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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同性戀的人,是害怕自己也成同性戀嗎?

又到了6月同誌驕傲月。

最近,我沉迷於一部美食新番《昨日的美食》。一開始,我是衝著美食去的,但逐漸地,我被劇中主人公的溫馨戀愛日常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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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發師矢吹賢二性格乍一看大大咧咧,毫無芥蒂地對客人出櫃、透露自己是“攻”,但也會貼心地給男友準備禮物;律師筧史朗認真內斂,精打細算到幾乎摳門的地步,怒斥男友買的哈根達斯太貴,為了兩人攢養老金操碎了心,努力用最少的錢做出一頓頓美味料理。

盡管總體基調輕鬆甜蜜,但劇中也戲謔地涉及了許多同性戀麵對的現實問題。比如始終無法從家人那得到理解,比如如何贍養老去的父母,比如在日本要成為伴侶的養子才能全部繼承財產,比如來自他人的沒有惡意卻令人哭笑不得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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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為兩人都是同性戀便能做朋友,就好像認為都是上海人便能做朋友一樣)

好在,不論遭遇了何種困難,賢二和史朗總是彼此支持和理解,最終回到餐桌前,享用充滿愛意的晚餐。而我也在屏幕外快樂地吃著兩人的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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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有位男性網友想看日劇,我把這部劇推薦給了他,而他的評價透露出強烈的厭惡。他說每當看見同性戀人互相表達愛意,就感到無法忍受的不適。並且發了幾千字的私信向我咒罵同性戀有多惡心。

我希望他解釋自己為什麽如此反感同性戀。在舉出了幾條對同性戀的錯誤認識並被我反駁後,他坦言:“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討厭他們。如果他們敢出現在我麵前,那我見一個打一個。”

這讓我很好奇,為什麽有的人會毫無理由地憎惡著同性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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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恐懼,或“恐同”,指的是對同性戀或其他性少數群體抱有強烈的負麵情緒,包括憎惡、討厭、仇恨、幸災樂禍等等。與一般反感同性戀的人們不同,恐同者對同性戀群體的態度相當激烈,有些還會做出極端行為,如殺傷同性戀者、極度支持歧視性政策、叫囂剝奪人權等等。

除了受到宗教或社會文化影響外,恐同的背後也有個人因素:

a. “恐同實深櫃”,不是無稽之談

提起恐同,許多人第一反應是“恐同即深櫃”。確實,“表麵上恐同,卻被發現其實是同/雙性戀”的新聞屢見不鮮。例如,多年來提供“治療同性戀”服務的醫生Melvyn
Iscove因為性侵害兩名同性病人被起訴;美國最大反同性戀團體的主席Alan
Chambers出櫃,宣布多年來仍愛著男人;反對同性戀婚姻、提倡傳統家庭的共和黨人Steve
Wiles被發現曾是變裝皇後,化名“莫娜·辛克萊爾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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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情嫵媚的Steve Wiles

研究中也發現了恐同者受到同性性吸引的現象。1996年,Henry
Adams博士和同僚們用問卷篩選出35名男性恐同者和29名男性非恐同者,兩組被試分別觀看了同性和異性的色情錄像。結果發現:在觀看同性色情影片時,恐同者生殖器的勃起程度要大於非恐同者。(Adams,
Wright & Lohr, 1996)

對此,有一種解釋認為,仇恨是內在自我鬥爭的反映,深櫃恐同者恐懼的不是同性戀,而是自己會變成同性戀。弗洛伊德將這種防禦機製稱為“反向形成”(Formation
Reaction),即當人們不接受某種衝動和欲望,便會站到它們的對立麵去,來回避內心衝突和外界威脅。深櫃恐同者會排斥同性戀者,是因為對方的存在不斷地逼迫他們直麵真實的願望。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一些恐同者的負麵態度尤為激烈。反向形成的特點之一是強製性,用反向形成來自我保護的恐同者在表達自己的情緒反應時不肯有任何偏移,Ta的仇恨和厭惡是僵化而生硬的,不能有任何變化,仿佛隻要Ta對同性戀者稍有善意,其竭力隱藏的一麵就要暴露出來。(Hall,
2016)

另一項研究顯示,深櫃恐同的出現可能與嚴苛的家庭教養有關。與坦誠接納自己性向的人相比,隱藏自身性向的人更有可能有一個威權的、恐同的父親。威權式的家長不容許孩子違背父母的想法,喜歡強硬地向孩子灌輸見解。久而久之,孩子形成了條件自尊(contingent
self-esteem),將自我價值和外在事件聯係在一起:“如果父親不愛我,我就是壞孩子”。於是為了得到家長的愛,孩子不得不隱藏真實的性向。(Weinstein
et al., 2012)

當然,“恐同實深櫃”隻是部分現象,它不能解釋所有恐同的原因。

b. 厭女導致恐同

厭女會導致男性厭惡(男)同性戀。厭女男蔑視女性價值,認可男高於女的差序,並通過對女性特質的貶低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男男性行為的存在提醒著厭女男:男性也有可能會被插入、被支配,處於所謂“女性位置”上。

主體地位模糊所帶來的威脅,使得厭女男更激烈地排斥男性同性戀,通過將對方貶低為“非男人”,驅逐出群體,來維護“真男人”群體的“高等地位”。

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麽男性的恐同程度要遠高於女性。而且,比起女同婚姻,男性會更加不接受男同婚姻。(Moskowitz,
Rieger & Roloff, 2010)
也許因為女-女婚姻的存在並不會挑戰男性對自己地位的認知。有些厭女男性甚至不把女同的婚姻當一回事,將女性同性戀的結合視作“兩個寵物的小打小鬧”。

c. 恐同可能是因為對惡心過於敏感

研究發現,恐同者擁有更高的“惡心敏感度”(disgust
sensitivity),他們比一般人更頻繁、更強烈地產生惡心的感受。(Inbar et al.,
2009)

惡心是一種古老而基本的情緒,它的作用是讓人們遠離或吐出有毒、有病的人事物。當人們感到惡心時,人們會更傾向於遠離或隔絕“非我族類”,因為陌生的外類群體(outgroup)意味著未知的感染風險。盡管可能誤傷,但消除風險帶來的收益要遠高於損失。越是平時不會接觸的外類群體,越無所謂將他們排除。

情緒的影響很強大。即使是短暫的惡心,也會讓人們暫時變得更排斥同性戀者。在一項研究中,參與者們暴露在難聞的氣味下,不論他們原本是保守派(偏向於不支持性少數權益)還是自由派(偏向於支持性少數權益),他們都覺得對男同群體的溫暖感下降了。(Inbar,
Pizarro & Bloom, 2012)

因此,也不奇怪為什麽惡心敏感度高會導致人們變得恐同。長期容易感到惡心,使得人們形成了不歡迎性少數群體(“異類”)的強烈傾向。

當然我們也要能夠意識到,對於同性戀的惡心反應也並不是人們與生俱來,而是社會構建的二元性別話語有關——社會為了維持繁殖的秩序,把男女兩性互相吸引設定為不可質疑、無需證明的“前話語”。人們才會對不符合這一規則的事物感到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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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同者時常會宣揚他們對同性戀的錯誤認識,比如:

迷思一:“同性戀是西方世界傳來的富貴病”

事實上,同性戀現象並不獨屬於西方,它在多種時期、文明中都存在,包括古代中國。

同性戀也不是疾病,早在2001年4月,中華精神科學會常委會出版的《中國精神障礙診斷與分類標準第三版》(CCMD-3)已將同性戀從“病態”中劃除,認為隻有當一個人不接受自己的性傾向而產生心理或行為障礙時,才需要被治療;治療的對象並非性傾向,而是內心的痛苦。這些痛苦恰恰是社會和家庭的恐同氛圍造成的。

此外,同性戀也不是富人的特權。隻是由於貧困人群中的同性戀缺乏話語權,他們的需求和生活情況一直被忽略。

迷思2:“同性戀可以通過扭轉治療,變回異性戀”

事實是,世界衛生組織、美國精神病學會等權威組織指出:任何試圖改變個人性傾向的治療,不但被證明無效,還會導致參與者自我厭棄、焦慮和抑鬱,“治療”不但嚴重威脅了參與者的身心健康,也侵犯了他們的尊嚴和基本人權。(PAHO/WHO,
2012;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00)

那些經過“治療”看似改變了性向的人,或是隱藏了真實的自己,或是與異性伴侶共謀(如形婚),或是因為他們原本是雙性戀者且恰好遇到了心怡的異性。

迷思3:“人會愛上同性是因為缺乏和異性的美好性體驗。隻要讓他們和異性上床,就能治好他們”

既然異性戀無法通過和同性上床變為同性戀,反之亦然。有些雙性戀者同時擁有與同性和異性的性體驗,也沒有變成異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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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思4:“媒體中出現同性戀會教壞小孩,會鼓勵孩子變成同性戀”

異性戀者不會因為看見同性戀信息就改變性向。就像同性戀者從小到大看著新聞、電視、電影中的異性戀情節也沒有變成異性戀一樣。愛慕同性的人看似變多,一方麵是由於社會比過去開明,讓同性戀和雙性戀們更敢於向他人出櫃;另一方麵是因為信息技術的發展,讓更多人不再“孤陋寡聞”。

迷思5:“同性戀會性侵兒童,不能讓他們當老師”

事實上,大多數性侵兒童的罪犯認為自己是異性戀,盡管他們中的一些人性侵了同性別的兒童。因為罪犯侵犯兒童的動機並不是性欲,而是渴望控製和展示權力。(Kort,
2016) 他們作案時考慮的也不是兒童的性別,而是犯案能有多容易,因此,親屬犯案占了兒童性侵案的主流,而研究了兒童性虐待的Carole
Jenny教授指出,孩子被異性戀親屬性侵的可能性,比被同性戀親屬性侵的可能性要高出一百倍。(Jenny, Roesler &
Poyer, 1994)

大眾之所以有“同性戀=兒童性侵罪犯”的印象,是來自媒體對同性戀群體的汙名化。心理學家Anna
Salter指出,當一個男人侵犯女孩時,報道中會將罪犯稱為“戀童癖”;但當一個男人侵犯男孩時,報道就把他稱作“同性戀”。(Kort,
2016)

迷思6:同性戀當不了好家長,他們會影響孩子的性傾向

事實上,在撫養孩子方麵,同性戀家長和異性戀家長一樣好。

在綜合了大量研究後,美國心理學會得出結論:在同性戀家庭中成長起來的孩子,其心智發展、適應能力和總體健康水平與那些異性戀家庭中的孩子一樣。甚至一些研究表明,同性戀家長的教養技能更好。

研究同樣發現:無論是由同性伴侶還是異性伴侶撫養,孩子是同性戀的概率是一樣的;同性伴侶養大的孩子,也並沒有更多地經曆對性向和性別認同的困惑。(American
Psychology Association Council, 2004)

以上是恐同者常見的迷思與對它們的反駁。然而,盡管指出迷思中不合理的地方,一部分恐同者仍然不會改變對同性戀的觀感,這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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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實擺在恐同者麵前,也未必能改變恐同者的立場,因為一些恐同者對同性戀的排斥,基於的是自身情緒,而非推理和反思。情緒會扭曲人們看待事實的方式,比如,恐懼情緒會使人們厭惡潛在風險,並誇大對象的危害程度。因此,在恐慌情緒的影響下,恐同者很難依照事實客觀地看待同性戀群體,他們更傾向於誇大同性戀帶來的危害。

而且,這些情緒會繞過意識,使得人們很難察覺它的影響,認識不到自己的許多想法不是事實,而是對情緒合理化的扭曲產物。在恐慌中,恐同者對想象出的危害深信不疑。

一旦偏見形成,人們會下意識地用情緒應對他人的辯駁。2004年的一項研究表明,當人們聽到與自己偏好相矛盾的描述時,他們會想一個離奇、誇張的理由合理化自己的偏見,在此過程中,被激活的是大腦掌管情緒的區域,而不是掌管推理(reasoning)的區域。所以,如果無法認識到情緒影響,用思考分析替代情緒反應,恐同者很難看到自身想法中的漏洞。

此外,研究發現,越恐同的人在認知能力方麵越差,這可能阻礙了恐同者的反思。認知能力指的是一個人獲得知識、解決問題、應對挑戰的能力,認知能力較差的人不願意接觸新知識,也更樂於排斥其他社會群體,因為他們不擅長處理新信息帶來的衝擊。這導致了惡性循環:越是回避新知識、越是不去和自己恐懼的同性戀群體接觸,恐同者就越缺乏機會認識到原有觀念的問題。(Perales,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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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不是一種精神疾病,更不是一種“變態”。他們隻是一群人群裏占少數,剛好跟主流有些許不同的人類。他們和我們在人類這個緯度上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你是一個性少數同盟者(即便你自己是一名異性戀者)麵對極端恐同者,我們可以:

1.盡量發聲,去反駁恐同言論,去表達對性少數群體的支持。即使發表言論的人未必會改變,但你也許能影響到並不堅定恐同的旁觀者。而且,讓人們更多地接觸性少數群體的相關信息,可以減少因陌生造成的恐懼。

2.嚐試激發對方的同理心,引導恐同者認識到:換一個環境,他們同樣可能屬於“少數”、“邊緣”群體。一個常見的方法是,將恐同言論替換成種族歧視言論,如“同性戀不要太張揚”替換成“黃種人不要太張揚”,會讓一些人意識到自己話語中對性少數群體的壓製。

3.這也是我認為最為重要的一點:我們要堅持以正確的方式去說正確的話。

我們可以表達憤怒和反對,但不要發泄憤怒和反對。我曾在後台看到一些支持平權的朋友,盡管非常能夠理解他們的初衷,但當他們也用偏見、情緒、侮辱甚至謾罵來維護自身的立場的時候,我深深擔憂他們的行為早已偏離了自身的立場。

恐同者的情況提醒著我們情緒和偏見的力量,也許在某個時刻,我們同樣受製於此,會因為情緒去排斥和傷害一個群體,並給自己製造理由。

我們可以用理性、不做人身攻擊的態度,堅定地表達我們的反對意見。我們作為支持平權的一方,更應該時刻提醒自己,我反對的是ta的意見,但我仍然尊重和誓死捍衛對方作為一個人類的權利。

要知道,很多時候說正確的話很容易,堅持用正確地方式去說卻很難。

最後,在這又一年的同誌驕傲月裏,祝願所有人,無論性別性取向,都能找到自己的所愛,找到自己理想的關係模式,找到由自己定義的幸福。