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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被感染的上海普通家庭如何自救

當一個家庭感染新冠後,該如何自救?

一位來自上海的年輕女性,向我們講述了一家人感染新冠的經曆。4
月中旬,被封控在家中一個月後,婆婆首先感染,隨後是一歲的孩子,接著夫妻倆也病倒了。在自救的過程中,這家人的核心策略是:無論去哪裏,不與孩子分開。

以下是她的自述。

#01

全家感染

今天,朋友圈裏傳來 ” 上海 6 月 1 日恢複正常秩序 ” 的消息,一些獲得了 ” 限時解封權 ”
的朋友曬出了外出的照片:空蕩蕩的街道,被拍得很美,看起來似乎很正常。

而我從居家辦公到今天,已經過去了 67 天。我們這個片區,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解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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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限時解封區被拍到的街景

一直以來,我從未覺得上海是 ” 我的城市 “,認為自己隻是寄居於此。但現在,我終於覺得它是 ” 我的城市 ”
了——它的血,最終會流淌在我身上。

從哪開始說起呢?就從我們一家都感染新冠以後吧。

居家的第一個月,全家人安然無恙,我樂得不用上班見人,對象居家無法工作,但他也樂於居家生活,隻是購買物資比較麻煩,主要靠小區團購。正當我們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到解封時,意外降臨了。

4 月 13 日,對象和婆婆出現混檢異常——這個月的第二次。婆婆有些感冒,孩子正在低燒,這天晚上,大白上門做了單管。

半夜,風雨大作,小孩體溫升至 39
度。家裏沒有退燒藥,我去敲鄰居家的門求助,但鄰居好像睡著了。打電話給居委會,居委會給了我社區醫院的電話,但社區醫院當時無法接診,接電話的醫生表示自己也感染了。於是居委會開了放行條,讓我們出去找醫院。

我試著在團購群裏問了一句:誰家有小孩退燒藥?沒想到很快有人回應。這位好心的鄰居把退燒藥放在了隔壁樓門口,我們頂著暴雨出門,藥拿到手裏,是一個小小的橙色的盒子,盒身已經濕軟。

接著我們趕往附近的醫院,一路上非常不好走,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水坑裏,一直打滑。走到半路,我們找了一個路邊的屋簷,把退燒藥喂給小孩。好不容易走到醫院,褲子鞋子全濕了。

到了以後,有五個家庭正在兒童發熱門診排隊,聽著不多,但是苦等一小時,隊伍紋絲不動,因為需要現做核酸,結果出來才能進去。排在我們前麵的大哥,他女兒燒到
40
度,喝了美林也壓不住,燒到抽搐了,叫救護車送來的。後來我小孩有點退燒了,我擔心擠占醫療資源,身上又濕又冷幾乎站不住,於是決定回家。

第二天早上,小孩的體溫又升至 39
度,我們第二次去了醫院。這一次我們在醫院門口排到了第二位,但隊伍仍然紋絲不動。等到中午,額溫槍測出小孩體溫 37
度多,我們又決定回家了,回家的路上買了感冒藥和止咳糖漿。下午,小孩徹底退燒,此後體溫無異常。

4 月 15
日一大早,婆婆確診,被接去方艙,我急急忙忙地收拾了生活用品給婆婆帶走。幸運的是,方艙就在我家附近,男女分區,有飲水機,環境整潔。我們苦中作樂地想,這是盲盒開到中上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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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政府發放的物資

後來想想,婆婆是怎麽感染的呢?老人家從 3 月 31 日起,除了下樓做核酸,就沒出過家門。

婆婆被接走後,關於我、對象、孩子三位密接,並沒有留下什麽 ” 指示
“。對象表示,如果要去方艙,他肯定要陪小孩一塊去,無論自己是陰是陽。我說,那你到了方艙可要留意一下,有沒有可愛的小女孩,和人家父母搞好關係,沒準還收獲一段娃娃親呢。這樣的玩笑,讓我們的神經得以稍微地鬆弛。

#02

等待確診

因為樓裏出現陽性患者,這一天,大白 24 小時在樓下站崗,晚上席地而睡,身上什麽也沒有蓋——當天夜裏氣溫隻有 7 度。

婆婆去方艙以後的第二天夜裏,我開始發熱、輾轉難眠,對象身體也有點不舒服。早上起來量體溫:37.7
度,外加頭疼、嗓子幹痛——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小孩也明顯地、一陣陣地咳嗽,我心想 ” 還是趕緊做個核酸吧 ”
——這個時候,隻有確診變陽,才是最快的就醫方式。

那幾天,我們一直陷入恐懼之中:害怕進方艙、害怕小孩和家人分離、害怕連累全樓被封導致鄰居們挨餓、害怕小孩生病嚴重時無法進入醫院
…… 最後才想起感染的恐懼。

看了一眼健康碼,還是綠的。我想,等我的碼紅了,病可能都好了。

但生活還得繼續。由於病症不重,我們日常做飯、帶孩子幾乎沒受影響,唯一的變化是每天開始吃連花清瘟、喝鹽水。

有一兩天,對象帶娃帶得心煩意亂,有次我把敞口塑料盒的雞蛋放進冰箱,結果他勃然大怒:”
你就這麽放進去?那個盒子之前放在地上,很髒的!而且雞蛋上還有雞屎,放進去會汙染蔬菜!” 然後他倒在小孩的爬爬墊上,痛苦地捂著頭:”
煩死了!讓我死了吧!” 我挖苦道:” 你可能是疫情期間唯一因為雞屎而死的上海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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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自己種的小蔥

小孩的腹瀉和咳嗽持續了幾天,那幾天總是鬧著黏在爸爸身上。對象由於發燒乏力,特別不耐煩,於是父子倆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場大戰——小孩哭鬧、老公嘶吼、安靜;再鬧、再嘶吼、再安靜
….. 從早到晚,循環往複。

我本來想扮演居中調停的角色,直到孩子把一顆之前掉在被子裏的連花清瘟膠囊塞進嘴吃了,我也忍不住生起氣來。藥隻咬了半顆,撒出的藥粉弄髒了被子,加上他之前尿髒了另一床被子,而我們因為不知道哪天會轉運方艙,一直不敢洗被子。

生活仿佛一切如常,但這些微小的事情,還是會令人不經意間崩潰。

#03

默許居家

到了 4 月 19 日,我們的病症變得輕微,這時候終於來人上門做核酸了。

第二天,疾控中心打電話通知我和對象確診。我告訴對方,家裏有一歲小孩,未知 ” 陰陽 “,不好去方艙。對方回,會向上反映。

第三天,我們幾乎沒有症狀了,疾控中心又打來電話,對象如實告知,並再次強調 1 歲小孩不便去方艙。對方又說,會向上反映。

4 月 24 日,等到再有人聯係我們,是讓我們在家做抗原檢測。雖然對方沒有明說,但我意識到,這是打算放我們在家自行轉陰。

抗原結果是:對象陰性,我陽性,但我的第二道杠已不明顯。我打電話告知疾控中心,對方表示,原則上還是應轉盡轉。我說最好過兩天安排人上門做核酸,如果大家都陰了,就不用去,這對我們雙方的折騰都是最小的。對方再次表示,會向上反映。

4 月 26 日,抗原自測全部轉陰,疾控中心說會安排兩次上門核酸檢測,結果均為陰性才能恢複正常身份。” 什麽時候來測呢?”
我問。對方回 ” 人太多了,不好說。” 我想,那可有得等了。

與此同時,小區裏還有十幾個 ” 陽性待轉運人員 “,這個人數一直沒有明顯減少——我私下揣測,像我們這樣不方便轉運的人員,或許是被
” 默許 ” 居家轉陰了。

#04

自行轉陰

此後生活平靜,那段時間最大的問題是,我們和鄰居家的垃圾,無法及時清運。

到了 4 月 28
日,很高興終於有人上門消殺了——我倒不是希望有人來噴消毒水,而是消殺人員可以把垃圾帶走。我請求他幫我拎走了四五袋垃圾,垃圾挺重的,他背上的消毒水也很沉。我實在不好意思,但也沒有其他辦法了。離開的時候,消殺人員說:”
你們這還算好的,我遇到過有的女孩子,一個人住,都快沒飯吃了!”

我們家的情況,的確還算幸運。想起一位住在浦東的朋友,因為所在區域的種種狀況,她開始以兩個月為預期囤菜,情緒非常焦慮。朋友都紛紛安慰她,說解封後請她去廣東吃早茶,去蘇州吃朱鴻興湯麵
…… 生活總是要有些盼頭才過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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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買不到奶茶就自己做

那些天,我無數次想到封控前隨手買的兩罐午餐肉,一直沒舍得吃。我想著,要等上海解封的那天,開一個午餐肉罐頭,油鍋燒熱,煎至兩麵微焦,再煮一包泡麵,把午餐肉加進去,認認真真吃下每一口的酥脆鹹香。我希望,午餐肉是作為一種美食被吃掉,而不是作為最後的存糧被吃掉。

婆婆後來又接連轉運了兩次方艙,身邊的病友陸續出院,但是發放的食物額度不變,她便攢下了不少的餘糧。

我們從 4 月 19 日一直等到 5 月 2 日,終於有人再次上門做核酸,但 48
小時後都沒有出結果——鄰居催、居委會催,但又能怎樣?接著等唄。5 月 4
日,婆婆都轉陰了,但因為我們一家的核酸結果沒出來,她仍不被允許回家。

5 月 8 日,我們總算 ” 陰了 “,還需要繼續居家觀察 7
天。兩天後,我睡到中午才起,起床時,婆婆已經回來了,正在整理從方艙帶回來的東西。我趕緊讓她把東西先拿進屋裏,不要開門太久——家裏有剛從方艙回來的人,鄰居也會擔心。生活就這樣恢複了
” 和以往一樣 ” 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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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婆婆從方艙帶回的餘糧

過去兩個月裏,就像走完一個漫長的流程:等待確診、等待轉陰、等待綠碼 ……
昨晚,在我已經不太關注健康碼的時候,對象突然告訴我:我們的碼,變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