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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國人,究竟怎樣才能在矽穀立足?(圖)

2019年9月19日,Facebook矽穀總部園區,38歲的中國工程師陳勤跳樓身亡,警方認定為自殺。隨後,Facebook的考評機製、企業文化以及華人在整個矽穀的生存狀況成為了全民關注的焦點。

在此後的兩個月中,我們先後采訪了多位在矽穀工作的華人,試圖在陳勤事件的背後找到一個問題的答案——一個中國人,究竟怎樣才能在矽穀立足?

到矽穀去

好窮好破——這是王碩對矽穀的第一印象。2016年,他從國內來矽穀讀碩士,剛下飛機,看著車窗外,覺得這裏跟西二旗沒有太大區別,“都是稀稀拉拉的大平房,綠化做得也不好,破落荒涼。”

但這並不影響王碩對這裏的向往——這個被舊金山灣和太平洋山脈包圍的長約25英裏的狹長地帶,一個世紀前還是一片果園,隨著英特爾、蘋果、穀歌、臉書、雅虎等互聯網與科技巨頭的入駐,這裏變成了“聖地”,“作為學計算機的人,矽穀永遠是一個類似聖地的存在,所以總覺得如果有機會的話還是要過來看一看。”王碩說。

來矽穀念書前,王碩在國內工作了兩年,在互聯網大廠和創業公司都待過,很累,每天都是晚上10點之後才離開公司,壓力一層層傳遞下來,總有工作做不完的緊迫感。

他輕易地看到了自己未來5年、10年的發展路線,“在五、六家頭部公司裏,三年內跳一次槽,年薪漲到六七十萬,職級類似阿裏和百度的p6、或騰訊的3.1。時刻關注房市,一心攢錢,在北京的四環外買個小房子,組個家庭,生個孩子,每天晚上十點才回家,小孩出生的前半年都不會認識爸爸,而你的負擔越來越重的時候,你哐一下,到了35歲,開始遭遇年齡歧視,麵臨被淘汰,這些都是我在國內那兩年看到周圍同事所經曆的狀況,這樣的路線對我來說太灰暗。”

他決定來矽穀,先用工作這兩年攢的錢讀個碩士,然後再去Google或Facebook這樣的大廠工作——對王碩來說,這種未來至少是一種可能性的嚐試。“去矽穀,對於學CS(computer
science計算機科學)的人來說總歸是nothing to lose,大不了將來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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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矽穀聚集著眾多大大小小世界知名的互聯網企業,這裏也是眾多CS專業學生的夢想之地。圖 / 網絡

去矽穀,這是CS的畢業生再自然不過的選擇。在這盛傳的一個調侃是,在矽穀,一個招牌掉下來砸10個人,裏頭三個Facebook、五個Google,其他兩個是在startup(創業公司)。但除了“聖地”的光環,越來越多的華人來到矽穀,還有現實的考量。

據統計,矽穀目前的科技公司數量超過1500家,這意味著這裏能提供給外來者的工作機會遠超於美國其他城市。“說白了就是,你在矽穀找不到工作,你在美國其他地方也很難,因為這裏的工作實在是太多了。”

在矽穀,科技公司提供的起薪通常在12萬美元左右,這幾乎是非互聯網、科技公司的兩倍。除了工資還有股權、獎金和其它福利,這意味著你可以和人合租一個前有草坪後有遊泳池的公寓,周末去滑雪,學開飛機,請年假去世界各地旅行打卡。

如果以家庭為單位,男女雙方若都在矽穀的互聯網大廠工作,初始年薪合起來就能達到將近30萬美元,三年之內就可以一起貸款買房,在美國過上中產階級的生活。

這些肉眼可見的優勢也使得大量非CS專業的中國學生在碩士階段轉學CS——畢竟,這被認為是當下最容易留在美國的專業。特別是對於從文科專業轉向CS的學生,他們還可以獲得更好的簽證政策。

在美國讀書的留學生,畢業之後學生簽證將換成OPT實習簽證,而OPT簽證會對不同專業的學生區別對待——

對於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領域)專業的學生,OPT簽證有36個月的有效時間,這期間,每年4月,你都可以參加H1B簽證的抽簽。H1B是美國最主要的工作簽證類別,發放給美國公司雇傭的外國籍有專業技能的員工,持有H1B簽證者最多可以在美國工作6年,這也意味著你將獲得排隊等綠卡的機會,在美國,華人的綠卡排期通常也在6年左右。

而對於非STEM專業的人,例如文科商科,OPT簽證隻有12個月的有效期,也就是說他們隻有一次機會抽H1B,這在很大程度上增加了他們留在美國的難度。

童瞻在美國讀的專業是公共健康,畢業後,他選擇回國在NGO工作過幾年,收入低,越待越壓抑,再加上女朋友還在美國,27歲那年,童瞻決定來美國念CS。在他看來,這是他能留在美國的最優選擇,工作機會多,工資也高,簽證還有優待。

這一次,和絕大多數學CS專業的中國學生一樣,他的目標也是矽穀——從零基礎變成合格的大廠碼農,對於沒辦法投資移民、又想移民的人來說,這幾乎是最容易留在美國的路徑。

“上岸了”

在矽穀,人們找工作的首選大多是FLAG(Facebook,Linkedin,Apple,Google),找到工作通常被形容為“上岸”,而“刷題”則是確保你能夠順利上岸的一個重要路徑。

矽穀是從2012年開始大規模刷題的,因為計算機行業的迅猛發展,人都湧來了矽穀,為了能更高效率地篩選人,考算法題這種“應試”麵試環節,逐漸被所有的互聯網大公司納入麵試體係。

在矽穀的互聯網公司,80%的麵試內容都在考察算法,準備大公司麵試也主要是刷算法題。通常,在簡曆過關後,會有40分鍾左右的電話麵試,了解背景後對方會問幾個技術問題。電話麵試一個星期之內會通知是否有現場麵試,現場麵試一般有5—7輪,都在45分鍾左右,有的環節是上機的算法麵試,有的環節是麵試官描述問題背景,需要自己抽象出問題和數據結構,然後給出解法。

盡管都是算法麵試,但各家的風格都不太一樣,Facebook的題難度適中,主要是看在規定時間,盡可能不出錯地考高分,Google的考題則可能會非常難,主要考驗的是麵試者解決問題的思路。在Google,麵試官會直接讓你在白板上寫算法,邊寫邊解釋,考察算法能力的同時還考察溝通能力。

刷題網站的出現,甚至改變了很多碼農就業的命運,進入FLAG不再遙遠。

Leetcode是一個在線刷題網站,這裏的題庫從各大公司的真實麵試中流出,被放在了網站上。最近幾年,Leetcode的題庫從最開始的一兩百多道擴充到了上千道,如果想要更有效率地刷題,你需要支付160美元,這上千道題將被分為話題tag和公司tag,還附有這道題被麵試問到的頻率。

刷算法題是準備矽穀大廠麵試中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耗費時間精力的一步。

作為碩士轉讀CS的學生,童瞻從去年5月到今年3月,陸續刷了一年的題。這期間,他一度感覺自己的焦慮快到了嗓子眼,刷到不會做的題時,他就撓頭,看答案也不懂的時候,繼續撓頭,最後還是不明白,整個人就癱在椅子上。那段時間,他時常垮著臉,一度覺得自己很抑鬱,每天睜開眼就賴著不想起床刷題,無意義地刷手機。

刷題的日子看上去沒有盡頭,存款也在嘩嘩地減少——房租800美元、學費一萬六、再加上生活費,人民幣破7的時候,童瞻曾經因為刷了一下匯率,連著兩個晚上沒睡著覺。最後,臨近麵試時,童瞻一咬牙花幾百美元報了一門算法班的網課——這種學校相當於算法班裏的新東方,課程持續兩個月,每周兩次課,晚上會有老師上線講解例題,課後有配套的刷題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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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正在刷題學習的中國學生。圖 / 視覺中國

在矽穀,熱衷擅長刷題和開培訓班的,除了中國人,還有印度人。Youtube上的算法教學視頻,很多博主都是印度人。模擬算法麵試的軟件,係統配對,釋放兩道算法題,一道是你麵對方,一道對方麵你,使用者也以中國人和印度人居多。在一個類似豆瓣的app上,印度人也會經常發布“教你怎麽寫代碼/編程/麵試”的同城活動。一位刷了半年題最終進入Google的中國女孩說,“市場要求你成為這樣的人,所以大家都會努力去成為這樣的人,才能賣個好價錢。”

在矽穀互聯網大廠的外籍工作者中,華人和印度人的數量最多,他們也是刷題最大的受益者。從規則上來講,刷題隻是努力的問題——如果三個月刷題沒刷到工作,那刷一年或許就可以拿到Google或Facebook的工作了。

事實似乎也是如此。在畢業前的兩個月,童瞻拿到了大廠的offer。一年之前他曾投過該公司但失敗了,但這次,他“上岸”了。

競爭

由於路徑清晰可見,也使得一些人產生了一種“不過如此”的感覺,“有的在國內已經工作過幾年,聽朋友說這邊賺得多,來這邊水一個碩士,刷刷題就能進大廠,於是他們就來了”。童瞻現在的同級同事中,就有這樣的人。但現實中,這種集訓的、應試的學習模式,有時候也會遇到問題——盡管刷題能刷過麵試,但一進公司麵對競爭會立刻掉隊,被PIP(“績效改進計劃”,也是大家公認的解雇前的通知),或者被解雇。

在矽穀的大廠工作,有著非常光鮮的一麵。

方曉飛在Facebook工作了快三年,他喜歡這裏。工作日早上9點半鬧鈴一響,他會起床趕去公司吃早餐,從家到公司,開車隻要20分鍾,這讓他時常和國內對比,以前在騰訊實習的時候,單程通勤就要一個小時。

矽穀的科技公司一般都沒有打卡製度,因為打卡被認為會降低員工的士氣。公司還會匿名統計員工的滿意度,包括工作中“喜歡的內容”和“擅長的內容”,各組會相互比較,不滿意員工就會跳槽或自由換組。此外,公司每周都有講座和技術沙龍,關於AI、智能醫療、無人車新浪潮等各種主題。還有21天的帶薪年假,方曉飛每次都很開心的打開世界地圖,搜索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把目的地的物價換算成美元,去哪裏都覺得是一件小事。這些都讓他覺得很滿足,“我來矽穀,就是和世界上這些IT人才一起工作。我覺得這一輩子,就是圓一個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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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矽穀某著名科技公司擁有令人羨慕的寬鬆開放的辦公環境。圖 / 網絡

但寬鬆的製度並不意味著同樣寬鬆的結果。Facebook曾是矽穀最受雇員歡迎的公司,但它同時也被認為是整個矽穀壓力最大的公司。

“比如說你寫了多少行代碼,你提交了多少次代碼,這些全都是公開的信息,大家都可以查到。所以說你大概比較一下,就知道自己是不是評分最低,看你差多少,有沒有達到期望。”這也是方曉飛最大的壓力來源,“你看別人在你旁邊,唰唰地寫了很多東西,心裏麵肯定會很緊張。”

方曉飛常看到有的同事下午四點多就下班回家了,但這些人會在晚上突然提交代碼,因此,盡管沒有打卡製度,但同事之間的競爭也使得員工出於主觀意願而加班。

“周三是公司規定的work from
home日,很多人在家辦公,對於想偷懶的人來說,理論上一周隻上四天班都可以,但我還沒見到過真正在家休息的人,身邊人各自手頭的項目每周都有穩定進展。”方曉飛的一位同事說,他甚至還聽說過曾經有同事主動提出降級,雖然收入降低了,但是工作壓力會減小,從而獲得生活的空間。

此外,出色的溝通能力也是在矽穀大廠立足的重要因素,而這恰恰是擅長隱忍的中國人所不擅長的。

方曉飛在入職Facebook的半年內就晉升了,但那次後,他已經快兩年沒有升職,至於理由,部門領導表達得直截了當,“他就覺得我溝通不行。”當時,方曉飛同一時間要做很多項目,和很多人溝通協調,有一些沒溝通好,遲了交接,影響了其它團隊的進度。

方曉飛很沮喪,“你要想盡快升職,我的理解是,你不能有短板,各方麵都要達到公司的晉升標準,還得持續半年一年的時間表現好,一旦出現些短板就不大好。”他決定彌補自己的弱項,申請換組,去了一個十分重視溝通的組。

現在,他會第一時間把覺得重要的消息通知給大家,當前項目什麽進展,什麽時候交接,可能存在的問題。遇到問題的時候也第一個站出來去溝通解決,“就想讓大家能知道,這個人非常靠譜,隻要有問題找他就能得到解決。這也是一個高級工程師需要具備的素養。”

“上岸”後的童瞻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我這種性格在國內的評價是,這孩子比較文靜,好詞兒,在美國就是太quiet,應該更open。不表達,別人就認為你沒有需求。”

除了溝通,在矽穀工作的中國人還需要麵對的另一大難題是——同印度人的競爭。

“在矽穀,印度人和中國人是最主要的競爭對手。”一位在美國生活了12年,如今在Facebook工作的華人工程師說。在他看來,美國的移民種族中,中國人和印度人最像,都是屬於不愛惹事兒、做技術工作,喜歡給孩子更好的教育,喜歡買房子,喜歡攢錢。“也就是因為像,所以產生了競爭。”

在他的印象中,矽穀90%的技術移民都是印度人和中國人,其中,印度人的數量要遠超中國人,再加上英語是母語,且更擅長溝通,因此矽穀大廠中的身居要位的印度人數量也明顯高於中國人。

覺得矽穀看起來和西二旗差不多的王碩在這裏發展得還算順利,他從到美國讀書的第一天就開始刷題,CS碩士畢業後順利地進入大廠工作,關於中國人和印度人的競爭,在他看來,最直接的體現是在麵試中,如果遇到印度的麵試官,“即使中國人麵試麵得很好,也會給低分。”

據他了解,中國人因此吃了不少虧,但這種狀況近年來正在改善,因為,“我們這一批90後在跟印度人的對抗當中正在變得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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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矽穀,雖然身居要位的華人雇員少於印度裔雇員,但華人大多有碩士乃至博士學曆,教育程度總體高於印度裔。圖 / 虎嗅

最大的恐懼

對於在矽穀“上岸”並希望留在美國的中國人,壓力與競爭並不是最令他們焦慮的,他們最大的恐懼是——“溺水”,即失業——在美國,沒有綠卡之前,無論你是持有OPT實習簽證,還是H1B工作簽證,一旦失業,你必須在60天內找到工作,否則就將麵臨被遣返的命運。

每年,美國政府會向外國人發放共8.5萬個H1B工作簽證,在2013年之前,由於經濟危機等原因,獲得H1B簽證隻需申請,並不需要抽簽。但由於申請人數越來越多,從2013年起,H1B簽證改由抽簽的方式發放。其中,有2萬個名額麵向擁有美國大學碩士及以上學位的高學曆申請人,高學曆者如果沒能在2萬個名額中被抽中,將被並入6.5萬個普通名額,進行第二次抽簽。

近年來,抽中H1B簽證變得越來越難。據美國《世界日報》報道,從2015到2018會計年度,H1B簽證首次申請的拒簽率從6%升至24%,且拒簽趨勢仍繼續升高——在2019年H1B的抽簽裏,有超過19萬人申請,其中有美國碩博學位的申請人抽簽命中率約為51%,其他申請人的命中率為38%。也有人三次連續沒有抽中H1B簽證,最後選擇回國。

而在H1B的抽簽中,中國人的中簽率遠遠低於印度人。有數據統計,2017年的8.5萬個H1B簽證,69%給了印度人,中國人所占的份額為12%。

當獲得H1B簽證越來越需要運氣的加成時,對那些持有H1B簽證、正在排隊等待綠卡的中國人來說,一旦失業,就將意味著你此前所獲得的運氣與付出的努力,很有可能會全部作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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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1B簽證拒簽率在逐年攀升。圖 / 網絡

很多在矽穀工作的中國人都感覺自己被簽證束縛住了。同一家公司,美國同事覺得工作節奏太緊張,決定裸辭,然後去休息旅行一段時間。但中國人大多不敢,“我一旦失去雇主的話,我的H1B簽證60天就失效了。就覺得自己還是被一條無形的鎖鏈鎖住了。”

有的人厭倦了在大廠做一顆螺絲釘,在小的創業公司看到了更喜歡的項目,但也不敢輕易跳槽,一旦創業公司創業失敗,失業很可能會令他們直接“溺水”。還有的人在公司遭遇職場霸淩,氣不過時也想過大不了吵一架離職,但沒辦法,請一天假,第二天還是硬著頭皮上班。

也有人會安慰自己,失業並沒那麽恐怖,在被遣返前尚且還有好幾條路徑可以自救。

例如,選擇重回學校去讀個學位,從實習簽證開始重新抽取H1B,或者去外包公司(ICC),等待翻身的機會。

外包公司通常被認為是留在美國最差的選擇。這些外包公司通常是印度人開的,他們接大公司的項目,提供合同工的工作,可以確保你的H1B簽證繼續有效,但相應的,你的工資會被砍掉一半,壓到6萬甚至更低。很多人將此舉視為權宜之計,但也必須在此期間接受明目張膽的壓榨。

一位已經拿到了綠卡的矽穀華人工程師至今仍認為,等待綠卡的那幾年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時候,不敢頻繁回國,怕失業,不敢去創業公司,怕在工作中起衝突,也不敢給自己一段空檔什麽也不做。“盡管有了綠卡之後,這些事情也不一定就會去做,但有選擇和沒有選擇始終是兩種狀態。”

這很容易令人聯想起陳勤的遭遇。

他30歲左右來到美國,念CS碩士,畢業之後去了思科做軟件開發,工作兩年後離開思科去了外包公司Ryzlink——這極有可能是為了保證H1B簽證繼續有效的權宜之計。

2018年,陳勤離開了外包公司,進入Facebook,隸屬於傳說中工作壓力最大的廣告組。他在廣告組的工作並不順利,試圖換組,且已經聯係好了新的小組,但在換組的前一天,陳勤的上司在績效考核中給了他最嚴重的差評,他也因此換組失敗,這也意味著他很可能被開除。此時,他已經在美國生活8年,有了家庭和孩子,離職則意味著今年38歲的他很有可能將再次為了簽證回到外包公司,甘願受剝削,甚至被遣返。

據《華商報》報道,得知換組無望的陳勤與上司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留下了一句“這不公平”後,他走出了上司的辦公室,沒過多久,他從Facebook的頂樓跳下,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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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勤去世後,矽穀的華人們獻花悼念他。圖 / 網絡

選擇

盡管每個人都曾麵臨著“溺水”的壓力,但留在矽穀——仍是絕大多數人的答案。

矽穀龐大的華人數量使得他們很少會覺得自己是一個少數族群。

王碩覺得自己來美國依然過的是純中國式的生活,和中國人住在一起,除了在公司、學校,上班、上課的時候用英語之外,其它沒什麽差別。“中國人所需要的任何配套設施都很完善,使我們能夠軟著陸,並沒有太多地受到美國文化的衝擊。像我這樣對融入美國這事並沒有很感興趣的人,可以很順暢地過著類似國內的生活。”王碩隻吃中餐館,但在矽穀,上海菜、粵菜、川菜、湘菜、火鍋都有,“口味的話跟北京比,就打個八折吧,也夠吃了”。買東西去中國超市,包括螺螄粉在內的國內能買到的東西,這裏也都有。

車會看紅綠燈,會主動避讓行人,無障礙設置也做得好,也沒一群人關心你的工作和婚姻,童瞻喜歡這裏的自由和尊重。盡管他有時候也會苦惱,這裏沒有發小,不能很好的照顧父母,如果有了小孩會遭遇更多問題。但他還是決定先不去想這些,“得先把綠卡搞定了,才有資本談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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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矽穀區域點綴著眾多中餐廳和亞洲超市,方便華人生活。圖 / 穀歌地圖

為了能更好地待在矽穀,方曉飛還在努力地改善自己的“溝通問題”。每周公司都會有些小聚會,大家圍在一起喝酒,站著聊天,他會逼著自己參加這些社交,把它當作工作的一部分,看到有同事聚在那兒,一定要走過去,參與對話,就像他當時上英語課給自己的要求。和童瞻一樣,他最害怕同事們聊橄欖球比賽,因為,“真的沒法聊”。

每次聚會,方曉飛從來沒有在最後離開過,隨時都想走,隻是會逼著自己多待一會。“如果這是在國內,我可以站在這裏吹一個小時,但是在這裏,可能站十分鍾,就已經不錯了。”

因為還沒有在美國組建家庭,方曉飛並不拒絕回國的選項,他覺得如果哪天國內的互聯網大廠不用天天996,工資也不錯,說不定自己就回去了——對於很多享受矽穀生活的年輕華人來說,這是必須具備的心態——留在矽穀很好,但回國也不是不可接受。

劉航就選擇了回國。從矽穀的一個小創業公司離職後,她經曆了一段瘋狂刷題的時光。

那段時間,她經常哭,每天頭頂都懸浮著一種非常巨大的不確定感。她開著車,一個小時就能到海邊。都是山路,拐著彎往上,沒有路燈,開到哪,地上的反光片會反光,眼前隻有那一點點光亮,眼睛也就專注的盯著那一點亮。

到了海邊,淚水早就幹了。四周一點燈光都沒有,海浪拍打著岩石,岩石立在黑暗裏,因為太黑了,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也看不到大海,隻能夠聽到海浪聲,還有海的腥味。她覺得自己特別渺小,靠聽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重建生活的秩序感。

最終,她拿到了Google北京分公司的offer,周圍有人勸她,股票太低了,回北京不劃算,而且回國了之後,很難再回來,但她最終還是決定回來。

劉航說,對拿綠卡這件事,她並不執著,隻是覺得這像是個悖論,“你覺得那是通往自由,但你是犧牲了你在未來10年時間的自由,這麽寶貴的時間裏,犧牲掉去很多其他地方的機會,我更願意過的生活是,我要到每個國家都看一看,都去生活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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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仍矽穀追夢的中國年輕人。圖 / 視覺中國

華客網:一個中國人,究竟怎樣才能在矽穀立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