場見。就把懵掉的爺倆送出門了。出發前,兒子女朋友在他們家哭了一整晚。十幾年前,通訊全不發達,帶著紅腫的眼睛,情人間就此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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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這位很有擔當的兒子跟我說,他從墨西哥入境美國關卡時,隻能扒在車子底下。腳一不小心就會被炙熱的排氣管燙到,但他一聲不能吱。他把人生中最長最痛的幾分鍾硬是給忍過去了,來到美墨邊境,站在沙丘上,看著大漠上夕陽西下,感覺淒涼無限。一不小心沒站穩,他滾了下去,因此他總說自己是滾進美國的。但另一些人,在美墨的沙漠中走不動時,蛇頭為了不讓這些人拖累全隊,就會一槍把那人斃了,讓他的移民夢曝屍大漠。

落地生根

麗莎的飛機安全降落在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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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到了一個每晚10美金的家庭旅館,螺旋梯向下通往地下室,目之所及的底部,是4個男人赤裸著上身在打麻將,煙霧繚繞。不知這向下的路連接的是什麽黑暗,頂著一張漂亮臉蛋的麗莎無比恐懼,不敢踏下去。旁人問:外麵的一天100多美金你住得起嗎?

她終於戰戰兢兢地下樓,穿過裸露的男人、警鍾似的麻將聲、彌漫的臭煙熏、對未知的恐懼、對命運的無奈,進到隻夠塞四張上下鋪、連走廊都沒有的房間。

夜裏,有人問麗莎:你為什麽哭?

她沒回答。

她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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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部分剛到美國的華人打工者一樣,以淚洗麵是家常便飯。被連根拔起的他們,用眼淚澆灌新的泥土。

3f8d590cbca3a2287a5a1586a23043b0如今法拉盛市中心最便宜的床位,15美金一晚,住的地方是樓梯轉角處和客廳過道,用簾子隔開。我走訪了幾家,看到有的地方,別說住,就算看房我都戰戰兢兢不願踏入,而這種店老板都不讓我拍照。(圖片來源:陳騰)

麗莎到的地方,是紐約著名的華人聚居區法拉盛。這裏幾乎全是中國新移民,有人說到這兒來都不覺得出國,有人則說法拉盛髒亂差,連中國的縣城都不如。無論如何,在這滲透著西方工業硬氣的鋼筋房屋下,湧動著的是東方那看似無序但堅韌野蠻的力量。

7207383a0922e28d94337c843c3dac84法拉盛中心區圖片來源:陳騰

這野蠻的生命力可以被聞見東北鍋包肉、福建豆花、廣東燒臘、台灣鹽酥雞、重慶小麵、上海小籠包、天津餡餅,這滿街彌漫著的香風辣雨看似雜亂,卻指示著這裏都居住著哪些地區的人:胃有最深的鄉愁。

這野蠻的生命力也可以被聽見在擁擠的人潮中混雜著此起彼伏拉長的叫賣聲,好像如果扒了這房屋和地鐵,給小販和行人換一套古裝,那法拉盛就是500年前的中國市集,直到我聽見學英語,考公民辦綠卡這種獨屬於法拉盛的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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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野蠻的生命力唯獨不可以被看見大多數人的臉上都寫著艱辛、麻木和冷漠。這一張張密不透風的臉如果拚湊出了什麽,那就是移民的悲情。他們來自中國的底層:貧窮的福建浙江村民、北方下崗職工、經商失敗者等。而他們來美國隻有一個共同目的賺美金。

和幾乎所有華人打工者一樣,第二天麗莎連時差都沒倒就開始找工作。去應聘打字員,人家嫌她慢;想應聘保姆,但工作離紐約15個小時車程,她沒敢去。還有個機會是在外省的商場裏給人做按摩,具體是在哪個地方,反正她從來都沒搞懂過,坐上車就走了。到了後發現大家都忙著賺錢,沒人理她,而她還要花錢付吃住,她決定回紐約。

在美國的華人之間,廣泛流行著一種透心涼的冷漠。這種無情就像沒藥可救的病毒一樣,從早些來的移民,轉移到剛來的移民身上,無人幸免。那天下著雨,按摩店老板把她放在荒涼的馬路邊,讓她自己一個人在那等車。說到這裏,麗莎再次忍不住哭了起來:很恐懼。感覺自己像一片樹葉,很輕微無助。那種痛啊。手裏那張厚厚的餐巾紙,濕透了。

回到法拉盛後的麗莎,看見了滿街的同胞,即便一個不認識,她還是感覺不同:恐懼消失了。在街上逛蕩時,突然有人拉住她,小姐這麽漂亮,要做美容嗎?

我工作都沒有,哪有錢做美容,她說。

好,我給你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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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把她領到地鐵口,她一看,天,又是按摩店。這回,啥按摩也不會的麗莎被派上用場了,她說:就瞎捏,客戶指哪我按哪,老板指哪我按哪。

店鋪太火爆,有員工就上,沒人在意技巧。她剛開始還為自己終於有點利用價值了而高興,但很快,在朝九晚十的出大力瞎捏、七天不休息、中午隻能有10分鍾吃飯、不見天日地幹了一個月後,麗莎的胳膊上全滲出了小紅斑點。

雖然每天賺150美金,但從此她隻有時間賺錢,沒有時間做其他任何事。愛美的麗莎說:連買衣服的時間都沒有、就跟監獄一樣、人總得有自己的時間啊。

而這,才是真正的美國底層移民生活。有人形容自己是一刻不停的阿貓阿狗。甚至有些按摩師或中餐廳的後廚,由於長時間勞累,直接死在按摩桌邊,或死在後廚。

麗莎不能接受這種阿貓阿狗的美國夢。除了美金,她還想要自由。

麗莎開始觀察這個社會,她想每個地方都有它的漏洞,就像她曾經是簽證官麵前的漏網之魚一樣。麗莎從按摩店老板們那不能讓客人翻身,翻身了警察就把你抓走的嚇唬中學到了色情和正規按摩,隻差一個翻身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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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了工作。

爆發的按摩業

麗莎落地的2007年,離中國的穴位按摩正式登陸美國才短短4年。但這四年間,華人按摩行業就像經曆了大爆炸一樣,噴出的岩漿開始流向美國的各個角落。

2003年,法拉盛陸續有人背著椅子,坐一小時地鐵,跑到紐約中心的中央公園,擺上凳子,給美國人做穴位按摩。1美元/分鍾,每次10分鍾起,再加上20-50%的小費。相比起紐約當年的最低工資,按摩每小時賺的錢,是餐館、做指甲、保姆等典型華人移民低端活的至少14倍。

這人的手從接觸到美國人皮膚的那一刻起,就把在中國流傳了5000年的按摩技藝,像魔術一樣注入到美國人的血液裏,讓他們也失心瘋般地欲罷不能。對於疼痛了習慣吃鴉片類止痛藥的美國人,按摩讓他們驚呼從來沒有這麽舒服過、像踩在了雲上麵、可以飛了、年輕了10歲、呦吼~,等等等等。

按摩,成為了繼中餐之後,第二個真正在美國火起來的中華技藝它們哺育海外的遊子,扶起天天以淚洗麵的他們,幫助他們立足。然而,因為涉及肌膚之親,中式按摩遠比中餐的命運要更加曲折。

而在中央公園的幾百把按摩椅中,就有一把是孫亮的。他1956年出生,1980年來到美國,在嚐試了工程師、餐館、房地產、清潔等生意後,47歲的他,歪打正著地加入了按摩大軍。

雖然中央公園的按摩生意最終因規模太大被取締了,但顧客找到孫亮,問:你能不能在商場裏擺按摩椅?孫亮去擺,火了。他擴張到另一個商場,開一個火一個,就這樣一口氣擴張到了十幾個商場。

後來顧客說可以擺按摩床嗎。孫亮說好,就去商場裏租了個房間擺七八張床。顧客又說不能脫衣服沒有隱私,可以加簾子嗎。孫亮說好,就去加了簾子和屏風。

床、簾子、屏風,這些應著美國顧客的要求一項一項加的設施,奠定了孫亮美國華人按摩業開創者的地位,讓華人按摩業迅速集結了10多萬從業者,但也使得按摩行業很快滑向了色情。而2007年到達美國的麗莎,正好趕上了魚龍混雜的時代,泥沙俱下。

她新換的按摩工作,被她稱為自由店。再不是暗不見天日的監獄,也沒有黃世仁般的刻薄老板,而是紐約市中心曼哈頓的高層寫字樓,一家風格奇特的店:老板從不出現,就4個員工,顧客來了,該誰接就誰接,你要怎麽做隨你。她說第一次顧客來,就抓著她的手,按那兒。

涉及性交嗎?我問。

隔著簾子呢,就隻動手,她講這話的時候聲音降了下去,近乎於用氣息說話,雖然我們在的這個南美餐廳沒人聽得懂中文。

在這家打飛機店,麗莎每天接三四個客人,一天賺150美金左右,比朝九晚十的正規按摩店輕鬆太多了。

金錢的誘惑太厲害了,麗莎對自己很誠實。她手裏那張浸透了淚水的餐巾紙,如今被她緊張地擰成了一條。這位說自己看透了人世間黑暗的幹練女人,擰起紙條來竟像個犯錯的小孩。

然而即便如此,要鋪平移民的路,麗莎片刻不能遲疑地需要做出其他犧牲婚姻。她說每次在報紙上看到非法移民四個大字,我都心驚肉跳啊。

沒有太多猶豫,麗莎結婚了,和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美國人,為了獲得婚姻綠卡。有綠卡就意味著可以擺脫各種針對外國人的限製,真正平等自由地工作和生存。而獲得綠卡,在麗莎的想象裏,就像獲得開啟遠大前程的鑰匙。

但這張充滿美國移民特色的小卡片,和金錢、權利、階級一樣,成為通向真愛小道上的大岔路。它常常和婚姻相連,而非愛情,使它看起來更像一個魔咒,召喚出無數悲傷的故事。

如今,有越來越多的華人按摩女通過和美國人結婚獲得綠卡。而她們通常連英語都不會說幾句,和丈夫的溝通竟然都是靠有道、騰訊等手機翻譯器,而有的按摩女婚後則會被丈夫逼迫賣淫。找個美國人就嫁的簡單邏輯,讓這些按摩女看起來就像在拿命運賭博,嫁到哪個算哪個,之後幸不幸福,再說。

綠卡最重要。

麗莎的丈夫是一個她在咖啡館練英語的對象,他倆見了幾次麵,相互熟悉後,落地紐約三個月後的麗莎很誠實地問這位美國人可否幫助她獲得身份,而途徑就是結婚。美國人答應了她。麗莎顯然是很幸運的,如今他們夫妻一場也十多年了,即便毫不避諱這是場實用的婚姻,但她也反複提及自己的丈夫是個好人。

丈夫一直想把麗莎的名字加入自己的房產,但被她拒絕了:我自己可以賺錢,為什麽要綁定在一起呢?如今丈夫生了重病,麗莎不離不棄,每天照顧丈夫到下午一點,送到療養院後,才出來做事。

執迷不悟

結婚後,麗莎從那家自由店辭職了。為了保住綠卡,麗莎小心謹慎不敢違法,想開一家正規的按摩店謀生,但並不順利。在同一個地方,如果別人涉黃了而她不,就很難存活。有好事者在2009年曾圍繞著法拉盛中心的四個地鐵口去算,發現竟有多達100多家色情按摩院。

而其中全美聞名的40街,才短短160米,曾經卻站滿了小姐,無論酷暑寒冬,都風姿綽約地堵在小籠包、烤乳豬、肉骨茶和麻辣燙的店門口。她們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直到今年,才最終被清了。

麗莎說這是個需求問題:這形勢也會逼著你幹嘛不幹嘛,客人要求性關係,那怎麽給100塊錢就犯法了?

71d79b9b5349e724576b41b3b1f41e35法拉盛中心地鐵站圖片來源:陳騰

當她發現水至清則無魚後,她正式成為了這個色情產業鏈上的一員。而她沒有意識到,冒險,其實才真正開始。丈夫跟她說:你開店可以,自己一定不能接客。因此作為老板,麗莎隻負責接電話、發廣告、付房租和管理小姐。她說:這是個非常龐大的產業。

據非贏利組織北極星項目在2017年發布的不完全統計,美國全境有9000多個色情按摩院,絕大部分為中國人所開,裏麵的小姐大多35-55歲,在國內至少有一個孩子。它們散布在全美的各大城市、高速路邊以及城郊商業區裏,大多標著SPA水療或者按摩,取名都是簡單的英文:天使、玫瑰、88、太陽、紅太陽,或者幹脆把可可香奈兒的姓名拆開,有的店用可可,有的用香奈兒。

ab0a93c3ff126c1f574fac4b06af57ce美國色情按摩業分布圖片來源:北極星項目

而麗莎的解釋很簡單:因為華人多了。僅2000-2016年間,大陸來美移民從一百萬迅速增長至兩百萬。而2014年美國開放10年旅遊簽證,更刺激了中國大陸居民來美。

麗莎說,有的小姐去中東做,發現不賺錢,就來到了美國;東莞的小姐被掃黃後,也來到了美國;也有少數的留學生,瞞著家裏出來下海賺學費;但有很多是願意為家庭擔事的三四十歲女性,來美有明確的生活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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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自願還人是口販賣

麗莎手下有個員工,小紅,30多歲,很漂亮也很敬業。有時候半夜有客人打電話給麗莎,小紅也會起來接客,把這份工作當作職業認真做,麗莎說:有時候這種敬業很讓人感動。小紅每個月可以賺3萬多美金,自己也沒什麽奢侈消費,主要為了給弟弟買房。

另一位隻願意在電話裏跟我聊聊別人的故事的按摩女這樣告訴我:我憑良心講話,最底層的女人很有責任心和擔當,閉起嘴巴賺錢。比起那些無情無義的紐約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碩士博士,這些女人補貼家用。就叫她南希好了。

盡管有追求者想娶小紅,但她始終不願意。麗莎勸她:你照顧一個男人,會比你照顧一群男人更有幸福感啊。但是小紅不聽勸,麗莎覺得很可惜:執迷不悟,人都是很貪啊。

在我們的交談中,麗莎反複感歎人性的貪得無厭。她毫不掩飾對於貪的厭惡,不僅因為貪婪造就了她口中社會的黑暗、手下小姐的悲涼,更好像是因為她也無法擺脫自己的貪。十多年過去了,麗莎把她的生意從一個店,開成了兩個店,她還想再開一個。

而像麗莎這樣前仆後繼的女人們,從輕度涉黃,到深度,再到當老板,從小店做到大店,再從一個店擴到兩個,從每月一萬美金做到兩萬、三萬。從原來的隻想給孩子提供讀書和生活的費用,後來變成了不然幫兒子買個房、娶個媳婦吧,再後來又變成不然再買套房吧,最後孫子出生了我要給孫子買東西。有人說這些中國女人,尤其是單身的,為了孩子,她什麽都願意做。有人幹脆簡練地說全世界,就中國女人最愛當老板。

然而,就這樣,貪婪和愛的緊密交織,讓華人色情按摩店在美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遍地開花。

但對於這樣一個自古就被視為低賤、無尊嚴的行業,招募小姐總會是個問題。麗莎會在網上招小姐,寫上誘人的月入一萬或者招收年輕靚麗的推拿員這樣意味著色情的廣告暗語。

但有的女性剛開始並不知道自己去的是色情按摩院,非盈利組織家庭庇護所的項目經理陳詠琦告訴我。她接觸過一個案例,有個被抓的小姐向她吐露心聲時說到:當顧客出現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服務是涉黃的,顧客上來就把我給強奸了。後來,她覺得自己反正已經被毀了,就開始了無止境地涉黃。

而聯邦按摩局在其2017年發布的《人口販賣特別小組報告》裏這樣寫道:毋庸置疑,人口販賣在按摩業中非常普遍。

而北極星項目稱這些都是現代版奴隸,他們反複提及的一個惡性案例,是他們接觸到的一個叫敏的受害者。敏看到一則招聘按摩師的廣告寫著月入6000美金,就去了。到了指定地點後,被兩任司機輾轉到不知道哪裏後,老板告訴她要賺錢的話,就要提供性服務。

懵掉的她不知道找誰求助、去哪裏坐車、自己在哪裏,於是留下來,內心充滿羞恥地涉黃了。老板威脅如果她尋求幫助,就要報警把她驅逐出境,因為敏是非法移民。為了償還國內丈夫的賭債,敏忍下來。每隔幾個星期,老板會把敏送去新的按摩店,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美國哪個方位。

最後,有次警察衝進了她所在的按摩院,才把她救出來,而彼時的她,已經來到距離她的出發地洛杉磯30個小時之外的地方。

有著15年從業經驗的華人律師陳明利則說,有個別或一些人確實是受老板誘騙,他手上也有這樣的案子,按摩店老板有的采取扣押護照的方式,把女士放在一個房間裏讓她們呆著,然後雇傭司機來接送這些女士,限製她們自由地使用其它交通工具。因為這些女士可能暫時還不會開車,也因為不太懂英文,不會使用公共交通。

美國相關的非盈利組織、法庭和各種機構聯合起來認為,應該把這些女性當成受害者,而不是罪犯來看待。他們對這些華人按摩女有著極強的同情心:呼籲大家不要舉報她們、呼籲媒體報道時不要寫她們的真名、反複述說這些女性有多麽脆弱下飛機後就被收十倍於市場的價格從機場運到法拉盛、經常被突然間搬得人去樓空的律師訛錢、經常花幾千美金買張不合格的按摩執照、甚至是顧客完事了不付錢,等等等等。

但始終,沒有任何數據顯示多少人是被迫的,多少人是自願的。

從業16年的孫亮則說:我不覺得人口販賣是真的,都是兩廂情願的事。從中國人的角度來講,這些女人在國內生活太艱難,她花錢找人帶她來美國賺錢。美國的法律就覺得這是人口販賣,但其實大多都是自願的。

也許中美在人口販賣定義上的巨大分歧,最顯著的案例是極富傳奇色彩的蛇頭之母萍姐。這位在福建農村喂豬長大的女人,血液裏噴湧的打拚勁,讓她把數以萬計的福建村民偷渡進美,改變了福州農村的貧窮,也腰纏了4000萬美金財富。

2006年,聯邦政府因為著名的金色冒險號貨船擱淺導致10名偷渡客死亡等案件,以人口販賣罪和走私罪起訴萍姐。庭上,萍姐大多數時候沉默,表示百口莫辯。2014年,她死於美國聯邦監獄。在她的葬禮上,數百位曾被她偷渡過來的福建鄉親來到萍姐的葬禮上,在雨中送別這位他們心目中大方、仗義、善良的活菩薩、女中豪傑和救星。

美國再沒有華人可以比肩萍姐,但作為按摩店老板的麗莎和她一樣,麵對人口販賣的說辭,明顯感受到了壓力。她說:這個行業沒人強迫。有的人被抓後,口風就變了,因為如果說自己是被迫的就可以逃避定罪。然而從政策製定者,到警察,司法機構和非盈利組織,都開始著手要打擊像麗莎這樣的老板。無論是出於斬草要除根的邏輯,還是因為她開店抽提成,總之麗莎被視為剝削者和人口販賣者。家庭庇護所的陳詠琦告訴我,他們很想知道,像麗莎這樣的剝削者,都是誰。

不論被迫與否,這些人口販賣相關的司法機構和組織,是這些華人按摩女在美國能遇見的最仁慈的待遇了,因為另一些時候,她們則被視為令人厭惡的攪局者。

異軍突起的華人按摩戳中了美國按摩業的核心利益。她們把按摩色情化,嚴重影響了整個按摩業的形象,以至於有些顧客覺得按摩院就是色情院,拒絕走入;而在正規按摩領域,華人用的是穴位按摩,比美國按摩師摸皮膚的瑞典按摩更舒服,因此也對他們形成了強烈的衝擊。在美國點評網站Yelp上,紐約市區按摩店排名前十頁,華人按摩占大多數,而美國最大的按摩連鎖豔羨按摩則連名都排不上。

為了整頓行業,限製華人按摩業,他們開始要求按摩師持證上崗,否則就是聯邦重罪,同時讓華人極難獲得執照執照考試並沒有中文,而考題也因為頻頻被華人破解而變得越來越難,更別說考試涉及晦澀的解剖學、生理學等至少十門專業知識,還要上半年到一年的全職課程。

608fcc7e5fc25f87240d32dba26a0acc聯邦考試中心的按摩考試複習指南,厚厚一大本,足以讓人望而卻步(圖片來源:陳騰)

講起執照來的時候,麗莎異常氣憤。從聊天剛開始時說的喜歡美國,對於底層勞動人民較公平,變成了人在利益麵前都一樣。這就是排華啊!

但美國按摩組織認為,如果讓麗莎這樣的人隨便獲得執照,則會讓她們非法的生意裹上合法的外衣,更難被消滅。但沒有執照的話,麗莎連轉正的機會都沒有,隻能一如既往地生活在她已經看透了的人世間的黑暗裏。在這年年月月、反複折騰的征程中,不知這是否和她剛踏出國門時的追求相差太遠。

有天,她的姐妹被警察抓住了,也是個按摩店老板。

警察說:把你賬戶裏的錢和車都給我,我就不逮捕你,不然告你人口販賣,有你好受。

這個姐妹說:你全拿走。

麗莎勸她姐妹:律師也說了,沒那麽嚴重。

賬戶裏有十多萬美金的姐妹,跟麗莎說:沒事,讓他全拿走,我再賺。

而另一次,是警察來查看麗莎姐妹的按摩院,沒發現什麽異常。但當他看到了箱子裏有一堆現金,便下樓去,帶上來一個女警察。後來倆警察離開了,錢也消失了。他們相互掩護,一起發財。

除了謀財,她們還麵臨暴力甚至喪命,警察成為華人按摩女的最大噩夢。

在2017年有個轟動全美的案子:法拉盛紅燈區40街上有個按摩女墜樓身亡。這位英文名為Cici的華人,究竟是自殺,還是警察在執法時把她推下去,至今沒有定論。但在她生前與律師陳明利的通信中,曾提及有疑似便衣警察的男子,用槍指著她的頭,讓她為其口角。

Cici墜亡時執法的警察,來自法拉盛104警區。2018年,同樣來自104警區的警官,連同其他6名紐約市警察被抓捕起訴,他們的罪名竟是運營妓院和地下賭場。這成為紐約市警察局多年以來最大的醜聞,在多次突擊圍捕中,這些警察的妓院總能早先一步得到消息作出反應。

但對於沒有什麽警力資源或防警經驗的正規按摩院,發生的故事常常讓人哭笑不得。

在YouTube上有一個洛杉磯華人資訊網How視頻的頻道,在裏麵律師劉龍珠講到一個案例:在正規按摩店,當高大帥氣、滿臉笑容、非常陽光的美國小夥,跟人到中年、年老色衰的大媽說:我給你50美金,你把衣服脫了給我看看。大媽心中一喜:這美國太好了,我愛美國,就把衣服給脫了。衣服還沒穿上,偽裝成嫖客的警察就出來把她給抓了。大媽氣衝衝地找到律師:我什麽都沒做,警察詐騙。他欺負我英文不好,種族歧視,他沒道理,我要去告他。

相比於這種不聰明的店,麗莎在防警上顯然是老辣的,正如她在自己的招工帖上會寫著的暗號一樣:老店。作為老板的麗莎,在她從業的這12年間,一次都沒有被抓到過。她自己很少在店裏,隻負責接電話。而她現在在考慮以後連接電話也省了,讓自己在整個產業中更加隱蔽。

快樂結局按摩院

在紐約性交易是非法的,嫖客們隻能通過專業涉黃按摩院評論網站才能找到她們。但有的涉黃按摩店就公然開在路邊,和正規店有著一樣的門麵和廉價貼紙廣告,加上它們的按摩師大多穿著正常,導致顧客很難區分兩者,以至於在網上常常有人問怎麽才能知道一個按摩店是正規的,或者嫖客問我要怎麽才能找到色情按摩店。

因此,涉黃按摩師和嫖客都各自發展出一套暗語,以便確認過眼神,是對的人。這些微妙,使得發現涉黃按摩院在嫖客眼中就像是一場奇異的冒險。

有時小姐會問以前來過我們店裏嗎?嫖客要回答有或我朋友讓我來這裏;當被問到要用力的按摩還是輕觸式的,嫖客通常回答輕觸式的;這一切試探隻有到最後才會被揭開謎底:當背朝天的顧客被按摩完後,英語好的小姐會問你想翻身嗎?或你需要別的服務嗎;英語差的按摩師則會指著顧客的私處,問okay?在打飛機店,顧客一般付100美金,老板抽走約30;而在有性交的店,顧客一般付140美金,老板抽走約40-50美金。無論如何,小姐每天的接客量大約都為6-10個。

有些沒經驗的嫖客,不懂這些暗語,他們會一上來就摸按摩師的大腿,以試探這家店是否涉黃,而有經驗的嫖客稱這種行為奇葩。對正規按摩師來說,這是性騷擾,有的甚至會覺得受到羞辱,哭著跑出按摩室。因此在正規按摩店,他們也發展出了一套經驗鑒別嫖客。比如客人在被按摩了10分鍾後,不是舒服地睡著,而是東動西動,那按摩師就會離開按摩室,等客人安靜下來。

在美國最大的色情按摩院評論網站上,每個月有超過32.5萬訪客。他們稱自己是癖好者或者花花公子,把這種地方叫做快樂結局按摩院。他們在網上形成堅實的虛擬社區,以分享經驗和給小姐寫測評。

對於她們偏中年的年齡,外國嫖客並不太看得出:東方女性的皮膚老化得較慢,所以總顯得更年輕。有的女性出現的時候,會告訴嫖客她30歲,而實際上她已經40多歲了。但偶爾也有嫖客抱怨出來的都是掛著滿臉無聊的胖大媽。她們很多高中文化以下,幾乎不會說英文,和顧客的溝通基本靠眼神、手勢、還有手機上的翻譯軟件。有的嫖客覺得這樣省去了人和人之間語言上的繁文縟節,挺好。而有些嫖客則以教她們色情詞匯為樂。

這些嫖客大多時候都開心地寫一些黃色經驗,但當談論到婚姻的時候,他們看起來卻像是困在婚姻裏的可憐男人。有的男人家裏有一個拿性當武器,來得到她想要的東西的全職太太;有的老婆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忙到沒時間有性生活;有的夫妻已經全無感情,男人必須要靠去色情院發泄才能維持自己的無性婚姻,因為離婚太貴;有的是老婆太純潔,連色情網站都不讓上。

我嚐試問麗莎她的顧客都是些什麽人。麗莎覺得這個問題幼稚得不值一提。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什麽人都有。然後她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性在婚姻裏很重要。

食色,性也。這些亞洲按摩院很明顯已經成為美國家庭裏的一個問題。老婆們通過丈夫的短信、寫滿色情號碼的表格、瀏覽記錄、信用卡賬單等才發現丈夫這麽多年來一直去亞洲按摩院。

有的老婆一時間崩塌,又鬧又哭,甚至要吞下床頭的藥自殺。有的老婆問:為什麽老公可以在家免費打飛機,卻要去這些地方找快樂結局呢?而她們常常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夫妻之間的通訊早就中斷好多年了。

在網上尋求幫助的妻子中,有一位是自稱美國國家航空和宇宙航行局NASA的科學家和教授,她用研究頭頂繁星的方法,來研究丈夫內心裏的小九九:她忍著悲痛,搜集好證據,經過仔細分析,區分好實錘和揣測後,才去跟丈夫對峙,方法十分嚴謹。而嫖客們則說:我們出去嫖,很多時候都是因為家裏有一段不好的婚姻。

有的嫖客說,自己和小姐一樣,經過這皮肉生意,都是殘缺品了。然而他們口中的這兩類殘缺品,在這肌膚之親、假戲真做抑或真戲假作中,始終無法跟石頭一樣,無動於衷。而麗莎就經常要處理小姐愛上嫖客的情況。太多了,她說。就好像假戲做久了,小姐們對發自內心的愛會守護得更加猛烈。有一次,她店裏有個小姐愛上了一個黑人大哥,客人很高很壯,看起來也很有修養,她一定要跟他在一起,而這很影響小姐接客。我說你把他電話給我,我跟他講話。結果那個男的自己有老婆有孩子,對她根本就不上心。

而嫖客網上總有人長篇大論不要太投入、你們的關係隻是幻覺、你隻是她每年接待的至少1000個顧客中的一個、她隻對你的錢感興趣,而不是你的人。

就好像心頭長出來的柔情,用最苦澀的刀去割就可以奏效。

這些赤裸裸的人間悲劇,不隻發生在嫖客和小姐間。麗莎說她曾經聽說有個男人住在布魯克林的華人區,他想找色情按摩,又怕被老婆發現,於是就跨越大半個紐約到法拉盛的店。出來第一個小姐,他覺得不滿意,於是要求換一個。而第二個出來的小姐,他則衝上去和她揪打起來是他的老婆。男人罵女人出來做這行,女人罵男人背叛:我養家賺錢,你卻用我賺的錢來嫖。男人以為女人平時都在做指甲賺錢,女人則是兼職出來涉黃補貼家用。夫婦都為了不讓對方發現,離開原住區域,來到法拉盛。

說到這裏,麗莎再次哭了起來,太痛了。這些無法釋懷的故事,跟著她一路,你還相信愛情嗎?我問麗莎。

愛情總是美好的,都是真的。

你這幾年有愛上別的男人嗎?我想到了她實用的婚姻。

她想了想,安靜下來,說有,是個意大利裔的男人。

那很帥哦?我說。

麗莎輕輕笑起來,笑容裏帶著一點驕傲,然後說:我們在一起四年多,最後由於各方麵的不合適,也傷心流淚過,最後還是分開了。

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人呢?

負責任的,可以長期信賴的。她停了一下,又加了句會尊重女性的。

她跟我提起來,曾經有個男記者跟她聯係,讓她接受采訪,並說給她100美金。麗莎受傷的自尊心變成憤恨:100?我十分鍾就賺100。這種記者寫出來的文章特別下流。寫這種文章的人本身就很肮髒。

在這個行業裏,自尊心總會被刺痛,可她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我問起她兒子現在的情況。她說兒子現在在美國當兵,臉上很自豪。

兒子知道你的工作嗎?我問。

知道,他不怎麽問。

以後想讓兒子娶個什麽樣的妻子呢?

這個由他自己。

除此之外,她不願意再多談兒子。

正路難走

華人按摩業充滿了太多負能量,我希望給他們鋪一條正路,始終沒有選擇滑向色情按摩的孫亮說道。在2011年,孫亮的新東方按摩學校正式成立。這是美國東部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正規的華人按摩學校,以幫助華人通過考試獲得執照,也把涉黃的女人拉上正路。

147b568419bdd50d7490f35c399fba30新東方按摩學校外景(圖片來源:陳騰)

在孫亮的學校,經常會接到學員打來的電話問:我英文都不會怎麽學啊?有的甚至連26個字母都不認。孫亮總說:隻要好好上課,就可以學出來。他總舉例,有的學員隻有小學5年級的文化水平,但是為了執照,每天隻睡兩三小時,硬是把執照給考出來了。也有一些華人法律谘詢工作室,鼓勵這些華人不要害怕,再難也要考執照,走正路隻要路是對的,就不害怕遙遠。

但他有時候也歎氣無奈,比如學生用空頭支票交學費;被騙怕了的學生擔心新東方是詐騙,但是又不敢坐車到學校考察;又或者學生拿到執照後,就好像藏著掖著好東西的樣子,不能輕易把學校分享給別人。有個新學員曾告訴他:我問了我那個同事好幾個月她在那裏學的,她都不告訴我!

盡管如此,在剛開業的兩年時間裏,新東方在最高峰時能夠從法拉盛拉兩車的學生來上課。但正路難走。

2013年10月,孫亮照常坐在辦公室裏,突然來了八九個警察,荷槍實彈抄家來了。他們告訴孫亮不許動,把學生推到一處,把電腦和資料全打包成四十多個箱子,運上26尺的長方型大卡車:按摩考試中心控告新東方泄題。壞事在法拉盛一傳千裏,新東方黑了、校長潛逃了。學生數量降到了一個。

是劉暢去舉報的我們,孫亮說。他從沒和劉暢見過麵、通過電話或者有過任何接觸。但是一山不容二虎。這個名叫劉暢的河南人,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他從來沒有被媒體報道過,卻廣泛存在於法拉盛按摩人的嘴皮子上;他曾是美國東岸按摩培訓的老大,如今卻淪為階下囚;他辦的仁心按摩培訓在高峰時每天有一百多個學生,並保證考試通過率100%,而他用的手段全是非法雇傭至少15個同伴,帶著具有攝像功能的眼鏡,穿著有針孔攝像機的襯衫紐扣,進考場偷題。

而像孫亮這樣因為同胞舉報而淪陷的華人學校,並不隻他一家。孫亮驚訝到好幾個晚上沒有睡著,思考要跟美國這些利益集團雞蛋碰石頭,還是一跑了之。在美國的華人,似乎總有一條退路,那就是跑路回國。然而,在文革時當了7年鋼鐵廠工人、被注入了鋼鐵般意誌的孫亮決定不跑,也因為他說:如果新東方倒了,華人按摩業就真的沒路了。

雖然曆時一年,花費了65萬美金,但他最終贏了官司。而聯邦考試中心在2014年收到多方匿名爆料轉而去調查劉暢,發現他才是真正的偷題者。但這持續一年的官司極大地損害了新東方。現在他處處小心,怕哪裏又被人舉報了,連廣告也不打,網站連中文都沒有。沒去他的學校之前,因為可搜索到的信息幾乎為零,我甚至以為新東方倒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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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東方上學的學員(圖片來源:陳騰)

我到新東方的當天,有大約10個學生在上課。和平常在法拉盛看見的苦大仇深不同,這裏的學生麵貌更加放鬆,氛圍也更加快樂。孫亮替我接通了一個名叫文迪的畢業生的電話,當時她正在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工作間隙吃中飯,如今她自己是老板,在外省開一家正規按摩店,生意很火爆。文迪和孫亮講話時,非常恭敬客氣,左一句孫校長、右一句孫校長的。而當我接起她的電話時,則差點懷疑自己接通的是廣告熱線,她對我轟炸到:孫校長是我的恩人,新東方是我在美國的娘家等等等等,全是告不盡的感恩。

文迪說來美國10個月後,自己瞎撞來到了新東方。當時她拎著一個箱子,這裏麵有她全部的家當,可是卻被她失魂落魄地丟在了火車上。而文迪和很多來美國的人一樣,走哪兒去都是拉著那一隻僅有的箱子。最後孫亮出動學校人員,幫她找到了箱子,她在新東方待下來,通過考試,拿了執照,又在孫亮幫助下開了店。孫亮說:有一個人真心對你,你永遠也忘不掉他。你在她最困難的時候幫助她,並且讓她生活到了一個非常穩定的狀態後,往後她的路就會走得很順。

但文迪是少數雀躍的人。

隻願意在電話裏跟我聊聊的南希說:這條路走錯了,就一直往下。也沒什麽好說的,都麻木了。南希已經被生活磨得很疲憊,好像短短幾句話就說盡了她對生活的感知,她們這一生沒有好好愛自己,不應該。

至於紅塵滾滾中的麗莎,經曆著這些人世間的痛,在這場移民的大冒險裏翻了幾番後,直到有一天,收到我想談一談的短信,她噴湧出極強的傾訴欲,在交談的過程中反複提示我:為什麽這個行業經久不衰?為什麽高官富商的子女從事這個行業的比例很低?憑什麽政府說合法就合法,非法就非法?而這些問題,都意在對抗自古以來色情業上附著的恥辱。而試圖消解這些恥辱,也才是麗莎接受我采訪的真正原因。為此,如此聰明的她,竟可以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來和我見麵。

一路沉浮,麗莎陸續找到了她想要的美金,以及自由。但對於一個驕傲的女人來說,她還要爭取尊嚴,她不要輕易麻木和認命。這數十載的人世遊,麗莎說自己看透了社會的黑暗,但依然熱愛生活,熱愛這短暫的人生。

華客網:深度:在國外做色情按摩的華人女性們(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