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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歲詩人戀90後:你做你的賢妻良母,我做我的女流氓

2022年春天,46歲的詩人餘秀華宣布了她的新戀情。

兩個月後的5月4日,她在微博發布婚紗照,身穿白紗,與男友楊櫧策互相依偎。妝容和笑容都算不上精致,與時下流行的影樓精修婚紗照大相徑庭;背景是很濃的綠和開得異常熱烈的花,大紅配大綠,“通俗”到有些怪誕,十分餘秀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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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公眾號上為楊儲策寫詩,起標題《這個春天,首先獻給楊櫧策》。寫文章講述兩人從相識到相戀的經過,標題:《我和楊櫧策談戀愛,他感覺自己被piao了》。

她寫“越老越美的春天啊,大地上每一棵油菜/油菜的每一朵花都是新的/這嶄新的怯懦和一個搖晃的人/扯平。”

寫“2022年的春天哦,請首先獻給楊櫧策/他吻疼了一個女人/再獻給在戰火裏死去和活著的人們/獻給墜落的飛機/獻給132個在春天裏就凋謝的花朵/獻給戛然而止的呼聲/最後獻給我自己/在充滿傷痛的時空裏愛上一個人/於是我沉重/不敢輕舉妄動。仿佛再靠近一步/就會引發一場暴動。”

寫“和年輕人在一起吃羊蠍子是感覺不到騷味的。”

美好的、萌動的春天,年輕的、旺盛的春天,充滿傷痛的春天,愛情發生的春天……在詩裏不斷寫愛的餘秀華,終於可以明目張膽地將愛意源源不斷、毫無羞愧地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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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雜誌去采訪她,描述了非常具體的細節:他幫她梳頭發,背著她散步,背著她往前跑,幫她收拾衣櫃裏的100多條裙子,重新整理院子、書架和多肉植物,“他還成功地讓因為腦癱而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餘秀華,和他一起流暢地跳一曲交誼舞。”

曾為餘秀華拍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的導演範儉,感到她“是非常真切的快樂,也非常地放鬆,像一個少女”。這與他2015年時看到的餘秀華截然不同。那時,她緊張、痛苦,“很用力地活著”,正掙紮於上一段婚姻的束縛中。

那是一段痛苦的婚姻。始於父母的樸素念頭——身體殘缺的女兒需要有人照顧,家庭是必須的。紀錄片裏,她的丈夫看上去木訥,對她的傲慢肉眼可見,談論詩歌更是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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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秀華與前夫——紀錄片《搖搖晃晃的人間》

餘秀華的厭惡很具體,比如丈夫被煙卷漬黃的手指——醉酒吵架時,他會將這樣的手指支到她眼前。但也不需要這麽具體,“他要的是一個家,不是要我這個人。可我想要的不是一個家,是一個人。”

這樣的婚姻本就是一場暴行,兩人如暴君一樣惡語相向,“它給我的好處遠遠沒有一朵花給我的感受多。”

她在進行一場重新獲得自由的鬥爭。這鬥爭持續了20年,她鬥誌昂揚——不能死,如果要死,也要先把對方“搞死”。但鬥爭一定會帶來互相殘殺的痛苦。紀錄片裏,她時刻將“離婚”掛在嘴邊,兩人互罵,她走出門,坐下喘氣,一會兒又衝進去,將剛剛的吵架內容循環一遍。來來回回總是那麽幾句話,無用,但不得不說,不說,日子就更難過了。

她所生活的橫店村裏,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她的詩歌、她摧枯拉朽的情感、她的好戰和與之相隨的怯懦,都沒有人能懂。母親眼中,離婚不體麵,遠比不上擁有完整的家更重要。她試圖講道理:“我離婚是醜事還是壞事?憑什麽你那麽傷心呢?”

“你怎麽心就那麽硬?”母親傷心又自憐。

道理講不通,她隻好硬生生地懟回去:“心硬也是你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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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然不是心硬的人。恰恰相反,她非常敏感,又格外熱烈。對愛的渴望受限於身體,越壓抑就越熾烈,寫成句子,也就越動人。“像我這麽心靈豐富的殘疾人,是不幸中的不幸。因為你的心靈承受的對苦難感受的能力,要比和你身體同樣殘缺的人是要大好多倍。”《超級演說家》上她這樣說,“我寫詩並不是為了追求女性的解放,我隻是為了追求我個人的解放。”

她從來不願意被冠以“女權”“先鋒”之名,“說個話就成女權,那女權也太容易了。我是殘疾人和正常人之間的掙紮,永遠上升不到女權。”有人誇讚她敢於突破婚姻的桎梏,她的回答通俗又尖銳:“男人都把你搞死了,你不突破等著吃屎啊,真的是。”

她知道生活中的很多苦難是用溫情解決不了的。為了自救,她“必須用尖刻來對待尖刻”,於是她成了“超級女流氓”,一個“離經叛道者”,一個“到了黃河還要遊過去的人”,她要坦坦蕩蕩地做一個“潑婦”。

2015年12月,她終於說服丈夫與她協議離婚。這是屬於她的個人解放,喜悅之餘,“有點說不出來的難受”,有點“淒涼”。“別人兩個人離婚,會這個感覺很明顯,因為他們老是朝夕相處,或者兩個人長期在一起。對我來說沒有這個感覺,這是一種真正的悲傷,真正的悲涼。你離婚了,你還在懷疑這個事……這個婚姻的可悲之處在於,真正離婚之後,你還是覺得沒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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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一段婚姻的戰場鳴金收兵,所有的矛盾重新濃縮,聚攏到她一個人身上。她跟自己較勁,要找一個人來愛她,要證明這樣一具殘缺的身體也可以獲得愛情。但她不得不經曆一次次愛而不得,接著更加憎恨自己殘疾的身體和“醜陋”的長相,“一個個俗不可耐的男人都無法喜歡我,真是失敗。”

她開始酗酒,過一種自甘墮落的生活。2020年接受《出圈》采訪時,她午後從一處木板階梯上昏昏沉沉地醒來。那天中午,她剛剛喝下一斤白酒,大概是酒醉之後睡倒在這兒的,還穿著一襲紅裙,手裏緊緊攥著手機和鑰匙。

傍晚,她又喝了五瓶啤酒。她必須喝,因為每天早上醒來,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媽的,又活過一天,今天怎麽過?”沒有蒸鍋,冰箱裏的包子就放在太陽下曬,曬化了,就著酒吃下去。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就不會想那些無解的事——比如如何獲得愛情。

她說獎項對她沒意義,和一個人在一起才是有意義的。但假如讓她用畢生才華去換一個健全而美貌的餘秀華,她也不願意。“那樣好庸俗啊”,她要的是“兩者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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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內,餘秀華相信,她這輩子與愛情無關了。自卑使她成了一棵卑微的稗子,永遠麵臨被拔除的命運。“你小心翼翼,說話都不敢大聲,你會膽怯,但是你怎麽去維係去珍惜,它是兩個不同的品種,我愛上的永遠是稻子。但是你自己永遠是稗子。”稗子的意象出自她寫下的詩歌《我愛你》:“如果給你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你詩歌/我要給你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你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

2022年的春天,她終於不再提心吊膽。愛情的發生是偶然事件,但必須要有對愛的渴望,然後它會像自然萬物一樣,無法壓抑,要在和煦的春風裏不管不顧地盡情綻放。愛人楊櫧策和她相識於直播間,他是神農架一個販賣蜂蜜的人,一個自我形容“泥鰍一樣的,比較靈活”的人。

他也寫給她寫詩:“前世500次的回眸/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我愛你的文字/我愛你的詩語/我更愛餘秀華。”

當然不是什麽好詩,可這又有什麽要緊呢。在這段感情中,她是主導者,她有很多很多愛要給出去,“你活在世界上,不要斤斤計較你的價值,你能給的,別人要的,你都要給出去,都要給出去。”她在《人物》的采訪中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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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演說家》

新聞標題寫她是“46歲的餘秀華”與“90後男友”戀愛。年齡差距外加她的特殊身份,讓這段愛情在一些人眼中顯得驚世駭俗。有人罵她有傷風化,她就大剌剌罵回去:“難道你們的配偶都是按需分配的?”“你做你的賢妻良母,我做我的女流氓,礙著你了?自己被男人奴役了還洋洋得意,哎!”有人質疑她罵人,她就回應得更熱烈:“我從來不罵人!我罵的都不是人!”

當然要罵。“要顯示我的功底,文字功底、罵人功底。”

人到中年,終於睡到她過去常常掛在嘴邊的“小鮮肉”,她每天都在興高采烈地慶祝。如果有人對她說,她和楊櫧策有夫妻相,那她會“白他們一眼”。說他們像母子,“我就喜滋滋地想握他們的手”。如果說他們像祖孫倆,“我就高興死了:就要這個範!”

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兩人分手,她就花五萬塊錢買冥幣,蹲他家門口一直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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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永遠屬於勇敢的人。她戲謔一切,但恰恰用情最真,不計付出地愛,因此也有足夠的能力承受傷害。人們喜歡她,大概是從她身上看到一種久違的生命力,在這個靜默的春天,她全情投入,泥沙俱下地活著。愛情降臨在餘秀華身上,大概是這個春天裏為數不多讓人感到幸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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