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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走不出的豫章書院(圖)

在陸偉看來,李遊已經走出陰影了。而李遊看來,除了陸偉,其他人全都走出來了,如果沒有張影,她相信陸偉也能走出來。”
像心理催眠一樣,本來已經出來了,一下子帶回去,然後印象就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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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 年 11 月 6 日,南昌,豫章書院所在的儒溪村村口的書院標識。圖 / 視覺中國
 

新京報記者 衛瀟雨 實習生 鄭丹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劉軍

2019 年 10
月,陸偉(化名)又一次回到了豫章書院,隔著圍牆,看到了四樓曾經困住他三個月的鐵窗。離開豫章書院的六年間,他總是在夢裏回到那裏,吊在鐵窗上,往後退一步,重重地摔到樓下。

就在這個月,博主 ” 溫柔 ”
發布了新文章,講述了豫章書院曝光至今,兩年時間裏,受害者和誌願者們受到騷擾,自殺未遂、被辭退、受威脅、個人信息曝光……豫章書院和創始人吳軍豹再一次回到聚光燈下。

” 豫章書院 ” 是江西南昌城郊一所民辦學校,兩年前,” 溫柔 ”
一篇《中國到底有多少個楊永信?》的文章發布,曝光了這所學校體罰學生一事。此後,數十位豫章書院受害者站出來,講述自己在豫章書院被關進小黑屋、用
” 龍鞭 ” 體罰的經曆。12 天後,吳軍豹回應媒體,稱學校已申請停辦。

豫章書院關停後,陸偉有了希望。但 2017 年 12
月拿到立案通知書至今,受害者們針對豫章書院的訴訟始終未進入審判程序,負責本案的檢察官黃建霞稱,目前核心證據不足,已退回公安重新偵查。一些受害者們漸漸淡出這場紛爭。

陸偉成了為數不多還在堅持的人,他找到一百多位受害者,挨個打電話、加微信,承諾每一個來南昌報案的人,他報銷車票和住宿,”
就當是順便旅遊了 “,尋找受害者並催促他們報案成了他生活的重心。

直到現在,陸偉還是經常回到豫章書院,那裏已經轉租給一家藝術學校,大門緊鎖,鐵窗越過牆麵,和天空混在一起。陸偉站在門口,不願意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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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 年 11 月 5 日,南昌,豫章書院外院等待與孩子見麵的家長。圖 / 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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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在二十歲

陸偉的家在南昌老城區繁華的街道上,現在,他用 ” 他們 ” 來指代父母,小時候,” 他們 ”
忙著做生意,外婆把他養到上小學。後來,陸偉跟著 ” 他們 ”
來了南昌,有段時間,他一放學就往小姨家跑。父親在小姨家門口堵住他,將他拎回家,衝著他吼,” 這裏才是你的家。”

開學的時候,” 他們 ”
去交學費,學期中、學期末各去一次家長會,其餘的時候再也不管他和姐姐。像所有疏於管教的家庭那樣,陸偉和父母沒什麽感情,母親劉淑珍也覺得犯愁,兩個孩子都是這麽長大的,可是姐姐聽話,陸偉
” 吊兒郎當的 “。

姐姐成了全家的驕傲,她去了國外數一數二的好大學,還在美國考了注冊會計師資格證。兒子成了反麵教材,他 26
歲,家裏同一棟單元樓二層有家烤肉店正在招服務員,一個月能有 4000
塊錢。劉淑珍和兒子商量,去那裏上班,每天搭電梯就能回家裏吃飯,還不用花錢租房子。

陸偉不說話,兩隻眼睛盯著手機屏幕。父親陸天升(化名)來氣了,抬高音量,” 我們五六十歲的人了還得養你二十多歲的!”

陸偉也急於讓生活恢複正常,從豫章書院出來的 6
年裏,他躲在家裏,不願意出門、沒什麽朋友,也睡不好覺,半夜三點會突然驚醒,冷汗順著額頭淌進眼睛裏,他撕掉衣服,坐在床上大聲喊叫。有一次,他爬到樓上,站在那裏顫顫巍巍地哭,”
我不敢死,不敢跳下去 “。

2015 年,陸偉和父親吵了一架,激動時,父親說要 ” 叫豫章再把你抓進去
“,他慌了、害怕了,母親看著他的眼睛裏有凶氣,讓父親連夜開車回了老家。父親陸天升壓低聲音,” 他說要殺了我們啊!” 他埋怨自己 ”
生一個這樣沒用的小孩 “,朋友們的孩子都忙著考研、工作和相親,按著常規的生命軌跡走,自己的兒子永遠卡在二十歲。

豫章書院成了橫亙在陸偉人生道路上的一座山,他想做愚公,緩慢地把那座山清理掉。陸天升展示了牆上牆皮脫落的痕跡,這是兒子當初拿椅子砸牆留下的。

這是一切的開端—— 2013 年,陸偉高考失利,陸天升花兩萬塊給他談妥了一個專科學校。陸偉不同意,他想複讀,考深圳大學。9 月 1
日開學,他不去讀書,在家裏吵了兩天架,隔著門,父親罵他是混蛋,” 浪費我們兩萬塊 “,他生氣了,舉起椅子砸壞了家裏的牆和房門。

砸門的當天,父母親去考察了豫章書院,劉淑珍看到豫章書院的孩子們都彬彬有禮,遇到長輩,點頭、鞠躬、問好,這是她在兒子身上從沒見過的。這裏提倡國學,正合了陸天升的意,他崇尚一切仿古的東西。

在他們的觀念裏,這才是孩子該有的樣子。每次看到電視上給媽媽洗腳的公益廣告,他們得把兒子叫過來,教導一番,要尊敬長輩。兩天後,他們把兒子送進了豫章學院,期待在一年後收獲一個全新的兒子。

但陸偉形容,豫章書院展現給家長的都是偽裝樣子。事實上,他在裏麵挨打,每次給父母親寫信、打電話,有教官在一旁看著,” 我想回家 ”
是嚴格禁止提及的,如果講到書院的不好,會馬上被切斷電話。

受害者們描述在豫章書院的日子裏,吃帶毛的豬皮、掉色的黃瓜和混著碎布的海帶,免不了挨打,屁股上總是帶著黑色淤青,陸偉為了巴結學長,連媽媽準備的棉襪子都當禮物送了人。學生趙初記得,有次全體學生食物中毒,被要求坐在一間大教室裏喝了一下午鹽水。

陸偉的宿舍裏 30 多號人,有逃學的、打架的、迷戀上網的,一個 30
多歲的男人被父母送來戒毒,犯毒癮的時候,用指甲摳牆粉吸。三個月時間,陸偉瘦了 20
斤。外婆去到學校,隔著門看見他臉色蠟黃、瘦了一大圈,回到家裏哭了幾次,父親終於點頭,提前把他接出來。

出來以後,陸偉發現,他已經沒辦法正常生活。有段日子,他報了托福培訓班,想去美國留學。單詞書買回來,沒看上幾行就開始生氣,”
我在幹嗎?我已經背過這個單詞了。” 於是,他又一次陷入仇恨裏。

其他離開豫章書院的孩子同樣生活在陰影之下。大連男孩貝貝離開豫章書院那天是個晚上,直到飛機輪子落到地上,貝貝覺得自己垮掉了、放鬆了,終於回來了。

在豫章書院,貝貝每晚都夢見回到家裏。但真的回家,連著三天,他不敢睡覺,擔心一睜眼,又回到豫章書院。直到第四天,實在撐不動了,他趁父母白天上班,一個人呆在家裏睡覺,枕頭下麵放一把刀,到晚上父母下班,他離開家裏,去網吧、銀行和麥當勞熬一個晚上。

連續幾個月時間,貝貝出門要帶一把尖頭的小刀,沒有保護殼,自己用衛生紙裹了幾層,還有幾次劃傷了腿。他害怕車,不信任任何人,母親帶他去醫院治療,車開到一半,發現走在相反的方向,他掏出刀對著母親吼,”
你又要把我送到那裏去!” 然後,他從四十邁的車上跳下去了。

母親為他找了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記得第一次見貝貝的時候,他穿件黑衣服,肩膀上都是頭皮屑,情緒激動的時候,他會突然掐住心理醫生的脖子,質問她:”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是不是裝的?你是不是想把我關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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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書院的一些規定。新京報記者 衛瀟雨 攝

受害者的 ” 反擊 “

一直以來,受害者們沒有停止控訴。但起初,並沒有人關注到他們。陸偉在微博上發帖,給媒體標簽的博主挨個發私信,沒有得到回應。貝貝持續在各個社交網站私信聯係博主,直到
2017 年 10 月,他找到了博主 ” 溫柔 “。

” 溫柔 ” 以一篇《中國到底有多少個楊永信?》引發輿論關注,文章裏,豫章書院是 ” 一些家長親手放出來的惡魔 “,這些家長 ”
一邊說著為孩子好,一邊源源不斷地將他們送進暗無天日的‘人間地獄’ “。

文章發布的當天下午,豫章書院官方網站關閉。陸偉看到了這篇文章後,”20 歲那種生龍活虎的勁就來了
“,他感覺活過來了,回到了四年前自己還沒被抓進去的時候。

剛曝光的時候,上百個受害者通過知乎、微博找到溫柔,甚至有人是辭了職跑去的。每天都有記者找到他,溫柔幹脆建了個記者群。也有律師願意為他們提供法律幫助,北京很快組織了一個律師團。

群聊裏永遠是熱烈的氛圍,每天能產生幾百條聊天記錄。

2017 年 11 月 8 日,豫章書院主動申請停辦;當年 12 月 7
日,在多名學生聯合報案下,豫章書院被正式立案調查,成為戒網癮學校第一案。

越來越多誌願者加入他們,有學法律的大學生、有其他同類學校的受害者、有熱衷於公益的人,誌願者加入以後,行動顯得更專業,每個人定時匯報進展,所有人共享現有資料,還將所有錄音文件轉換成文字保存。

張影是最早加入的誌願者,他今年 33 歲,幾乎比所有受害者都要大。張影進過寧波的一所武校,豫章書院受害者的經曆,他 ”
加倍地經曆了一遍 “,現在提起那所武校他依舊咬牙切齒。

張影給受害者們分享自己打倒那家學校的經曆:10 個孩子一起策劃兩年多,湊出來 3 萬塊錢,在工地上雇了一個年輕工人,一個月 2000
塊,把他送到學校裏。半年時間裏,” 臥底 ”
隨身帶著拍攝設備,張影不定期去看望他,把證據交換出來。後來,那些拍下來的視頻被刻成光盤,10
個孩子帶著去網吧、碟片店和大街上發。最後,學校主動關閉了。

後來,張影成了反楊永信組織的一員,楊永信 ” 冒一次頭我們打一次 “。現在,他打算把對付楊永信的經驗用到對付吳軍豹身上。

誌願者們還幫助他們回歸正常生活。有受害者被注銷學籍,得教他們怎麽回到學校讀書;為走出陰影,有受害者想開個美甲店,誌願者會陪他一起選好開店的地址;還有願意主動配合報案的,誌願者也會協助他們搜集一切可能的證據。

陸偉相信誌願者們,盡管他們以代號相稱,藏在微信名片背後的真實身份誰也不知道。但陸偉像個溺水的人,誌願者們是岸上伸來的稻草,他緊緊攥住。外婆覺得,這段日子裏,他像
” 換了個人 “,每天忙著出門調查取證,在網上聯係其他學生和記者,” 眼睛能聚焦了,開始跟人說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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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書院前身——龍悔學校門口放置的孔子像,傳聞孔子像左眼安裝著針孔攝像頭。新京報記者 衛瀟雨 攝

這隻是一場孩子們的戰爭

可陸天升不這麽認為,他覺得兒子的維權是自以為是,” 以為能在全國亮個相
“,去年,陸偉瞞著父母去北京錄節目,節目發在網上,大哥打電話給他,問 ” 你兒子怎麽回事?”

” 這樣的事情把我們的臉都丟光了!” 陸天升找到溫柔,催他快點解決豫章書院的事,好讓兒子恢複正常生活。

在家長們看來,這隻是一場孩子們的戰爭。

最初的爆料者貝貝曾經爭取過母親的幫助,告訴她自己在豫章書院挨了打,還被要求扛水泥、搬磚,母親表現得 ” 挺敷衍
“。吳軍豹則覺得這是他沒吃過苦,” 我們想想我們 70 後讀書的時候,幫學校搬磚搬桌子,算什麽。”

劉淑珍認同吳軍豹這套說辭,她把兒子和豫章書院間的矛盾解釋為 ” 教學體係不一樣 “,”
有的人就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也沒什麽錯呀。” 劉淑珍說。

豫章書院的官網介紹中提到了學院的招生類型:沉迷網絡遊戲、厭學輟學、離家出走、早戀叛逆、習慣不良、性格缺陷、暴力傾向、心理偏差等家長和傳統學校難以教育和引導的一般不良青少年行為。總之,是不願意聽從父母管教的孩子。

” 在我們進去之前,家庭是有極大矛盾的,我們和家長之間的紐帶其實已經斷掉了。”
一位女孩高一被父母送進豫章書院,那以前,她喜歡上一個男孩,經常離家出走半個多月,父母找不到她在哪裏,”
父母找到了所謂的紐帶——豫章書院,但對我們來說是個噩夢,他們已經沒辦法了,他們覺得這是救命稻草。”

吳軍豹也找到溫柔,發來四份蓋著紅章的文件,” 承擔我區不良行為青少年的教育和行為矯正
“。這四份文件被溫柔收集起來,在他展示的聊天記錄中,吳軍豹描述自己:不貪財,發自內心覺得自己在做一份救贖的事業,那些家長是真的管不住孩子,隻能依靠他。

吳軍豹對溫柔說,有家長給他打電話,孩子手裏拿著菜刀,正嚷嚷著要殺了他們。於是,他 ” 趕過去,冒生命危險控製住
“。還有一次,一個孩子爬到樓上要自殺,家長站在樓底下哭,是 ” 我們的心理谘詢師巧妙引導 “,化解了這場危機。而現在,”
網絡輿論權被會上網的年輕人占據了,您傾聽網絡能力稍弱的家長階層心聲了嗎?”

2017 年 11 月 5 日,豫章書院開放日,校長任偉強一身中山裝打扮,”
家長們把孩子送到這裏,就是希望孩子變得聽話、不會闖禍、不會傷害自己。” 家長們紛紛鼓起掌來,高喊著 ” 支持書院!”

陸偉將當天的直播拿著給母親看。劉淑珍指著一個教官說,就是這個人承諾不會打你。陸偉咬著牙,又講了自己挨打的事,心底裏,他希望父母承認當初送他進去過於草率。但母親反過來勸他
” 退一步海闊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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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窗前打電話的陸偉。新京報記者 衛瀟雨 攝

” 有些人已經選擇淡忘了 “

這兩年,熱鬧的受害者群裏冷淡下來了。陸偉找貝貝,貝貝沒有回複,他要讀書;又去找溫柔,溫柔沒有回複,他要寫小說;有個姓張的受害者答應 ”
一定要告他(吳軍豹)”,後來打電話過去是母親接的,” 已經圓滿解決了 “。

誌願者們也受到不小的壓力,最多的時候,受害者誌願者發展到 24 人,現在隻剩下 8
個。剛曝光的時候,一位豫章書院的教官發來截圖,有人要 ” 廢掉溫柔兩隻手
“。溫柔害怕了,那段時間,他恐懼,睡覺一定要反鎖門,還要在門口堵上桌子。連續一個多月時間,他盡量不出門,一定要出去的時候必須戴口罩,隨時擔心被跟蹤。

更多人選擇放下,張影統計了 56 個受害者的名單,其中有接近 40
人已經失去聯係,他們消失了、不想管了,甚至有人和誌願者反目成仇,認為誌願者是在消費他們的痛苦過。

今年五月,吳軍豹找到陸偉家的珠寶店,堵在門口要請他吃飯,” 調節我們的關係 “,珠寶店門口的攝像頭記錄下了一切。

他還給陸天升打了電話,說陸偉在微博上發 ” 沒有真憑實據的東西 “,他要起訴陸偉。陸天升氣衝衝地告訴兒子,遲早要和他斷絕父子關係,”
我管不了你了!”

吳軍豹否認了這些指控,在電話裏,他向新京報記者回複:” 從來沒有威脅過誰,這些事都與我無關。”

現在,公安局的人甚至和陸偉混熟了,見到他會搖頭。陸偉想起來新的資料就去公安局跑一趟,最開始幾乎天天去、現在成了一周去一次,夏天的時候,警察都覺得他不容易,”
大熱天的你一趟趟跑 “,” 沒辦法啊 “,陸偉說,他放不下這件事。

辦案民警聶警官告訴他,民警也在努力辦案,陸偉提供的線索他都去核實過了,有消息說龍鞭是嵌在窗戶上的圓形鋼條,聶警官去看了,現在窗戶已經換了方形鋼條,有人指出大門口的孔子像左眼是個針孔攝像頭,聶警官也查了,現在那是對平常的石像眼睛,有學生提出村民們參與抓人能分得幾百元報酬,聶警官去村子裏問,村民們說沒有這回事。

負責這個案子的檢察官黃建霞,兒子和陸偉差不多大,陸偉幾次去檢察院找她,反複問 ” 什麽時候抓吳軍豹?”

黃檢察官說,兩年來,公安在持續搜集證據,檢察院經研討認為 ” 事實不清、證據不足 “,要求公安補充證據。此後,公安第二次移送證據,”
還是沒有補充到實質性的證據 “,再次被發回補充偵查。

說完,她反過來開始勸陸偉,”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 “,認為他應該 ” 把這個事情當作一種磨練 “,陸偉打斷她,”
我個人認為這是虐待。”

” 現在他學校都關停了,他虧本虧得自己都要自殺了,你知道吧?他自己都要賣房賣地來賠這些學生,” 黃檢察官認為陸偉不能 ”
一輩子活在仇恨中 “,要跨過去。

陸偉不願意跨過去。

他幾乎每天都要聯絡貝貝。去公安局匯報進展、有條 ” 美國版吳軍豹 ” 的文章、豫章書院建院 885
周年慶典的舊文章,都發給貝貝。但半年時間裏,貝貝隻回複了一條:” 我最近太忙了,暫時沒有時間管,不好意思。”

貝貝不再主動提起豫章書院的事,” 仿佛把自己搞得像一個受害者似的
“,他得有自己的生活。豫章書院被曝光後,母親向他道了歉,接受了半年多的心理治療,貝貝決定放下了,現在,他重新回到學校讀大一。

陸偉還是不斷地、重複地找到受害者,第一句話就是,” 你什麽時候去報警?”

” 三天兩天打你電話問要不要報警,其實有些人已經選擇淡忘了,大家有不同的追求。” 張影覺得,陸偉做事太極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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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軍豹接受中新社采訪。

蹺蹺板的兩端

豫章書院誌願者核心群裏共 3 個受害者——除了最初的爆料者貝貝、第一個拿到立案通知書的陸偉,還有一個是證據最全的趙初。

趙初在報案與否之間猶豫。陸偉寄希望於趙初,今年 9 月 29
日,趙初來到南昌,和陸偉、張影、她最好的朋友李遊,四個人一起吃了頓火鍋。像桌中間的紅白兩色鴛鴦鍋一樣,他們分成了態度截然不同的兩個陣營:陸偉和張影是堅定的鬥爭者,另一邊的受害者李遊已經放下,現在在一家美甲店做會計。這頓飯,他們都想要爭取趙初。

這是趙初第二次來南昌。上一次來南昌,她答應陸偉要去報案,一下火車,卻被李遊接走了。最後,趙初發消息給陸偉,她不想報案了,刪掉上百條關於豫章書院的微博。

這次,通過溫柔發布的文章,她又一次決定報案,還隨身帶了全部證據,用牛皮紙袋裝著,有一本新華字典那麽厚——她在豫章書院裏全部的日記、和同學們傳的小紙條、母親給豫章書院的銀行流水賬單和一萬多元的慈善捐贈收據、畢業照、請假條和一本招生簡介。

火鍋店的包廂有兩張桌子,李遊選了靠牆的那張,還特地關了門,擔心談話裏提到豫章書院,別人 ” 會投以異樣的眼光 “。

李遊先回憶起進入豫章書院的第一天,學生們都會被關進 ” 煩悶室 “,那是個 10
多平米的小黑屋,有發黴的綠色軍被,旁邊就是一個蹲坑。被關在裏麵,李遊哭著睡著了,醒了以後,她想通了、和解了。那以前,她不愛讀書,抽煙、喝酒、談戀愛,一個星期有五個晚上在酒吧,另外兩個晚上跑到外地玩。”
我這個樣子不來這裏,我還能去哪?”

張影反駁回去,他認為即便像李遊這樣能輕鬆地回憶起豫章書院往事的人也有創傷,” 隻是把外麵一層虛假的殼套在了原有的創傷上。”

這頓飯過後,趙初開始想,如果父母知道了報案這件事會不會傷心?這些年他們認為她放下了,但是,現在她把這些都推翻了。

陸偉覺得,趙初是 ” 站在蹺蹺板的正中間 “。

今年年初,張影和陸偉承諾,他有在公檢法機關的朋友,” 這次一定給你搞定 “。聽了張影的話,陸偉向媽媽承諾,” 這兩天就可以搞定
“,劉淑珍等了一個月再問,答複又是 ” 這兩天 “。

劉淑珍勸他,” 六年就六年,你放下了還是個好孩子,是吧?” 她又自顧自地說了會兒,” 你這樣耗下去沒意義。”

今年 10 月,陸偉和李遊重新坐到了一起,談起一個月前的那頓火鍋,陸偉很沉默,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突然間提問,”
豹哥(吳軍豹)現在在幹嗎?”

陸偉熟練地點開微博,吳軍豹微博裏寫道:本人自豫章書院學校解散後,淡泊討生活……二年都過去了,我想過點遠離是非的日子……

華客網:深度:走不出的豫章書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